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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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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很快过去了。

中午吃饭,是周升亲自来叫。

见邓源双眼通红,知道他偷偷哭过,但周升会错了意,以为他是伤感自己有父亲而不得见,便开解了几句,无非是以后日子就会好起来了之类的。

并不熟悉的长辈亲自来叫自己吃饭,邓源有些不好意思,周升说:“平日我都是和伙计们一起吃,但今日陪大侄子,咱也开个小灶。”邓源知道他是不想让太多人看到自己,这私生子一样的待遇···

邓源穿戴整齐,下楼吃饭。临出门照了一眼镜子,儒巾、襕衫,腰系蓝丝绦,这是周升一早送来的,正符合邓源秀才的身份。配上干干净净的一张小白脸,倒也是一表人才,可惜见不得人。

虽说见不得人,但伙食不错。无锡排骨,龙井虾仁,镇江肴肉,溧阳风鹅,金陵盐水鸭,主菜是炖河豚——在这个季节可不多见。主食是扬州五丁包子。

吃到半道,邓源意识到有些不对:这桌饭菜怕是丰盛得过分了,这老小子安的什么心?

“周叔叔,我爹回来没?”他假装随意地问。

“你爹说,让我送你去昆山。他在那边有个别院,别人不知道,你在那里可以安心读书。”

别人不知道,意思就是段氏不知道。

“吃完饭就走?”

“吃完饭就走。”

“我娘呢?”

“她要是愿意,自然可以一起去。”

邓源面无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

很显然,邓鼎城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个儿子,干脆眼不见为净,先打发自己去别院读书。殊不知自己更不想见他,你好我好大家好。

虽说邓鼎城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但保不齐亲骨肉之间有没有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或者人家能一眼认出来这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进而怀疑被戴了绿帽子什么的···虽然邓母说两个邓源身量模样都相仿佛,但同龄人之间相貌总会有些近似。作为当事人,邓源是心虚的。

总之,晚些见面是好的。正好,自己可以趁着这段窗口期多看看书,练练字,免得当着亲爹的面下不来台。

饭后,周升安排伙计套车:“去瞧瞧你娘。”

邓源惦记床底下的手机,生怕别人发现。便道:“我回房收拾一下。”

周升心下奇怪,你也没有行李,有什么好收拾的?但没有多想,示意他不必着急。

邓源快步上楼,开门之后两步来到床前,俯身掏出那个小包袱,打开看看,东西还在。有些自嘲多疑,而后将包袱揣在怀中。因衣服宽大,外人倒也看不出来。

下楼之后,周升也没有多问,两人驾车离开。

果然如周升所料,邓母坚决拒绝去昆山的别院居住:“额发过誓,这辈子不再拿他邓鼎城一针一线!”

邓源暗赞邓母有人民子弟兵的风范。但若真要挑刺的话,眼下住的房子好像也和邓鼎城有些瓜葛···不过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就是把人家往死路上逼了。

周升只得送邓源独自出门。

出门前,邓源跪在院中,真心实意地给邓母磕了三个响头。

自己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邓母已经成了他最亲的人。无论邓母心中是真的拿邓源当了亲儿子,还是仅拿他当做亲情的替代品,但毕竟给邓源找了个衣食无忧的好去处。就冲这一点,也值这三个响头。

一路上,周升讲些苏州人文掌故,时间倒也不难打发。邓源发现,这位晋商的二掌柜其实学问不错,见识也广,是个读过万卷书也走过万里路的角色。他很想问问周叔叔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参加过科考,但话到嘴边没问出来。在这个年代,科考落地是每个读书人心中的隐痛,不好贸然发问的。

但后来周升自己聊到了过往——他并不是读书人出身。和邓鼎城一样,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少年时便进入晟记商号做学徒,从那时便认识了邓鼎城,后来便一直伴随其左右。商号对学徒的教育很严格,除了柜上的技能,也鼓励学徒伙计读书识字。因为很多大客户都是读书人,伙计要是肚子里没有点墨水,没法和人家打交道。周升做了苏州分号的二把手之后,空闲时间也多了,读的书更多,经史子集之外,最爱读文人笔记和民间话本。古如《酉阳杂俎》《因话录》,近如《拍案惊奇》《古今谭概》,都是他的枕边书。

邓源惊奇不已,对这个年代的商人再度刮目相看。过去在书上、影视剧里看到的商人多事大腹便便浑身铜臭粗鄙不堪,本本主义害死人啊。

马跑得不慢,八十里路,都是通衢,天黑之前便赶到了昆山城外的玉山镇,邓鼎城的别院就在这座风景秀美的镇子上。

周升上前拍门,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开了门,见是二掌柜,赶紧行礼。周升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邓源进了院子。

小院不大,只有两进。方才应门的老者住的是门房,周升领着邓源直接到了二进院,打开正房的房门:“以后你就住在这儿。”

邓源站在廊下转了个身,看看院中小巧的假山水池,又看看东西厢房和抄手游廊,再探头看看已经点上灯的正房,地面是水磨青砖,地上是红木桌椅,墙上是山水字画,猛然间有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一指自己的鼻子,说话都有些口吃了:“我、我自己住?”周升向廊下立着的老者一抬手:“还有陈伯。”

“晨···陈伯?”邓源强忍着不好的联想,向老者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

“陈伯跟了大掌柜十几年,稳妥得很。这几年他都在玉山照看房子,以后你若要出门走走,或者买什么东西,可以带上他。”

邓源点点头,又向陈伯笑笑。

陈伯用漏风的嘴说道:“老爷安心住下,有事就吩咐。”说的居然是北方官话。

邓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可不是老爷。”

周升诧异地看着他:“你是秀才,他叫你老爷有何不妥?”又道:“以后院子里人就多了,明日陈伯到镇上寻个厨娘过来。”

邓源赶紧遮掩说:“我父亲还在,哪能叫我老爷。至于厨娘,也不必了吧?”心中暗想,您要是安排一大堆厨子花匠老妈子,我可受不了。更觉得太对不起邓母,自己的住处如此低调奢华,又有人伺候,老太太却需要一个人苦捱苦熬。

周升一笑:“总得有人做饭吧?你在此地,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读书,别的事情不用操心——里面有间小书房,笔墨纸砚齐全。只是没有时文墨卷,我也不知你的文章是什么路数,还是你自己去书肆瞧瞧吧。”一边说,一边掏出个钱囊塞到邓源手上。

邓源情知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故而绝不会像邓母那般苦大仇深。

毫无滞涩地接了过来,“谢谢周叔叔。”

周升不在意地摆摆手:“天色不早了,我正好有些去昆山还有些事务,先走了。晚饭让陈伯给你安排。”

邓源不知道昆山县城几时关闭城门,但看周升一副神通广大的模样儿,怕是城门关了也能叫开,便知趣地不再多问。

大门关上,邓源环视了一周,暮色渐起,华灯初上,这院子···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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