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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好为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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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源做了自我介绍,又问:“先生贵姓?”

塾师道:“晚生姓邵,草字远光。”

邓源一指学堂里的众小童:“邵先生在此地做个孩子王,想必也是很辛苦。”

邵远光听了,如同遇见知己:“一些乡下顽童,家里送来读书识字,原本也不是为了应举仕进,只不过将来做些小买卖,能写会算罢了。”

邓源明白,苏州不但是文化渊薮,更是东南沿海重要商埠。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自知读书做官无望,那么做点小买卖的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邵远光似乎对邓源印象不错,便请邓源到学堂里坐坐。

邓源道:“不会影响到先生教学吧?”

邵远光道:“不打紧不打紧,咱们聊咱们的,他们读他们的。”

邓源左右无事,便随邵远光进了学堂。

众小童见有外人进来,读书声又弱了下来,好奇地看着邓源。

邵远光低声喝道:“继续读!”

朗读声重新扬起。

邵远光方才坐的条案后面有个屏风,绕过屏风,有一张长桌。因学堂本是茶馆改的,此处便应该是原来茶馆的后厨了。邵远光因利乘便,做饭吃饭都在此处。

此刻炉子上正座着一壶热水,邵远光招呼邓源在桌边坐下,拎起水壶,沏了一壶茶。

以邓源这几个月锦衣玉食的生活体验,自然是看不上这乡间粗茶的。但他也不是嘴刁到不食人间烟火,便笑着接过茶闻了闻,说了一句:“好茶。”

邵远光自嘲:“什么好茶,这茶叶存了两年,不喝出沉味儿就算不错。”

邓源见他如此直爽,只好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先生大有古风。”

邵远光坐下,大手一挥:“这也是没法子,若不是科场蹭蹬,我也不愿意困居于此,熬出一身酸气。”

邓源脑中再次闪过孔乙己的伟岸身影,历史上不知多少人前仆后继地倒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下,思之可悲。

但眼前的邵远光虽然困顿,但状态还是很好的。邓源便问:“先生久有壮志,现在还在应考么?”

“是啊,”邵远光道:“年年考,年年考不过。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应童子试,是取中了的。但复试的时候,因为一场大病误了考,后来便屡考不中了。每每想来,许是天意如此。若那次复试考中,便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知县秦老爷新近到任,今年应是还会开一场,先生可也在做准备?”

“正是,我每日白天教书,夜里读书做文章,就是为了在新任老爷跟前争口气。”

邓源有些佩服他的毅力,怪不得方才看到他的时候,他在打瞌睡。原来又是个熬夜党。“先生可有现成的文章在此,不冒昧的话,我学生拜读一下。”邓源忽然来了兴趣,想要比较一下自己的文章和这位屡试不中的老书生之间究竟有多大差距。

邵远光有些意外,按理说,人家是秀才,你是童生,自然意味着人家比你学问好。但一来邵远光年纪足可做邓源的爹,二来自古文人相轻,出了师徒之外,怕是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学问不如人。眼下这位年轻秀才要看自己的文章,是好为人师,还是想借机取笑?

但他并未犹豫太久。毕竟两人存在身份上的差异,人家秀才相公发话了,岂能不识抬举?

邵远光说了一声“稍待”,转入后面卧房,取出几张写满字的草纸。

邓源心里先感慨了一下,他自己在家中无论练字还是做文章,用的都是上好的宣纸;归庄家境没落,但父子俩在书画用纸上也是从来不会将就。而眼前这位教书先生,用的则是灰黄色的草纸,纸质薄脆不说,还容易洇墨。

但接过文章之后,邓源愣住了,先赞了一句“好字”。这可真不是客气。来到昆山四个月,除了归昌世之外,这是他见过的最有法度的笔迹。邵远光虽然是自己习作,但一手恭楷写得一丝不苟,严谨规整。虽然卷面不太干净,但那是因为劣质的纸墨所致。如果换上邓源的文房四宝,这会是一篇不错的墨卷。

粗粗读完,邓源以自己的经验去看,邵远光的文章不缺才气,理法也通,但最明显的问题的离经叛道。许是困顿久了,想要另辟蹊径,一鸣惊人,这才故作惊人之语。便委婉地说道:“以前的学官,可曾指点过先生,为何不中?”

邵远光道:“年轻时,学官说我理法不通;中年时,学官说我曲解圣人之意;这几年,学官又说我立意荒谬。总之他们怎么说怎么有理,我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能是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

邓源放下纸张,笑着说:“在下有些浅见,不知先生愿不愿意听?”

邵远光道:“还请相公赐教。”

邓源整理了一下思路:“时文既是朝廷取士的利器,那么作文之前一定要想一想,现在的朝廷需要什么样的读书人。若在开国之初,百废待兴,洪武、永乐英风烈烈,自然希望读书人也能读出血勇,所以那时的文章,要有些杀伐气。到了成化、弘治年间,国家承平日久,朝廷要的是治国富民之策;而到了如今,内有流寇,外有边患,新帝甫登基便扫清阉党,锐意进取,便是要重拾太祖朝的鸿烈。因此做文章切不可完全照着自己的思路去做,而要多想想朝廷在想什么。我们既要低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另外,圣人既然已经有了如此多的教训,咱们秉承圣人口气便好,又何必一定要自成一家呢?这是在下的一点浅见,若说得不妥,先生便当是我胡言乱语罢了。”

邵远光听了,沉吟一下,面色肃然,忽然起身向邓源一揖:“邓相公的才识,远在晚生之上。‘低头拉车,抬头看路’这八个字,足让我受用终身。今日我才知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这几十年的书,竟是都白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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