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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良人难过不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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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风,在吹动雨;又是什么雨,在撩拨着风?

这一切都没有答案。

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将这天地间的烟雨都牢牢地抓在手中,又像一尊无情的佛魔,把这人世间的情仇都撕裂得撕心裂肺。

断桥驿路边,跌跌撞撞在路人的惊呼中,有人又喝醉了酒。偏偏倒倒的哭,又疯疯癫癫的笑,最伤心不是那浇在脸上的雨水,也不是那腿脚上牵绊的烂泥,而是有苦难言,心自悲伤。

跌倒了,又爬起;爬起来,又跌倒。似乎这烂泥地摔不疼,他那麻木的身躯。哭着笑着,又站起来,还是那般的偏偏倒倒,疯疯癫癫。手中一壶酒,沾满着黄黑的泥,唯有那壶嘴上,沾满了泪水和口水,身上的那把刀,全无用处,反倒成了拖累他的负担。一刀拔出,这醉鬼指着慌乱的路人,仰头大笑不已,“你,你,还有你!你们都该死!”

路人惊恐如鸟雀,纷纷闪身逃窜,嘴里不停地乱骂道,“喝了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做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做个酒鬼。”

顿时,人狂刀更狂,可刀刀未逮,却如劈在自己的身上。

远处,细雨中,一座低矮的茅屋,一袭雪白的纱裙,一个女人站在竹篱笆前,远远地望着他,似哭又似悲,转头摇头间,偷偷地抹上一把眼泪。

跟着又跺脚道,这死人,咋个又喝醉了。

一阵风地从竹篱笆前吹过,跟着那女子便来到他的身前,任由雨水打湿那张苍白的脸,迎着他的刀光道,你不是想杀人吗,来啊,来杀老娘啊!

片刻间,风雨似乎都安静了,路人指指点点,一片哑然。那男人抬起头来,见着是她,哐当一声长刀落地,轻笑一声道,老子没醉!

啪的一巴掌,震动了风雨,风又急,雨更吹。那男人醉醺醺地斜着眼,抬手指着她,口齿含糊道,打,打,打得好!

见他腿脚一软,又要跌倒下去。女人心头一软,全然顾不上身上这身白净的衣衫,气急而笑,忙一把托着他的身子,弯腰将他的胳膊架在她那瘦弱的肩头上,又用力地搂了楼他那雄健的身躯,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一天天地,就知道折磨老娘。

男人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个酒嗝,痴痴傻傻道,老子不折磨你,能折磨谁。你说,老子,能,能折磨谁?

话音未落,整个人顿时昏睡了过去。

待将这泥人拖进茅屋,女人皱着眉头,瞅了瞅干净整洁的床铺,心头一狠,用尽力气将他扔倒在床上。见他昏昏沉沉,已然打起了鼾声,含泪摇了摇头,转身打来热水,翻过他的身来,麻利地脱下他那身满是泥浆的锦袍,又给他擦洗了一番身子。见着他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心头更加一酸,任由泪水和热水打湿他的身体。

良久,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一道道伤疤,喃喃自语道,你这又是何苦。何必这般跟自己过不去。

男人嘟囔了几声不满,翻过身去,又呼呼地鼾声再起。

女人落寞地收回手里,小心翼翼地又将他的身子挪了挪,重新换上一床干净的床单和被子,又才将他翻过身来,捧起他的脑袋,垫上枕头。重新换了一盆热水,搅干面巾,又给他擦洗了一番那黑黄的脸,待他总算是安分了下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女人端着那盆污水,走出茅屋,将污水泼在那细雨中。见那污水与那屋檐下的雨水混成了一块,打着旋涡地钻入了门前的水沟,女人摇了摇头,又叹息了一声。

又走进后厨,将面盆放在木架子上。这才又走回屋里,换下那被他弄脏的衣衫,抱着两人的脏衣服,打来清水,扔下几块皂角,麻利里搓洗了一番,将洗干净的衣裳,晾晒在茅屋廊道上的竹竿上。

不多一会儿,这个本该拿刀的女人,又麻利地洗菜切菜,系上围裙开始烧火煮饭。灶空中的火光,噼里啪啦地跳着,映照在她那张徐娘未老的脸颊上,嘴角微微翘起,她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不到半个时辰,厨房飘出了阵阵饭菜浓香。男人猛地从床上翻爬起来,见浑身赤裸裸地,红着脸赶紧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快步来到厨房,见她已然做好了饭菜,一脸歉疚道,玉则,我本该这般让你吃苦的。可你偏偏......

