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父子相知不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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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光如水，星华如瀑，夜色清凉，风拂风黄，刚和陆晓甜打完视频，罗宋走在大学校园里，此时，已经是深秋，能够看到枯黄树叶落满了整片林荫大道。
罗宋照例拿起手机，拨通了老家爷爷奶奶的电话，从小就有些像是留守儿童的罗宋，对爷爷奶奶的感情还是极为深厚的，即使再忙，也会坚持每个月给爷爷奶奶打两三个电话的习惯。当然，同时，还有外公外婆。
童年时代的罗宋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父母在外打拼，常年不在，基本上都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放假之后就会去找外公外婆，所以感情很深厚，也就对彼此很是了解。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今天晚上电话的那一头传来爷爷的声音时，罗宋却感觉不到以往接听电话的那种欣喜，带着乐呵呵的语气。
并不是罗宋不想打视频，而是因为，在农村，老人们由于知识水平有限，所以用不了现代的智能机，只能用那种大号的老年机，无法打视频，只能打电话。
从小对于爷爷奶奶再熟悉不过罗宋，却不知为何从爷爷的声音中听出来一丝悲伤的感觉，虽然并不强烈，似乎是在极力的克制，但是敏感的罗宋还是能够从只言片语之中嗅到那股极力掩饰伤感的气味。
罗宋的第一感觉是到老家出什么事了吗？或者是哪位年老长辈病故了吗？罗宋冒出来一个很可怕的念头，难道是奶奶生病了吗？
如今的爷爷奶奶都已经七十多岁，快要八十岁了，身体已然大不如前，尤其是奶奶，更是疾病缠身。
罗宋很快正了正神，把这个可怕的念头抛开，连忙找奶奶聊了两句话，没有发现异常，这才彻底放下心。
爷爷罗均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罗宋说着聊着家常，说些家里边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情，最近谁家结婚了，谁家当兵的娃娃回来了，安排了什么工作，今年粮食的收成怎么样，猪养的肥不肥，老牛最近生了个小牛，又说到山上田家湾今年好几个老人走了，同一个村子里边，闹了大半辈子的张家老汉和张老太婆临了临了倒是和好了……
以前每次老人和罗宋说这些的时候，罗宋都很不耐烦，并不喜欢听。
然而，如果的罗宋，自从出门在外之后，便越来越觉得，亲情是那样的难能可贵，无论爷爷奶奶每次说多久，罗宋都会坚持听完。
因为对于老人而言，儿女们早都已经成家立业，忙着生活，而孙子孙女们都在外面一年，也只有正月才能回一趟老家，老人平常想要找人说说话，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罗宋追问了好半天，爷爷这才吞吞吐吐，犹豫了好一会儿，慢慢的说道：“这几天，你的几个大大（庆州方言，姑姑，叔叔的意思）没有打电话和你说什么吗？”
罗宋一愣，最近，几个大大，没有打电话说什么呀！
爷爷这么一问，让罗宋更加迷茫了，到底是出什么事呢？而且，最近有点奇怪，罗宋和父母之间也很久没有打视频聊过天，每次打视频的时候，他们都是接的语音。罗罗疏忽了，和家里边的联系少了许多。
“你爸这几天得病了，在咱们市医院住院看病呢，都老长时间了，没有人给你说一下吗？”
爸爸病了？没有人告诉他呀！什么时候的事情，什么病，有多严重，怎么就住院了呢？
一系列的疑问产生在罗宋的脑海，罗宋这才想起最近这段时间里和家里边亲戚聊天的时候，他们总有一种局促不安，欲言又止的神情，直到此时，罗宋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这些端倪。
“你爸这一下病，有点劲大，听你十六爷说重症病房都已经进去了几次，你妈，你几个大大，都在市里呢？”
爷爷正这么说着，罗宋就听到了电话那头奶奶的声音：“肯定是罗宋他爸不让家里人告诉罗宋这些事儿，你看你嘴碎的，要跟孙子说呢！”
罗宋吃惊不已，真的是被吓到了，直到现在他才惊觉原来这件事，原来他居然是家里边最后一个知道的。
中国式父子的关系，很多时候很微妙，亲情很浓厚，关系却很僵硬。父亲很爱儿子，从来不说，儿子也很敬重父亲，却也从来不会表达。甚至很多时候一山不容二虎，很少会单独呆在一起。
就好像罗宋如今离开老家，出来上学大半年了，和父亲罗铮之间的电话来往却很少，即便是有时候打个电话，也只是要点生活费而已。就连罗宋暑假没有回家去做兼职这样的大事，也只是和家里边报了个平安，让他们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就行了，说的很笼统，很少涉及到细节的事情，具体的事情家里边都是不知道的。
