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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七章 生产队要杀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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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哥家里出来,赵庭禄心里琢磨着二嫂和三嫂的事情,无可奈何地咧咧嘴。他没有顺道去刘大爬犁家,而是直接向回走。他拎着报纸包的桃酥去刘家多有不便。

赵庭禄回到家时,看见张淑芬正向晾衣线打搭衣服。湿漉漉的衣服上冒着热气,滴落的水珠溅到地上,便晕成一个圆点。

“回来啦,咋这么快就骚啦回来了?还你们老爷们好,一手活,干完就拉倒。我们老娘们就不一样了,洗洗涮涮干完这样还得干那样,磨磨唧唧的还不显活。”

张淑芬把这样说了无数遍的话再一次说出来后,抬眼看了一下赵庭禄。赵庭禄没作声,只是把手中的纸包打开一角,拈出一块桃酥来,塞到正在搭衣服的张淑芬的嘴里,道:

“快点儿把屁眼子堵上,省得再放呲拉花屁。”

张淑芬嘴里嚼着桃酥,手里拿着衣服,含混的说:“去把水扔了。”

赵庭禄答应了,将桃酥放到东屋的炕上后,转身把盆里水端了出去,再过后脚门倒在灰堆上。

时光已是正午,太阳高悬着。

张淑芬坐在炕上,舒展着腰身:“这一上午没歇气,太阳一出溜就晌午歪了了,再待一会儿就该做晚上饭了。”

赵庭禄附和着,歪倒在炕上闭目假寐。

“哎哎,一宿觉还没睡好?”张淑芬用脚尖儿登着赵庭路,“听你的意思,你上前街了。”

赵庭禄睁开眼睛答道:“去了,你怎么知道?”

张淑芬习惯性地一撇嘴说:“你和老爷子说的我听着了。”

赵庭禄忽地坐起骂道:“那娘们顶不是个物了,鲁蛮瞎臭推横车歪?斜拉不讲理,妈的叉叉的!”

张淑芬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眼睛里乐出了泪花。

赵庭禄等张淑芬的笑声落地又继续说:

“那风车子她都拿去两三个月了,就那么一直使着,都成她的了。夏天时,她说柴禾潮不爱着,得搁风车吹着,行,使就使吧,可你使完给人家送回去呀。二嫂不是因为皮筋折了不愿意,是……”

赵守志他们午休进来后,赵有贵将他们招呼到了东屋,把桃酥分给了他们。这几个孩子吃了桃酥后,不再吃碗架里的大饼子,都燕子一样地飞走了。张淑芬小声地说:

“老爷子就是贱,舍不得自己吃给孙子。这事要是让三嫂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赵庭禄眯缝着眼睛说:“当爷奶的都是那样,这叫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

忽然他坐起来,瞪着眼睛说:“我问你个事儿。”

他这个样子吓了张淑芬一跳,以为有什么重大事情,便回道:“咋的啦?”

赵庭禄说:“咱孙子得啥样?”

张淑芬手捂着胸口夸张地嗔怪道:“哎呀,你个死鬼,一惊一乍的,要把人吓死了!啥样,跟守志一样呗。”

下午突然风紧起来,温度也急剧地降低,眼看着真正的冬天就掠过前面人家的屋顶向南面遮蔽过去。

“也该冷了,要不得瘟人,就是学生上课遭点罪。”赵庭禄很认真的说着废话,“守志上课指定跟小蔫吧鸡似的。”

赵守志此刻正坐在椅子上专心地做算术题,他旁边的冯玉芬用胳膊肘捣它了一下道:“往那边点”。

赵守志手一歪讲了一个2写成了8字。啊他扭头斜眼看冯玉芬道:“我又没过界,老‘钉巴’碰我干啥?”

冯玉芬说:“你那边热乎。”

赵守志将屁股挪了挪,搭在了凳子边缘,但这也仅仅是探出了十几厘米。冯玉芬忽然站起来,叽里呱啦地将桌子搬起南侧的炉子靠近。赵守志看着这个同桌的小女生风风火火的趁着老师不在教室搬桌子,不禁傻呵呵地乐了。赵守志的傻笑一定被冯玉芬误解是对他的嘲笑,就没好气的说:

“乐啥?喝娘娘尿了?”

赵守志虽然傻笑着,但心里有十分的不快,就想也没想的地随口说道:

“喝你尿了。”

赵守志的话刚一落地,冯玉芬破口大骂道:“叉你妈,谁是你媳妇?”

赵守志茫然的看着这个有点儿不讲道理的同桌,小声辩解道:“我也没说你是我媳妇呀。”

冯玉芬抹搭了一下眼皮,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起来!”

