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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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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货,敢到你苦蠪爷爷的地盘来闹事!找死么,呱!”

“什么苦蠪,不过是只癞蛤蟆,”归海鸣冰眸一扫,冷声道,“若不想被大卸八块,就立刻交出小海的爹娘。”

“呱!你个小娃子吃大蒜——好大的口气!”

那苦蠪大王恶狠狠地“呸”了一声,同时双腿一蹬,整个人高高跃起,他举着一双铜锤,以泰山压顶的千钧之势,向归海鸣直击而去。

归海鸣左手一拨,将小海推向一边,同时右手横起蟠龙枪,并在掌心蕴出鸣霄之焰,火焰如龙,顺着银枪盘旋游走。只见他长枪一挑,火龙便喷薄而出,划破虚空,直朝那苦蠪面门击去!

“哎呦我的妈!”苦蠪大骇,他慌忙合起双手,转攻为守,用铜锤掩住自己面门。

那鸣霄之焰将铜锤烧个正着,不过转瞬之间,一对铜锤竟已化为乌有,只余下苦蠪手中的一双长柄。见状,苦蠪大惊,他倒退三步,再也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地瞪着归海鸣,倒像是见了鬼一般。

一招便分胜负。归海鸣将右臂向前一送,蟠龙枪的枪头,正插入距离苦蠪喉头不足半寸之处:“说,人在哪里?”

面对锋利枪尖,苦蠪吓得两股战战,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归海鸣俯首叩拜,颤声回答:“这位大侠,这位侠士,小的真不知道你说的是啥啊!”

归海鸣剑眉一扬,暗暗思忖:瞧这癞蛤蟆的模样态度,不似作假。再者,就凭这三脚猫的能耐、如鼠辈般的胆量,亦不像是能做出杀人放火之类酷刑的恶人……

“叔叔,在这里!”

就在归海鸣心觉异样之时,忽听小海大声呼唤。归海鸣循声望去,只见小海趴在泥潭边,伸手指向潭中水雾。雾气袅袅,湿气弥漫,隐隐约约能瞧见几个人影,正立于潭中。

归海鸣抬起左掌,催动灵力,那几个人影便自泥潭中脱出,径直掠至岸边,稳稳落地。他们皆全身泥泞,掩住了面目和衣衫,分辨不出男女,只能瞧见身形高矮。小海慌忙扑上,用衣袖擦拭那泥人的面目,口中喃喃地呼唤:“爹爹、娘亲,你们不能有事啊!”

见此情景,归海鸣眼神一黯,掌中银枪刺出,直插苦蠪喉管。只听他冷声道:“好个癞蛤蟆,倒是会做戏!”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苦蠪忙抬掌拦住银枪,就连枪头插穿了他的手掌,他也顾不上喊疼,只是忙不迭地辩解道:“请大侠明鉴啊!我真没有抓过人,这些都是村里手艺人帮我做的瓷娃娃!我我我,我只不过是想要个伴儿啊!”

苦蠪话音刚落,只听小海又是一声惊呼。归海鸣斜眼一瞥,只见孩童擦去了泥人面上的淤泥,却露出了白生生、硬邦邦的面容来,正是陶瓷烧制而成。

小海惊得一屁股摔在地上,他讷讷地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一刻,他猛地起身,扑向苦蠪,狠狠捶打着对方的身体:

“你!是你!你这个妖怪,把我爹爹娘娘都变成了瓷人,快把他们还来!还来!”

因顾忌归海鸣在场,苦蠪不便发作,只能任由男童抡着拳头不停敲击。他抬起胳膊遮住自己的脸孔,一边“呱呱”地叫唤着:“喂喂,打人别打脸呱!小家伙,我真没抓你爹娘,我连你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呱……啊,等等!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烧瓷的老蔡家的娃子,是也不是?”