这女人便是华山派掌门夫人林玉则。这个邻家长大的男人,她从小便爱上了他。可惜命运捉弄人,她被洛云破偷偷下药,失去了身子。离别前的那一夜,她不甘心,找到他,与他几度缠绵。天亮之后,她在父母的威逼之下,才嫁给了洛云破。而他一怒之下,独自下江南,侥幸遇到了蓬莱真人,拜入了蓬莱阁。后来,他武功大成,闯出了名头,拿下了武林盟主之位,加入不良人,跻身不良将。

二十几年来,他们偷偷摸摸,本以为背着洛云破,却不料早就被他看破。若不是他偷来秦王府的养吾剑法,栽赃给华山派,又让她故意露出破绽,搅乱了洛云破的阵脚,却生生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可若不是这般,他们又哪里有机会这般破镜重圆。

自从洛曦死了之后,她本已经心如死灰。可又遇见他,偏偏又被他那一声声的甜言蜜语,迷得晕头转向。自从那日,华山派公然背叛北山之后,她便偷偷地跟着曹山去了京都。

却不料,京都风云突变,原督侍监总管在北山失踪,不良人查无可查,不良帅戴罪受过。一向不得志的他,却入了掌印太监的法眼。一纸调令,将他从京都调来了江南。无奈之下,她只得跟着他又来到了江南。

过去偷偷摸摸的日子,虽然短暂又心惊肉跳,可那种噬骨如魂的美好,总是让她挥之不去、念念不忘。可在京都安分下来的日子,远比她之前的日子更加如履薄冰,更加地惶恐不安。

她这才发现,原来这男人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放牛打猎为生的小男孩了。他不但对过去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而且他心更大,也更野了。甚至,还让她感到害怕。

每当午时三刻,他那要死要活的惨叫声,让她惊恐万分。可是每每提及此事,他都极为粗暴地又吼又骂,用尽各种理由阻止她追问下去。初到京都的那段时间,他总是惊恐莫名,半夜惊叫,似乎总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战战兢兢。从不敢轻易抛头露面,就连她也被他偷偷地藏在青楼之中,不敢让她出去见人。这种日子,比过去偷偷摸摸,更加暗无天日。

好不容易,等来一纸调令,她便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要过那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日子了。而她本就性子清淡,以曹山不良将的身份,在这江南之地,另寻一座江南别院,又未尝不可。可她受够了,遂苦苦哀求曹山,买下了这座靠着烟雨湖的茅屋小院,远远地躲开他的江湖,打算从此过上隐居的神仙生活。

可曹山自从来到江南,与天下会长老莫尘私底下见过一面之后,那争强好胜的心,更加强烈。前番,他初来乍到,自信满满地去拜访江南道节度使江自流,差点被人一顿乱棍打出。后又在天下会江南舵,被“秦绵”好一顿羞辱,就连那“秦绵”的狗腿子魏言和郎青,也出言不逊,骂他不过是莫尘身边一条摇尾巴的狗。

本以为逃脱了京都的困境,来到这江南水乡,从此海阔天空,却不料处处碰壁。这让本就心胸狭窄的他,又哪里受得了。每每以酒买醉,醉得一塌糊涂。

林玉则也逐渐地看明白了,除非她离开他,否则这样的日子,终将要继续下去。可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只能咬着牙跟着他继续走下去。除非她死了,兴许才会安生。

越是这般担心受怕,她越是珍惜与他片刻相处的时光。因为唯有在这座茅屋里,他才会心生歉疚,他才会注意到她为他做出的默默付出。他才会倍加怜惜她。

所以,一餐一食,一针一线,她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弥补她过去对他造成的伤害。用自己这颗火热的心,却包裹他那满腹受伤的心灵,不要让他再这般自怨自艾地舔舐那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口。

她也用这种方式来麻醉自己,给自己生生造出了一座乌托邦。

看着她将他最爱吃的牛肉,一片片地撕开,撕成一丝丝的,沾上北山独有的秘酱,笑吟吟地递给他,曹山的心里顿时一片柔软。果然还是爱自己的女人,比自己爱的女人,更加贴心。

张嘴一口咬住她那柔软的手指,片刻间,竟然舍不得放下。

林玉则痴笑一声道,不害臊。

曹山松开她的手指,痴迷地吃着她亲手撕下的牛肉,发出啧啧地赞叹道,你总是这般用心。

林玉则优雅地给他又斟满一碗黄酒,轻笑道,尝尝,我专门为你加了点陈皮和桂花。用这酒来醒酒最好不过了。

曹山满足地接过酒碗,慢慢悠悠地品了许久,待放下酒碗,见她一脸热切地望着他,轻笑道,不错,不温不火,刚刚好!

