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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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一月十四日早晨四点多一点,张淑芬披着棉袄光着雪白的大腿,从外面嘶嘶哈哈地跑进屋里后,咔地闭了灯噌地钻进赵庭禄的被窝说:
“大事不好!”
赵庭禄逗笑道:“屁眼儿冻封口了?”
张淑芬用冻得冰冷的脚在赵庭禄的小腿上蹬了一下道:“给你嘴冻住了,得搁凉水欢开。”
赵庭禄将身子向旁侧挪了一挪,半笑不笑地说:“这凉得赶像死人了,怎么那么着急,连穿裤子的工夫都没有。”
张淑芬将身子贴上去,很享受的说着:“老爷们儿的身子就是热乎,跟小炉子似的。谁着急了?那不是图稀省事吗。这大早的穿体统的出去,回来是脱还是不脱?不脱天大早,那我直脖等着?”
她轻轻地在赵庭禄的腰眼上掐了一下,又道:“哎,前面好像出事了,是不是魏景中‘别古’了?我看见好几个人往他家院里走呢。”
赵庭禄心里一惊,死人的画面立刻在眼前浮现。他不动声色地说:
“生生死死是常有的事,又不是孙悟空能活一辈子。”
张叔芬面向他笑道:“谁不活一辈子?寿命长短都是一辈子,没听说谁活一半就死了的。”
赵庭禄想自己心不在焉,恐被张淑芬看出破绽,就不老实地将他的手伸向张淑芬的隐秘之地。张淑芬用手隔挡着,将嘴凑近赵庭禄小声说道:
“孩子快醒了,晚上的啊。睡个回笼觉,嗯——”
张淑芬说完把手臂搭在赵庭禄的腋下,闭上了眼睛。
张淑芬睡着了,轻松后的睡相甜美娴静。赵庭禄没有做轻微的翻转,怕弄醒她。他的手搭在张淑芬的蜷曲的腿上,一动不动。
张淑芬侧转身平躺后,赵庭禄悄悄地掀开被子的一角,爬出来后再把被子掖好。他没有开灯,只就着窗外透进的微薄的光亮,拽过自己的衣服穿上,然后下地到外面。
天空中,繁星闪烁,西北天际上的圆月正慢慢地沉入地下。赵庭禄忽然想起今天是腊月十六,再有十几天就过年了。隆冬时节的酷寒正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星星也像被冻住了一样。
现在正是“狗呲牙”的时候。
雪光映天。那几只公鸡又叫起来,此起彼伏:哏哏——咕——
东边天上出现了一点微光,清白冷淡。
赵庭禄进屋后坐在炕沿上,想了一会儿后把鞋子脱掉,转身将脚伸进被子的边缘,去感受那里的温热。张淑芬现在已醒来,半睁着眼睛问:
“你啥时候起来的?”
赵庭禄说:“才起的。”
张淑芬稀里糊涂地哦了一声后,伸手将灯绳扯住,咔嚓一声灯亮了。
梅芳的手伸出了被子的外面,赵庭禄将她的胳膊塞回去,然后说:“你说的话吓着我了,魏景中真死了。他没事就和我说大鼓书看唱本,想想真……”
张淑芬没等他说完接过道:“怕鬼?”
“不是不是,就是觉得空落落的。”赵庭禄说。
太阳刚一跃升到房脊上,魏景中的大儿子就撞见门来,咕咚一下跪倒磕头道:
“老大爷,我爸死了,我妈让你帮着找木匠打棺材。”
赵庭禄慌地挽起他道:“先回,我马上到。”
将伤心悲泣的魏彦峰送出门后,赵庭禄噼哩噗隆地洗涮穿戴,望向水缸说:
“缸里水不多了,要不我挑完水再去?”
他的征询的话说得犹犹豫豫。
张淑芬疾快地说:“快去吧,磨磨蹭蹭的,一点儿沙愣气儿都没有,叨个你回来再挑,再不我和守志去抬。”
赵庭禄听罢,戴上帽子后正欲推门而去,张淑芬叫住他又说:“这死冷寒天的,戴上手闷子,可别把你再糟践了。”
她说玩自顾乐起来,乐得快活,没有城府。赵庭禄翻了翻眼白儿,稍作迟疑后就出去了。
李玉洁木然地坐在炕上,背靠着墙,双手抱在拱起的膝盖上。她的小女儿茫然的坐在窗下,握着拨拉锤望着进进出出的人。
李玉洁的那个亲兄弟叔伯兄弟们里里外外地忙碌,已先到的李宝发对进屋后站在地中央的赵庭禄说:
“这昨晚还好好的呢,就念着今天找你说大鼓书,那成想半夜就拔气儿咳嗽,不到四点就咽气了。庭禄,你领着魏彦峰去找郑大木匠来攒料子吧,你们是亲戚。这景中也没交下谁……玉洁,你也别傻坐着,景中死了你还得活着不是?把你那鞋带子系上别踢啦蹚啷的好像你也要是咋的似的。”
李玉洁转身面向地上的几个人抹着眼睛说:“大哥啥事你就做主吧,我现在脑袋里跟粥似的。”
赵庭禄没有多耽搁,领着魏彦峰转身向外走去。在过躺着的魏景中拍子前,他仔细地看着,青色的装老棉衣套在他瘦弱的身上,肥肥大大,一双登云鞋倒是合脚,绊脚丝拢住了脚踝。他还没有拿打狗鞭子也没有圆圆的打狗饽饽拿在手上。他不知道压口钱有没有咬上,一块黄布苫着脸面,看不见。应该咬了,听魏景中说他早就让李玉洁准备了,怕到时候抓瞎。
赵庭禄领着魏彦峰拜请了郑大木匠后回来,见四生子正把魏景中的被褥衣物搭在土墙上。
赵庭禄这两天尽自己的所能帮着李玉洁完成葬礼的所有程序,直到第三天将魏景中下葬。七不出八不的古训没有奉行,阴阳先生老穆说他已去墓地做法行了敕令一切无虞。用五谷净宅撵了“殃”后穆先生走了,没有人送他。
在下葬回来漱了口吃过饭后赵庭禄没有立刻回到自己家里,而是和李宝发的大弟还有四生子一起打扫庭院,收拾杂物。
屋子里已被清理擦拭了一番,正午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上两天来冷风肆意荡开来扫去的屋里充满了暖意。炕上很热,小窗台上的一小碟墨汁正在一点点地干涸。
烧大黄子后的烟味儿还满布于屋子中,里屋地上接收的黄纸堆积着,昭示这儿刚刚有人离去。除此以外,一切如常。
李玉洁斜坐在炕沿上,对才进屋来的赵庭禄他们说:“四哥,歇一会儿吧,看这几天把你们给累的。”
赵庭禄并未坐下休息,他对李玉洁的大弟和四生子说:“也没干啥,不累。玉洁,我先回去了。”
李玉洁没有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