听得这句,归海鸣出手拽住小海的后领,将愤怒的男童从苦蠪身上撕了下来。他微微眯起双眼,一双冰眸锁定苦蠪,冷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是,大侠明鉴,我这就说,这就说,”苦蠪忙不迭地点头,一五一十地道,“这老蔡是村里出名的手艺人,烧陶制瓷那是一等一的,我每个月都到他家买瓷娃娃,所以也曾经瞥见过这娃子一眼……”

“你骗人!”小海打断苦蠪的话,气愤地道,“我爹爹做碗做壶做瓶子,我从来没见他做什么瓷人的!”

苦蠪垮下脸来,愁眉苦脸地道:“小娃娃,你说话可要摸着良心啊。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爹做才瓷人?有次我去买娃娃,你还跟着你爹蹲在窑边,死缠着老蔡学捏瓷娃的手艺咧!我就是那次瞧见你的,不过你看我宽额长眼,说我长得不像好人,还给吓哭了。”

小海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瞪大双眼,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却又慌忙摇了摇头,流露出迷惘的表情。

只听苦蠪接着道:“说来惭愧,我也的确动过糊涂心思,想去村里掳人……啊啊,大侠,你别生气呱,我没想干什么坏事!我我我,我这人就是天生话多,想找个人唠唠嗑。可我长得这模样,别说姑娘,就连汉子小伙儿看见我,都不愿多瞧一眼的。他们嫌我头大,嫌我两眼隔太宽,嫌我……”

“说重点。”归海鸣冷声截断话头。

“哦哦,对,不说我,不说我,”苦蠪忙不迭地应声,又道,“总之,他们嫌我丑,我一气之下闯进过村子,曾撂狠话让他们每个月派出一人陪我聊天。那大概是三年前吧,当时全村人都吓傻了,是老蔡头一个站出来,说他愿意陪我聊聊。我就把他带来这里,抓着他吐苦水,说些修炼无聊,找不到人说话什么的。老蔡一字不落地听了,听完了还安慰我,说什么这是修行历练,还说没人跟我说话,其实是件好事。否则哪天我真跟谁聊开心了,两人做朋友了,可百年之后,我还有的活呢,那人却老了死了,到时候我还不得难过死……”

苦蠪顿了一顿,又道:“老蔡说得有道理,我一听,想想也是,就问他有什么办法能解决。他说,以后他每个月都给我做些漂亮的瓷娃娃,让我摆到洞里,每日每夜地陪着我,也不用担心他们生老病死。于是,我再也没有抓过人了,就是每个月初,到老蔡家去取新娃娃,顺便和他聊聊天……”

说到这里,苦蠪长叹一声,一张脸更苦了:“唉,老蔡还真没说错,凡人生生死死的,说不准哪天就没了。呱,哪个猜得到呦,他家好端端地起了一场大火,老蔡和他老婆,都没能逃出来……”

“你胡说!你胡说!”小海用双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道,“我不听!我不听!爹爹和娘亲才没有烧死,是你抓走了他们!你这个坏妖怪,把他们变成了瓷人,还编个故事来骗人!”

苦蠪急得抓耳挠腮,急道:“你个小娃子,怎么自家爹娘咋死的都不记得。我我我、我真没抓你爹妈呱!啊,对了,既然你不信,你去看看那些瓷娃娃的脚底,你爹烧瓷时落的印还在上头呢!”