待见他又要伸手,林玉则却一把抢过酒壶,责怪道,说好了,只是醒酒,可不能贪杯。往后你得答应我,在外无论怎么喝都不能把自己喝醉。在家里,你想怎么醉都可以。

曹山惋惜地松开手,踌躇了良久,又才皱着眉道,这回没人请我喝酒,也没有人劝我喝酒,我是自个把自个喝醉的。

林玉则心头一颤,含泪道,又遇到了难事?

“不,非但不是难事,反而是好事!”曹山咬着手中的筷子道。

“那你为何还发愁?”林玉则皱眉道。

曹山又一把从她手中抢过酒壶,先给她斟满了一碗,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碗,端起酒碗来,惨然一笑道,来,我最爱的林女侠,先陪小子干一杯,如何?

林玉则见他好不用容易,愿意给她说点掏心窝的话,当即忍着泪水,笑吟吟道,那必须的。

见她忍着嘴,轻轻地抿了一口,曹山心里微微一叹,我终究是害了她,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罪。罢了,从今往后,万万不能在强求了。

待重新放下碗来,又见她端直了身体,一脸凝重地望着他,曹山强作平静,哑然失笑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人家不是担心你嘛!”林玉则撇了撇嘴,微微叹息道。

“都说了这事好事,你还担心啥。这回呢,我总算是熬出头了,那小子也算是认可我了!我这把刀也该到了出鞘的时候了!”

“他真不在乎?”林玉则也知道天下会给他安排的那桩婚事。对这少年秦将军,她也敬畏得很。这人年纪虽小,却如大鹏展翅,一飞冲天,乃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大红人。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对他敬畏有加。

曹山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碗,一饮而尽之后才说道,自古成大事不拘小节。况且那件事情,本就是天下会一厢情愿,而我也从未越矩。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他让你做什么?”林玉则依旧忧心忡忡道。她当过华山派的掌教夫人,深知这种掌握权势的人,万万不可小觑。

“杀人!”曹山唏嘘了一口气,跟着又嗤笑道,不良人,不杀人,还能用来干啥!

林玉则骤然吃惊,差点打翻面前的酒碗,心慌道,杀人,杀什么人!你杀得了不?

曹山一把抓过她的手,柔声道,不要担心,杀什么人不重要,重要是往后我再也不会跟你分开了。

林玉则强颜欢笑道,真的吗?

“真的,比顶针还真。往后这江南,便是我们的家。”

“你莫骗我?”

“我骗你是小狗!”

“那你告诉我,你身上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哐当一声,曹山打翻了面前的酒碗,跟着惨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迟早会这般问我。

“那你敢不敢告诉我?”

良久,曹山的脸色变了又变,又过了许久,待那跳动的油灯,霹雳啦啦地溅起了烧透的灯芯,方才幽幽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了。你可能听过,生死符!

林玉则腾地站起身来,一脸惨白,跟着又一脸绝望地跌坐回去,悍然而又慌乱道,这,这,这,这不是北国焚天教的不传之谜吗?他,他又,又怎么会!

曹山忙一把搂住她道,所以呢,他越是神秘,我越才会有底气!

林玉则心中一寒道,那你,不要紧吧?

“放心,只要我安心给他办事,他会定期给我解药的。万不至于像之前那般痛苦了。”

林玉则顿时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虚道,那便好。只要你不再受苦,我便心安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向强者低头,总比向弱者求生要好太多!洛云破便没有看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的下场很惨!”曹山端着手中的酒碗,看着那黄灿灿的酒水,突地感叹道。

林玉则虽然对洛云破恨得咬牙切齿,但终归还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心颤抖道,他如何了?

“被人砍断了双手双脚,用药灌哑了嘴巴,灌聋了耳朵,生生被做出了人彘,后来死在了烟雨湖底,被鱼吃了过干净。”曹山虽然也狠毒,但这般狠毒,他万万做不出来,心有余悸道。

林玉则偷偷地转过身,黯然道,死,或许对他来说,是个最好的结局。

待伺候曹山又睡下之后,林玉则披着衣衫,坐在窗口,吹着冷风,她心里远不是那般快活,她太知道他了,即便是此番说了这么多的话,也大都藏着捏着不少。这或许便是男人生来在女人面前的天性和通病吧。

良久,她背心发寒,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望着那屋外仍旧飘落吹打的风雨,自怨自艾道,风又来,雨又来,人活在这人世间,何时才能熬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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