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探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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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宅的大火熄灭后,官府派人进去清理火场。忙活了一日一夜后,终于发现了顾秉谦屋子下面的地窖,也发现了那具尸体。
但蹊跷的是,发现尸体的地点并不在地窖里,而是在地面上。
于是邓源更加确信,火是顾名俊放的。
因为他是最有理由毁尸灭迹的。
尸体如果在地窖里,不能确保火一定能烧到下面,于是他把尸体弄到地面上来,再点一把火,完美。
并且官府的勘察也不出邓源所料。那帮废物,非但没查出死因,连死者身份都没有确定,只是说在火场里发现焦尸一具,初步估计为成年男子,除此之外再无更多线索。
又过了一日,官府放出风声,说死者是顾宅的下人。骚乱之时躲在院中,后来失火的时候没能及时跑出去,意外丧生。
邓源注意到这条消息里的两个关键词:失火,意外。
没有人纵火,只是失火;也没有人被杀,只是意外。
漂亮。
但唐知县并未因此逃过邓鼎城为他设计的人生路线。
六月初十,巡抚衙署来了两名书办,带来了一封奏章的抄本。那是应天巡抚袁启洲弹劾唐知县“纵逸贪残、怠政害民”的奏章。奏章已经于前一日发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现在把抄本给唐知县瞧一眼,是让他做好准备洗干净屁股滚蛋。
按明制,巡抚是不能直接任免知县、知府的。无论官大官小,寻常地方官的任免权都在吏部,而巡抚只有监察、纠劾之权。而实际上,巡抚位高权重,对辖区内一个区区知县的去留,可以一言而决。这就造成了一个微妙的局面,巡抚想要收拾谁,必须先向朝廷上奏弹劾,显得师出有名。而知县面对巡抚的弹劾,基本上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巡抚是轻易不出手,出手必见血。
袁巡抚上奏之后,把抄本送给唐知县看,既是非正式地通知他停职,也是给他留了些许体面——马上就要滚蛋了,早做准备,把手头的事务、账目整理清楚,以备与后来者交接,免得被人家揪出更深的问题。当然,你若是还有其他门路,也可以早做打算。
在邓鼎城的设计中,唐知县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认命的人。他一定会垂死挣扎,花钱消灾,那么大概率的结果就是保住乌纱调往一个下等县份。
六月十五,顾时俊夤夜来访,取走了四万两银子。他祖父已经找好了门路,花点钱换取余生平安。这老家伙也算是神通广大,知道苏州知府、应天巡抚都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便直接到了南京,走南京守备怀远侯常胤续的路子,“捐”了四万两军饷。
怀远侯常家,那是开国开平王常遇春的后人,虽说一直十分低调,但朝野上下没有敢不给面子的。人家开口说句话,便不会再有人和顾秉谦这只落水狗计较。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常胤续就是同情或者认可顾秉谦的。事实上,顾老头儿压根儿就没见到人家的面,只是通过中间人传话,最后四万两银子成交。
这个价码并未超出顾秉谦的心理预期。堂堂前内阁首辅,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岂不惹天下人耻笑?
顾时俊也很鸡贼,央求邓源帮忙,一起将银鞘子都拆了,四万两银子装了箱。这个举动让邓源确信,这些银子原本应该是军饷,只是不知通过什么关节,成了顾老头儿的私产。现在既然要吐出去,就要改头换面,免得被人家认出来。
大宗的银子运走了,只剩下几千两,目标便小了很多。邓源亲自驾车把剩余的银子运回宣化里,依旧藏在陈伯床底下。
这桩心事了却,邓源又独自去了一趟苏州。他给邓母买了几件新衣服,带了些点心水果,凭着记忆找到了她独自租住的小院。
敲开大门,邓母见是邓源,先是一愣,随即欣慰地笑了:“总算额没看错你。”
邓源知道邓母指的的是自己还有心来看望她,但时隔四个月才来,邓源是很惭愧的。
但下一刻邓母看到邓源还带着东西,笑容便消失了:“孩子,你能来看额,额很高兴,但东西不必带。你买的东西,说到底还是花的邓鼎城的钱,额不能要。”
邓源已经想到了邓母会有这样的反应,便没有太过坚持。心下想着,以后自己有了进项,再买东西孝敬邓母。
两人久别重逢,虽然不是亲生母子,但都将对方视作自己的亲人,都分外高兴。尤其是邓母,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邓源是她唯一能倾诉心事的对象。
这几个月邓母深居简出,替周围邻居缝补浆洗衣物。她心细,针线做得也好,渐渐地在这一带有了些名气,大伙儿也都愿意帮衬,每日都有不少活计。虽然收入微薄,但一日三餐外加房租是够用了。
邓源也讲了自己在昆山的情形。读书做文章自然乏善可陈,主要讲近日顾家的变故,当然隐去了自己目睹杀人、寄藏金银的情节。但也让邓母听得心惊肉跳,不断念佛。
后来又讲到认识了一位年纪相仿的姑娘,两人相处得甚好。邓母先是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安顿下来,正该好好寻一门亲事。若是得空,把那姑娘带来给娘瞧瞧。”
邓源心头一暖,不好意思地说:“八字还没有一撇。”
不料随后邓母忽然落下泪来,邓源吓了一跳,邓母边拭泪边说:“看着你过得好,娘便高兴。”
邓源知道,她这是想起自己的亲儿子了。
确实,半路捡来的儿子再怎么亲,始终不如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
邓源表决心道:“娘,以后儿子考中举人、进士,您便熬出头了,即便不依靠我那个便宜老爹,儿子也让您后半生风风光光。”
邓母被他逗笑了:“你啊,就是嘴会说。”又问道:“邓鼎城见过你了?”
邓源点点头。
邓母接着问:“没看出破绽?”
邓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若是看出破绽,早就把我赶走了,我还能有这好日子?”
邓母“哼”了一声:“他眼里只有荣华富贵,连儿子是不是亲的都看不出来!”
邓源有些尴尬:“看不出来,不也挺好?”
邓母看了他一眼:“终归是咱们娘俩有缘。”便又留邓源吃饭。邓源知道她收入不多,自己若是敞开吃一顿,只怕要用去她三五日的伙食钱。起初是拒绝的,但邓母假装生气:“怎么,做了几天少爷,吃不惯粗粮了?”
邓源只好留下吃饭。
一边吃,一边暗暗发狠:“无论如何,都要早些自立搞钱,堂堂正正地搞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