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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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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前单位,我以为会见到不同病种的孩子。始料不及,新单位第一次接诊仍然是脑瘫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位小男孩,三岁左右,长相十分秀气。他属于痉挛型脑瘫,双下肢肌张力特别高,大约能达到三级。腱反射非常活跃,下肢的剪刀步态十分明显。好在年龄不大,妈妈走哪儿抱到哪儿,倒也方便。

按医院规定来讲,我不应该让妈妈跟进运动治疗室。但是,孩子比较小,口水控制不好,表达也不清晰,需要专人细心的呵护。因此,我把妈妈带进来照顾他。

他十分依赖妈妈。妈妈把他抱进来,轻柔的放到地垫上,给他枕上叠成卷的白毛巾,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妈妈。妈妈把他安排好,转过身侧坐在他的头上,结果他以为妈妈舍下他要走,一把抓住妈妈的衣袖。

然而,他的手功能不好,手指严重变形,像瘦弱的小鸡爪。因此,抓握功能自然不好,妈妈的衣袖轻松的在他指间溜掉。

他心中着急,瞬间仰起头,把毛巾卷挤到脖子间,整个身子像鲤鱼打挺一样想站起来去追,然则下肢肌张力太高,只能僵直着身子往前窜一窜,伸着手胡乱挥舞。

妈妈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想坐好歇口气。突然看到他伸出手乱抓,吓得妈妈一跳,陡然转过身,心急火燎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宝儿?你想要什么?”边说边在他身上摸索,似要检查下他哪儿不舒服。

这小男孩目前还不会说话,着急时,夹着口水能喊出几个音节,都无意义。他所有的表达仅限于和妈妈之间的沟通,旁人若是想理解他的意思,端看妈妈凭借着照顾他的经验根据情境分析后转达给别人。

我只听到他“嗯,嗯”了几声,正大惑不解,妈妈却茅塞顿开,攥着他的手温和的安慰道:“妈妈不走,妈妈就这儿陪你。你快点躺好,老师还等着你上课呢!”说着,妈妈一手握着他的小手,一手把他的身子往下拉一拉,重新给他枕好枕头。

而他,一脸乖巧的躺在妈妈身边,趁着妈妈给他整理姿势的缝隙,把妈妈的衣边捉住,紧紧地拉在手里。这时,口水已经留到下巴颏底下。

我拉过他的一条腿,开始给他做放松运动,看到妈妈还在替他收拾蜷缩起来的衣服,我用眼神示意妈妈,“宝妈,先为孩子擦一擦口水吧。”

妈妈骤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顺着我的眼神提示看向口水流淌的地方,快要滑进衣服里了。妈妈抽出攥着他的手,紧忙扯过纸巾,给他擦干净,并在下巴处给他垫了张纸巾。

忙完之后,不好意思地笑着转过头对我说:“天天流口水,擦都来不及。”

“没事儿,孩子都这样。现在冬天,还好些,穿的衣服厚,湿不透。若是夏天,一湿一大片,眨眼就得换一身。”见得多了,也就能理解家长的抱怨。

“可不是嘛!我以前都给他戴围嘴,今天下来的急,忘记给他系上。”妈妈一脸赞同,又攥住他的手,问我:“老师,你说他老是流口水是怎么回事呀?村里的老人说,‘孩子流口水要吃猪尾巴。’我给他炖了好多次猪尾巴吃,也没见得管用。”

这个问题对于做过儿童言语康复的老师来讲,挺简单。可我没做过儿童语言,对于很多基本知识都是一知半解,不敢随便回答妈妈。于是,又开始练习太极拳。

“哦,原来如此啊!我们老家也有这样的说法,但我没有试过,不知道真假。”

“老家的人都迷信,有没有的事儿都说得跟真的一样。”这话儿有些自嘲,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神情十分落寞。

见她如此,我心里非常不好受。于是,绞尽脑汁地想出几种可能,找了个感觉最靠谱地告诉她,“他口水多,可能是嘴巴控制不好,唇肌力量弱,吞咽不及时,就流出来了。”

“是,有这个可能。他到现在还是只会用奶瓶喝水,奶嘴上的眼稍微大一些,就能呛着。”妈妈回忆着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继续和我聊天。

“那吃饭怎么办啊?不会还喝奶粉吧?”我诧异地问。

“这倒没有!他喜欢吃软一些的食物,稍微硬一点儿都咽不下去。你看,他能吃蛋羹,煮鸡蛋就吃不下。”

“那就多给他练习练习,多吃些硬点的食物。”

“这不是怕他呛着嘛,不敢给他吃。”

“那你可以给他约节语言课,让专业的语言老师给他练一练吞咽功能。练一段时间,就应该没问题了。”

“张医生给开了语言训练,我们不想做。”

“为什么呀?您不想解决他的语言问题吗?”