所以，父亲不会知道儿子上学具体在学什么，兼职的具体工作是什么，每天在做什么。儿子也同样如此，不知道父亲每天忙里忙外都在干什么。
但是，儿子知道自己每天好好学习，努力上进，能拼出一个美好的未来，就是对父亲最好的报答，不让他担心，就是让他最大的省心。父亲也知道儿子长大了，懂事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规划，没什么事情的话，轻易不会找自己。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父子相知却不相亲。
关于父亲的事情，每天在哪里做什么，罗宋不知道，这很正常，但是，像这一次要特意瞒着她，却很反常。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父亲的病真的很重，至于为什么要瞒着他，罗宋其实能想明白，无非是怕这件事会影响到他的学习和生活，打乱他现在的节奏。
况且，告诉罗宋又怎么样呢？在千里之外的罗宋，除了担心之外，无能为力，忧心忡忡，反而会影响到眼前的事情，没有任何现实意义。?或者直接飞回去到病床之前，陪着父亲做完手术，直到康复？
不，罗铮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对于这些身在底层的父亲来说，孩子好好学习，积极上进，有个好前程，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对于大多数的农村家庭而言，怕的并不是生病，而是因病返贫。
靠着篮球场的护栏上，罗宋拿着手机的手不断的在颤抖，他不知道到底是怎样严重的病情，能让全家人都瞒着他，他拿起手机准备给母亲吕小红拨打视频，但是却莫名的感到害怕，不知道他会面临怎样的情景。
第一通视频打过去之后，铃声一直在响，可是对面却没有人接听，这样罗宋更加的紧张了起来。
然后，紧接着他又打了第二遍视频电话，漫长的等待之后，罗宋终于等到了接听的时刻，只不过不是视频，而是语音。
电话那头传过来母亲吕小红的声音：“儿子，怎么今天想起来主动给妈打电话了？”
罗宋故意装作开心的笑了笑，调皮的说道：“这不是想你了吗？就给你打个电话，看一下。”
“哎呦喂，今天怎么这么懂事？”吕小红开心说道。
罗宋轻笑了一下，道：“我不是一直都很懂事嘛，对了，那你怎么不开视频呀？开个视频我看一下你呗！”不等母亲拒绝，罗宋就直接挂断了语音，直接打视频电话过去。
视频的彼端，罗宋看到了母亲灿烂的笑容，这种笑容的背后是开心，是欣喜，还有一丝慌张，然而，更多的却是憔悴。平日里都是母亲主动打电话给罗宋，很少有罗宋主动给罗母打电话的情况发生，所以面对着儿子，这突如其来的视频电话，做母亲的当然是开心的不得了了。
罗宋亲切的和母亲聊了起来，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说了一大堆家长里短的问题，罗宋的注意力放在母亲身后的背景上，果然发现此时的母亲正在医院的病房里面，罗宋只觉得一阵苦涩，涌上心头，他不再犹豫，直接切入正题。
“妈，你怎么在医院里面？我爸在干嘛，我听说他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而此时此刻的感觉就是这样，手机视频里面的吕小红忽然愣住了，半天没有说话，犹豫了一会，可能她也意识到瞒不住了，这才说出实话：“妈好着呢么，没有啥事，你爸这几天病了么，妈在医院里照顾他呢！”
“我爸啥病，怎么样了，怎么都没有人告诉我一声？”罗宋的声音有些哽咽，强忍着说道。
吕小红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事，你一天好好的学习，看书，家里边的事情不用你担心，爸爸和妈妈都好着呢，你爸他也就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体，不注意饮食，留下了病根，现在爆发出来了，胰腺炎，还有一些肠胃上的病，你不用担心。”
“妈，你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是不是很严重，还进重症病房了？”
“没有，没事，已经从重症病房里面出来了，手术也做过了，过了危险期，好多了，你不用担心……”吕小红一阵慌乱，看来是瞒不住了，这才道出实情。
母亲那边还在说着，罗宋却已经从这段话里面听出了庞大的信息量，重症病房，手术，危险期？
终于在罗宋不断的催促下，吕小红才将手机拿到了罗铮面前，说道：“咱儿子要看看你！”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比憔悴的脸，头发已经变得花白，眼睛闭着，罗宋能感觉得到他在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无法做到，只是嘴唇还能稍微动一点，喉咙之中发出声音含糊不清。
罗宋已经几乎快要认不出来对面的视频，里面就是那个他印象之中一直以来雄壮健硕，头发黝黑，体魄强健，红光满面的父亲了。