小海抱住脑袋,跪坐在地上,却不挪动半步。见状,归海鸣行至一个瓷人身侧,出掌一推,那陶瓷人便摔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翻倒的腿脚脚板心,正露出了一枚青色烙印,上书“蔡大海”三个字。

见了那印纹,小海忽然僵住了身形,一时之间,呆若木鸡。孩童怔怔地瞪着那破碎的瓷人,脑中忽浮现诸般景象,一一闪现:

火热的窑边,汗流浃背的父亲正在烧制瓷器。他常常躲在门外,看着爹爹的动作,一边偷学,一边立誓要像爹爹那么厉害。他也瞧见过苦蠪前来取瓷娃娃,并和爹爹谈笑风生。那天晚上,他趁爹娘睡着之后,一个人偷偷溜到窑里,拿泥捏了个小碗碗,学着爹爹的样子放火烧瓷,可火花却迸射出来,点燃了摆满瓷瓶的木架子。他惊慌失措地往外跑,想去叫醒爹爹和娘亲,可火烧得太快,烟太大,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找不着爹娘的房间……

“原来,是我……是我害死了爹娘……”小海讷讷地道,他双目无神,失魂落魄地望着一地残片,自言自语地道,“是我……我想学爹爹,我也想做出那么漂亮的瓷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火会冒出来,为什么会烧了屋子……”

苦蠪目瞪口呆,半晌才惊叹一声:“呱!原来是你个熊孩子,害死老蔡!呱,你还赖在我头上,说我抓了你爹娘,好啊好啊,究竟谁才是骗子!呱!”

小海抬起双手,捂住脑袋,痛苦地道:“我……我真不记得了……我记得是妖怪来我家,抓走爹爹和娘亲,还抓了好多娃娃……究竟哪个……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直到这时,归海鸣才明白先前为何会有种种疑点与违和之感:若真如小海所言,苦蠪向村人索求童男童女,村人为何不逃离村舍,另觅他处?再者,若苦蠪当真喜欢孩童,为何不抓走年幼的小海,却抓走了他的父母?原来这一切,都是小海的幻想。这孩子一心想要继承父亲的手艺,学习制瓷之术,却不慎点燃了屋舍,害得双亲丧生火海。年仅九岁的孩童,不能接受这残酷的事实,为了逃避,他不知不觉中封锁了真实的记忆,捏造出了“妖怪苦蠪抓走父母”的假象。

见小海痛苦自责的模样,归海鸣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隐隐有流光闪动,他默默地垂下眼,不忍看那孩童满面泪痕,啜泣不止,最终伏倒在地,嚎啕大哭。

忽然,小海探手抓住一片碎瓷,紧紧握在掌中,竟是要反手插入自己的心窝。察觉他的动作,归海鸣身若电光,刹那间便掠至小飞身侧,一个手刀切向孩童的手腕,打落了他手中的利器。只听小海哭诉道:

“叔叔,你不要救我!是我害死爹娘,我没颜面活在这世上,我……你让我死罢!”

“死?”归海鸣冰眸一黯,声若万丈寒冰,“死之一字,最是简单。你说你无颜活在世上,我倒要问你,你又有何颜面见你九泉下的爹娘?不错,是你无意中害死了你爹娘,你既知痛苦自责,便要受着这痛,记得这苦,一天一天地活下去,做出一番事业,清洗你的罪愆!届时,你才有脸面见你爹娘,向他们忏悔,祈求他们的原谅!自责难当,一心求死,这又有什么用,又算是什么本事!”

归海鸣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霎时间,泥潭、洞窟,连同那苦蠪大王,皆化成了幽蓝光点,飘散于虚空之中。而那跪地哭泣的小海,竟在莹亮流光之中,慢慢变化了身形,变为了少年模样。

那少年直起身来,只见他五官俊朗,虽未脱稚气,但浓眉大眼,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种英武之气。他那一双墨色眸子,仿佛是黑曜石一般,而那头过腰的长发,竟是银白之色,皎若月光,又如冬夜落雪。

“……”归海鸣一时语结:此人面目身形,分明是少年时的自己。

少年归海鸣,向他微微颔首。平日里一向紧抿的双唇,此时竟是轻轻上扬。而那自少年时代,便显得严肃冷峻的面容,此时此刻,竟透露出了些许笑意。随着他淡淡一笑,下一刻,流光飞舞,光华大盛,少年身影化为幽蓝冷光,笼罩四野,映亮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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