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神不神,鬼不鬼,人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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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里神像是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模样,面容温和,肩头落着一只尾羽很长的俊秀神鸟。
神像前的铜炉中香火旺盛,堂下众人仿佛是站在浓雾里一样,一个个神色虔诚,向水神敬香。
“水神老爷保佑,我儿子能高中进士。”
“水神老爷保佑,我妻子能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水神老爷保佑,我与张家媳妇的事情别被他公婆知道。”
嘉年:“……”
这水神老爷涉及的业务有点多啊。最后一个愿望不该来拜神吧。
一名庙祝打扮的老妪见嘉年面生,便走上前来问他是不是来上香。
嘉年抱了抱拳,说道:“在下是外乡人,初到贵宝地。不知这位水神老爷生前是何许人,若要上香,又有什么规矩?”
老妪上下打量了眼嘉年,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位水神老爷生前并非凡人,乃是天上神鸟。五百年前,凤溪城大旱,方圆千里寸草不生,粮田颗粒无收。恰逢水神老爷经过,起了怜悯之心,连日飞行了数万里,寻到一条大渎之水,向那位水君求了一截江水,化作玉枝衔回这里,落地成河,解了我们祖先的苦难。
神鸟因为连日的赶路,体力耗尽,死在了江中。凤溪城的祖辈感念神鸟的恩德,便在河边建起这座水神庙,将神鸟带过来的河水,命名为衔枝江。”
嘉年哦了一声,又有疑问:“既然神鸟才是水神,那为何又塑成青年模样?”
老妪说:“因为水神老爷第一次现身见我们的时候,就是以那年轻人的样子。”
“原来如此,这位水神当真是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我也来上炷香吧。”嘉年说道。
“公子请。我们这里有十文钱一炷,百文钱一炷,还有几两银子一炷的香。公子若有心愿,不管是什么,都可以跟我们水神老爷说,万试万灵。喏,这满院的香火,都是来向水神老爷许愿还愿的。”
嘉年请了炷十文钱的,老妪神色顿时冷漠下来。
瞧着也不像个缺钱的主儿,怎地这般小气,白白浪费了我好些口水。
靠近上香,神像裂缝中的怨气愈发显眼。
那几乎要化作黑泥流淌的怨念,哪里是一位神明的气象,简直像只恶鬼。
嘉年暂时退出水神庙,来上香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听行人说,前一阵子刺史大人向中书省请旨,希望再度扩建水神庙,朝廷没有同意。
一座州城的水神庙,达到衔枝江这个规模,已是逾制。
再扩建,难道还要扩建到皇家行宫的档次不成?
若非看在这里是国丈芃守的家乡故地,七皇子魏王殿下又晋升为第二皇位继承人的份上,御史台非得弹劾这个得寸进尺的刺史不可。
不过朝廷虽然驳回了扩建的奏疏,宫里倒是来了几名公公,对水神老爷再次进行加封,封号飞江镇魔真君。
“镇魔?这位水神自己就快成魔头了,还让他去镇魔。”嘉年叹息摇头。
说来也怪,神像的怨气明明那么浓郁,却没有冤魂作祟。
那位水神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嘉年来到岸边,江上碧波荡漾,水天一色。
他顺着一道延伸到水边的石阶走下去,想要近些查看江里的情况。
一道清脆嗓音从身后传来。
“别盯着河水看太久,小心晕水掉下去,被水鬼拉去替死。”
嘉年回过身,一名柔柔弱弱的女子站在几丈开外的柳树下,神情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女子一身绿衣,与江水柳树一样颜色。
嘉年眯起眼,一名河婆?
女子见嘉年看过来,身子又往树后面挪了挪,小心脏砰砰直跳。
妈呀,这人谁啊,怎么见了他跟见了天官一样。
嘉年说:“我不怕水鬼。”
女子河婆说:“河里头不止有水鬼。”
嘉年问道:“是不是还有水神老爷?”
女子河婆摇头:“我不能说,也不知道,你别问我。你要是想活命,就别靠近衔枝江,最好离开凤溪城,走得越远越好。”
说完,不等嘉年再问,她便化作一滩水落到地上,流淌进河里。
嘉年犹豫了下,进河里去找河婆难是不难,可少不了一些强硬手段。
那河婆也不像有恶意,万一伤到了她,良心上就过不去。
“她让我离开凤溪城,城里要发生什么?”嘉年思索着河婆的话。
路过一间茶铺,有两名巡街衙役在铺子里喝茶,铺子里的伙计给二位差爷一面倒茶水,一面笑着寒暄:“老爷们这几日巡街挺勤啊。”
一名体型胖点的衙役满脸晦气的说:“别提了,今早又发现两具尸体,是东头的李家夫妇,跟前几次一样,死相狰狞,身上又没有任何外伤,我们的仵作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水平了。”
“又是两个,这个月已经发生六起了吧。”伙计担忧道。
另一个瘦点的衙役叹了口气:“是八起。若只有城东城西的那些人倒还好些,可问题是北面那条象笏街上也有位公子在前些日子死掉,他爹还是兵部大官。刺史老爷头皮都快抓破了,严令我们必须加强城中巡防。”
伙计问道:“老爷们可有什么线索?”
胖衙役说:“哪有什么线索,那贼人来无影去无踪,跟鬼一样!”
伙计压低声音说道:“说不定就是鬼呢?”
瘦衙役皱眉:“你瞎说什么,大白天哪来的鬼!再说象笏街离着城隍庙可不远,什么鬼敢在那儿作祟。”
伙计说:“话是这样讲,可老爷们也知道,咱们的城隍老爷,有多久不管事了。前些日子我还听人说,有人半夜里看见城隍庙走出好几个高大身影,等到第二天,庙里的文武判官,日夜游神等神仙老爷的神像都没了神气。
要我猜,那些神仙老爷们是受不了城隍爷的气,都走了。”
嘉年被勾起兴趣。
头一回听说有受城隍气出走的阴官神灵,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犹疑道:“难不成那件事是真的?”
伙计也来了兴趣,坐下低声说道:“二位是说两年前,有传言说咱们城隍老爷错判了国丈爷下地狱的事情吧。嗳,咱们国丈爷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把人家打下地狱呢。城隍爷近几年也真是糊涂。”
胖衙役说:“你一个伙计知道个什么,在这里乱嚼舌!”
伙计陪笑道:“老爷别生气,这我也是道听途说。您也知道这南来北往的客人都不少,难保会不会有客人说了些什么,被我记下来。到时候像这样与两位老爷说说,也是解个闷。”
瘦衙役说:“这些话,以后不能乱说,不然小心剪了你的舌头。”
“诶诶,晓得晓得,这不是因为二位爷照顾小弟的生意,小弟在您二位这儿才敢大起胆子,换了别人,我才不搭理呢。”
胖衙役笑了:“你个茶铺的小伙计还敢不搭理谁,哪来的底气。”
伙计挠头嘿嘿笑。
瘦衙役丢下几枚铜板打发走伙计。
“倒你的茶水去。”
两名衙役起身离开,嘉年走进茶铺,伙计乐呵呵的收起几枚铜板,连忙招呼嘉年坐下。
嘉年也不废话,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城隍庙的事情,我挺感兴趣,能不能聊聊。”
伙计盯着银子,直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