在这一瞬间，罗宋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就那样夺眶而出，哗啦啦的流了下来，怎么也无法抑制。他想要强忍着在父亲面前不露出悲伤来，可是看到父亲的面容后，他就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在和爷爷打完电话的几分钟里，罗宋试想过好几种，见到父亲生病之后的模样，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他看到父亲如此憔悴的面容，才只有40多岁，却被一场大病染白了头发之后，便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那濒临崩溃的情绪，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
男儿有泪不轻弹，崩溃之时天亦怜。
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容，罗宋不知道父亲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病痛的折磨，经历了怎么样可怕的疼痛，才会被折磨成这样的憔悴不堪。原本那乌黑亮丽的头发早已不复往日的容光焕发，比起已经70多岁的爷爷，父亲的头发此时此刻恐怕还要更加花白几分。
这一夜，一向十分坚强的罗宋，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哭了很久。以往时光的一幕又一幕，从脑海中闪过，罗宋始终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一向刚强坚毅的父亲，居然就这样病倒了，一夜无眠，一夜忧愁，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呀！
成长往往都伴随着巨大的代价，伴随着剧烈的痛苦。有时候甚至那么一瞬间，忽然天翻地覆，祸从天降，一层天就那样，毫无征兆的塌陷下来，然后，世界变了，让一个原本无忧无虑，快乐悠闲的闲散少年，一夜之间，完成了成长的蜕变，变得成熟，真实，学会独自扛起世界上的所有。
作为父母，永远都希望子女生活在自己羽翼的庇护之下，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可是却也不得不接受儿女成熟起来的事实，这种成熟不是年龄上的成熟，而是心智上的成熟。
可是如果可以选择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恐怕都宁愿自己不要成熟，因为这种痛苦往往会让我们的生命无法承受，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落差，一下子就会将身处在幻想世界之中的我们拉回到现实来，要我们直面眼前现实的一切，告诉我们，天塌了，地陷了，我们再也无法虚度光阴，再也无法逃避生活，把那仅存的一点点幻想全部打碎。
我们的父母，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已经无力再替我们支撑起生活的重担，岁月已经压垮了他们，生活已经榨干了他们，我们需要自己来面对生活，对抗世界。
亲欲予而力不足，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一个个的人间悲剧，其实早已成了人间常态。
人类一生所追求不过八个字，原来如此，相互理解。
其实，有时候，我们想想，我们人类其实一生都生活在这种担忧和不确定之中。拿父母来说，担心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担心孩子不够强壮会被其他欺负，担心孩子没有本事会被社会淘汰，担心孩子不够聪明会被别人欺骗。
孩子又如何不是，家庭和工作难以两全，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多么的无奈又现实，我们总是想要好好的努力，功成名就，有一番建树，可亲人往往都是等不到我们成功的时候，或者是真的已经功成名就，可是，亲情却早都已经不一样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母的迁就和软弱也成了一种常态，父母的无能为力，无法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也成了父母失败的罪魁祸首。
父母似乎也越来越懂事，懂事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懂事的知道儿女学习很忙，工作很忙，能不找儿女就不找儿女。所有的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自己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