“怎么不想,做梦都想啊!我们之前在老家做过,从一岁半开始做,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到现在,连声‘妈妈’都不会叫。”

“有的孩子可能就是见效慢。您别灰心,多带他出去走走,像是公园啊、小区啊、超市啊等等,这些人多的地方。见的人多了,听到的多了,可能对他语言的发展也有好处。”

“前两年还挺愿意经常带他出去走走,今年没怎么出去。”说到这儿,妈妈的情绪瞬间低落,都变得不怎么爱说话。

“为什么呀?带他出去玩多好啊!他能学到更多东西,您也能散散心。光在家陪着他,他烦您也烦。”我心里有些想当然,以为她不愿带孩子出去,害怕麻烦。毕竟,带一个正常的孩子出门都要准备许多东西,比如水、推车、吃的、玩具等。何况他还是位特殊孩子,需要带的东西比其他孩子更加多。

“我也想带他出去,我们一开始上语言课的时候,人家语言老师就告诉我们要多带他出去走走,我一直听老师的话。早晨、中午、晚上,吃晚饭就带着他出去逛。前两年还好点儿,年龄小,看不出和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这几年年龄渐长,和其他小朋友的不同逐渐地显现出来。每次出去,别人都用那样的眼光看他,就是那样的,你能明白吗?就是那样的眼光……”说到这儿,妈妈的情绪已然崩溃,她表达不出具体的词语来形容别人看她和她孩子的眼光。只是那一眼眼直白或偷窥的目光让她忍受不了,心中觉得难堪。她一直强调那种,虽然没说出到底是哪一种,但是我瞬间就懂了。

“我懂,我懂你说得那种眼光……”我沉声接过妈妈的话头,她重复得自己的声线都在发抖,语气哽咽到不能自控。

“老师,我不是在乎别人眼光的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我在乎别人看他的眼光,我不能忍!他从出生就这样,若是他懂得,这绝非他所愿。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我才不能忍受别人像看猴子一样看他,他还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纯真!他做错什么?他没做错什么!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愿意带他出去走走,即使他非常喜欢,我也不愿意。在家挺好的,在家没人笑话他,没人看轻他,也没人拿他当猴耍!”

妈妈笑着擦擦脸上的泪,低下头,看看揪着她衣袖,努力仰头看着她的儿子,破涕为笑,抽出纸巾,擦擦儿子嘴角的口水,“怎么又流口水啦?不用看妈妈,妈妈没事儿。你好好配合老师做训练,做好后,我们就可以回家啦。”

妈妈这一哭一笑弄得我心情很沉重,我学着妈妈,笑笑说:“我小时候当过一段时间的留守儿童,和奶奶在老家,但不住一块儿。我的饭要自己解决,衣服要自己洗。夏天还好说,涮一把就完事儿。冬天,就难了。冷水冷灶的,连脸都不想洗,哪还有心思洗衣服啊!都攒着,等妈妈回来洗。妈妈不回来,就一直穿着。里面的衣服还好,看不出什么。外面的羽绒服,脏的没眼看。我还老喜欢穿一件橘黄色的,蹭的袖口、衣前,锃光瓦亮。他们都称呼我的衣服是‘照明衫’。那时候也开始懂事儿了,每次听说这个,心里都很不好受。放学也不想疯窜傻跑去了,灰溜溜的回家藏着,喊都不得出门的。”

“扑哧!”妈妈被我逗乐了,又觉得这么笑不好,想了想说:“小时候都这样,我小时候也这样。一年到头买不一件新衣服,小的捡大的穿,大的捡父母亲友的穿。天天衣衫褴褛,鼻涕横流。”

“哈哈!其实我小时候挺自卑的,一直延续到我长大。我实习那会儿,在医院见到一位患者,她穿的衣服和我小时候穿的衣服脏得一摸一样,瞬间就感到圆满了。那位患者有三个儿子,她自己请了位保姆在医院里照顾她。保姆只管她吃、喝、睡觉和训练,不管她洗衣服,她儿子一周来一次,也注意不到。就造成她也穿上了一件‘照明衫’,她没生病之前还是一位内科医生呢!”

“哎,人呐!她自己可能也没想到临老了会这样!幸好我还有个贴心的女儿。”

“也是。谁能料得到明天啊,还是珍惜今天,别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我趁机做出总结,委婉的劝道。

妈妈沉浸在我说得故事里的欢乐里,情绪看着非常好,快乐的点头说,“对,对,对!”

看着妈妈心情平复下来,我心里也安稳不少。第一天带孩子上课,弄哭家长可不是件好兆头。不过,我又记起初中的一件事情。

我们那一届学生,一共有十四个班。我所在的十四班和临近的十三班是兄弟班级,不管做什么事情,学校都喜欢把我们安排在一起。集体活动如此,老师分配亦如此。十三班的班主任是位女语文老师,亦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我们班的班主任是位男物理老师,亦是十三班的物理老师。

我们的班主任非常有意思,万事不管,好似只是个挂名班主任。他上课也很有趣儿,不管问他什么问题,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所谓的讲课总是一种模式,因为……,所以……。举个例子:第二题选A答案,若学生问为什么选A,他的回答就是因为这道题选A,所以是A答案。这样的次数多了,连其他班的同学都对此人闻名遐迩。渐渐地,在我们班没了声望,男生们也越来越洒脱。

有一次,几位调皮的男生在走廊里嬉闹,恰巧路过一个长相特殊的女孩,这可让他们找到乐子了。从头到尾,品头论足,全是些让人听了羞愧难当,觉得被欺侮的话儿。

我们班主任上来巡查,看了个正着。他清清嗓子,瘪瘪嘴,似是要训斥他们。结果,他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是,“站这儿干嘛呢,吃饭了吗?”

我们这些旁观的人,就不应该对他抱有期望。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和他相处久了,都要分不出好赖。碰上强的,认怂;遇见弱的,可劲儿欺负。男生们像没事儿人一样,看风景的看风景,整理发型的继续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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