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失了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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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天色渐明。早先换下去的那一拨差役出来换班了,连阍大人也跟着来到面前。坐在石墩上的戌甲抬头看着面有倦色的阍大人,心知必定夜里没怎么休息,便说道:“此时天色尚早,墙外的百姓估计还不会闹起来,大人该回衙门里再眯上一会儿。等天全亮了,怕是就没机会再休息了。”
阍大人侧过脸去,看了看那堆满了大物件的院门。叹了口气,转过脸对戌甲说道:“眼下这情势,下官哪里来的心思去休息?”
说完,阍大人在戌甲身旁也寻了个石墩坐下,继续说道:“不瞒上仙,昨夜下官是一宿没睡。只要一闭眼,就会梦到外面那帮子闹事的刁民破门而入,不是把衙门里里外外砸个稀巴烂,就是一把火给烧了,下官便会立刻被惊醒。不知道史上仙那里今日能否来消息?”
戌甲摇了摇头,说道:“我哪里知道史师兄几时能来。况且,夜里思量了一番,总觉着这次从开始生乱到一直持续至现在,颇有些蹊跷之处。史师兄纵然上山讲明了情况,也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听到戌甲的话,阍大人唉声叹气地说道:“早知今日之乱,当初就该听劝,调往别处安心当个闲官。费尽心思留在了任上,想着还能再进一步,谁能料到竟碰上了今日之乱。不但仕途保不住,怕是还会被推出去平息众怒,吃上好一顿罪。”
戌甲也无甚言语可安慰的,便换个话题,问道:“大人,账册之类的可处理好了?”
阍大人点了点头,答道:“账册都拣选了出来,捆了几大包裹,其余要紧的文书都已焚毁。另外,也跟差役们说清楚了,一旦外面的刁民攻了进来,所有人放下刀兵立即投降,切勿生事。”
戌甲皱了一下眉头,问道:“大人既说是所有人,莫非没说出到时我等五人带几位大人先行离开的计划?”
阍大人略有些难色,答道:“上仙,若是把这计划给说了,怕是会乱了下面的心,差役们便无意再死守下去了。”
戌甲心中不喜阍大人之言,可目下却只能如此。差役们的心要是乱了,那保不齐会出什么纰漏。只是棋盘上弃掉几子不过是随手而为,可果真要把这些活生生的差役给当做弃卒了,到时戌甲心中必然有百般滋味。
片刻无语之后,戌甲又问道:“既然大人无心休息,不如来讲讲外面百姓为何会在昨日清晨突然发难?”
阍大人想了一会儿,答道:“到底是何原因,下官实在是猜不出来。可有一点,下官却是觉着很有可能。”
戌甲问是何可能,阍大人答道:“先发制人。”
听见这四个字,戌甲心中忽地一亮,似是想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不甚明白,连忙问道:“何谓先发制人,还请大人说透彻些。”
阍大人缓缓说道:“前日,史上仙遣众上仙分头去查探,结果却为一些不露面的人出手拦住,甚至动了拳脚。可史上仙曾与下官说过,分派查探时会由远及近,由松到紧。前些日子,众上仙一直在查探,却未遇到阻拦,想是对方尚觉得安全。可到了前日,想来众上仙已快要贴近目标,唯恐真要被查探出什么来,故而才出手阻拦。彼时既已现身,则众上仙必定明白此绝非寻常山下之乱,极可能上山求援。等援助一到,再想生乱怕是就难矣。故而只能抢出先手,即便所谋尚未完备,也要先把乱子生起来。不管之后能有几分胜算,至少不会前功尽弃而一无所得。不知下官的这番话在上仙听来可有些道理?”
戌甲站起身来,低头来回踱步,想了好一会儿,朝阍大人点了点头,说道:“大人说得有理,的确有可能是先发制人之故。若果然是不得已而抢出先手,那其准备必然尚有欠缺,底气自然不会太足。可正因如此,反而更危险。”
阍大人一惊,也站起身来,问道:“上仙这话是何意思?”
戌甲走近身前,盯着阍大人,说道:“昨日围了一整天,却没见什么过火的动静,想来这是在表个态度。可若是一两日过去,却还没得到想要的回应,因其底气不足,必然不愿久耗,那后面的事便有两种可能。或是心气泄掉,人散乱熄。或是孤注一掷,定要见个分晓。此番生乱,对方显然筹划已久,纵然突遇变故,也很难令其放弃,故而我心觉后一种可能更大。大人以为是否?”
阍大人有些无措地四下张望,心中明白刚才戌甲所言并非耸人听闻。一时间竟忘了平日端着的礼数,在戌甲面前来回走动,嘴里还叨念着什么。此时的戌甲也没心思去安慰,转过身看着大门,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
时至卯末,衙门墙外又渐渐有了动静。戌甲等五人立即从衙门里分头出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之前的小半个时辰里,五人与几位大人一起通了个气。戌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及忧虑,众人皆觉得有理,便商定让几位大人及账册一并留在大厅门口,一旦见突发状况,五人即刻将其带离。
布置完毕后,戌甲遂回到大门前,同几个差役一起守在那里。休息了一夜,百姓养足了精神,外面的动静越闹越大,大门上嘭嘭嘭地接连作响,显然是有人又在踹门。戌甲安抚住几个差役,让他们不必慌张,只牢牢盯住大门即可。
又过了一会儿,大门开始咯吱作响,门前堆着的物件也在晃动。戌甲明白,这是外面在挤门。先前的踹门实为泄愤之举,而此刻的挤门则是真有了几分闯入的意味。好在大物件堆得不少,门外不用些手段是挤不进来的。
就这样耗了大半个时辰,门外的动静忽然变小。戌甲靠近门口,仔细朝外面听去,发觉外面的百姓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而后又隐隐听见让开、小心点之类的喊叫声。心中没由来地一紧,猛地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立刻叫几个差役退远些。然后吩咐道:“你们几人就在远处盯着,不要轻易靠近大门。我须去别处要紧地方看看,若是我不在时外面百姓忽地冲开了此门,你等要立即弃了刀兵,做出投降状。”
说完,戌甲快步找到另外四人,说道:“刚刚听到了些动静,想来外面可能要强攻衙门。照先前的安排将里外各处的差役吩咐一遍,然后我等就守在大厅外,随时准备动身。”
之后,五人分头去吩咐各处的差役,若见衙门被破,立即弃刃投降,勿与百姓相拼。吩咐妥当之后,五人回到衙门大厅外,站在离几位大人不远处。这时,三处院门忽地被狠撞,嘭地闷声大作,一声接着一声,门前堆积的物件也开始垮塌,外面开始强攻了。
众人皆来回看着远处的院门,心中愈加紧张。不想一位弟子突然喊道:“小心衙门后面!”
几位大人尚在不明就里,可剩下的戌甲四人立时就从衙门后面两角的方向上感觉到了灵气。来不及多想,戌甲立刻喊道:“离得近的两人赶紧过去看看!剩下三人集中精神,一定不能大意!”
最旁边的两人连忙朝墙脚跑去,还没一会儿就跑了回来,说院墙的两角已被毁去,大群百姓正由破口处涌进衙门。戌甲心中大呼上当,先撞门,后破墙,此必是外面什么人设下的声东击西之计。怎么办,莫非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几位大人?
这时天空中忽然传来声音,说道:“众人速速停手!山上已知晓内情,特遣人下山商谈,还请各位百姓稍作忍耐。”
听到天空中传来的那两句话,衙门内外陡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正门外有人高喊道:“里面的快搬去障碍,把门打开。”
戌甲赶忙领着几个差役过去搬开大小物件,而后缓缓地打开了大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人,戌甲虽不认得,但能从其身上感觉到灵气,便知此人定是来自山上。那人跨入大门,看了戌甲一眼,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过身去对外面的百姓说道:“请各位随我进入,今日便可当着衙门大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说完,伸手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百姓们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走进了衙门。待走到衙门大厅的台阶之下时,那人做了个止步的手势,然后独自走上台阶,几位衙门的大人也自觉地走到两旁不远处站着。
那人转过身来,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并大声说道:“这些年来,因广种子母草而征用了不少地,然补偿的钱款却未足额发到被征的百姓手中,故而山上遣我前来,就在今日与各位商议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有我手中的仙旨为证。”
说完,展开那卷文书。内中写了几句话,大致是准许奉旨者酌情与百姓立约之意。话的结尾盖着一处金边红印章,山上、山下无人不识。见到这印章,百姓便信了那人的话。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既如此,那商议什么?”
那人小心收好文书,然后朝人群说道:“自然是如何补全未被足额发下的钱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