赵守志脸色变了,想要和她纠缠一番,但还是站起来看着冯玉芬。冯玉芬没好气地把凳子向南边搬去去,几乎贴到了炉灶上。

门响了,老师进到屋里。

所谓的炉子不过是用土坯垒成灶形,再在上面扣一口大锅而已。灶口很大,便于添柴,灶尾竖起炉筒子与烟囱相接。这种简易的炉灶,填以豆根儿为师生做取暖之用。

老师进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堆在灶口一米远的豆根儿推进灶里。老师白皙的手指上粉笔灰清晰可见,让赵守志觉得她有一种别样的风致。他有时也故意在食指肚上蹭一点粉笔灰,或者把老师的笔拿过来涂一点红墨水,以满足他小小的欲望。这种欲望很单纯,也很容易实现。

被推进灶里的豆根儿只过了不到两分钟就猛烈地燃烧起来。呼呼作响的火焰窜进立起的炉筒子向上爬去舔着筒壁,顷刻之间热力散逸出来向教室的四处扩展。

“老师,冯玉芬欺负赵守志。”孙成海边举手边说。

大个子的孙成海晃晃地站起来后,抻着脖子向炉灶这边望。

老师警觉起来,看着赵守志因受热而暄红的脸,之后问:“孙成海,说,怎么回事?”

“老师,冯玉芬都把桌子搬炉子上去了。”

孙成海的话虽然说的糊里糊涂,却让老师听明白了。她转而审视着冯玉芬,搓了搓手质问道:

“你把桌子搬得离炉子那么近,不怕烤着赵守志?”

冯玉芬低头不回答。突然她又抬头看着前面的黑板说:“我这边冷。”

虽然她的声调不高,但很清晰。葛老师明显的不满起来,她看着冯玉芬大声说:

“那你过这边试试,看你能不能受得了。你冷,那后边的那些同学是不是更冷?把桌子向北搬!”

冯玉芬站起,极不情愿地将桌子向北挪动,搬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赵守志默默地跟着站起来,看着这个女同桌咔咔啦啦地搬桌子拽凳子。

放学前,老师特别强调要把炉灶里的火熄灭,不能让一点火星残留下来。班级的东北角落里堆放的豆根儿将窗子严密的遮挡住了,也遮挡住了后墙上张贴的那幅画。

赵守志和李福臣做完值日后向家里赶时,发现风很硬很冷峭,操场上的雪清扫过后,残留的雪檩子一条一条的装点着校园,便愈显出冬天的酷寒。

由学校的大门开始,积存的雪向四面八方铺陈,漫无边际。道路上面的雪已被踩实,大门对面的土豆地上,一条雪中的小路弯弯曲曲向东北方向延伸。一群麻雀在他们的头顶上飞过,栖落在五十米外的一棵杨树上。

“老家干的肉可好吃了,比山雀的肉香。”李福臣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没吃过,赵守林吃过。”赵守志缩着脖子咽了一口唾沫。

李福臣胡说八道的兴致来了,由麻雀开始,最后落到龙的身上:

“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驴肉最好吃了。赵守志,你们队要杀驴呢。”

赵守志狐疑地看着李福臣问:“谁说的啊?”

李福臣抹了一下鼻子,这招牌性的动作表明这个消息确信无疑:“供销社你姐夫说的。”

帽子拎在李福臣的手里,被他忽打忽打地甩着,也不怕那猫耳朵被扯掉飞了出去。赵守志的两个帽耳朵挽起来,看上去像脸展翅的鸟。

与李福臣分了手后,赵守志就张开双臂飞奔起来。风在他耳边溜过去,呜呜作响。突然,他脚下一滑,赵守志扑倒在路上。他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拍打了身上的雪后又继续向前走。

由大街上向家里望,赵守志看到了屋顶被一层耀目的白雪覆盖着,上下对开的窗户反照着太阳暗弱的光,庭院土墙的灰黑与房体的灰黄显示出了一种古旧与朴拙。

赵守志一进屋就大声说:“明天生产队杀驴。”

他的这一报告立刻引来了正在绑笤帚的赵庭禄疑惑的问话:“你咋知道的?”

听口气,赵庭禄已有所知。

“李福臣听我姐夫说的。”赵守志边开东屋门边说。

“守志高兴得快赶像过年了。”张淑芬笑着说。

“嗯,老驴了,有病了不能动了,一辈子压滚子拉磨,临了让人杀了吃肉,咋说呢?”赵庭禄悠悠的说,好像也能听到他心里在默默叹气。

他用铁丝将破散的笤帚把笼扎好后到西屋,侧坐在炕沿上,背靠着墙。

“前年春天四队大白马死了,就埋在西地里,然后社员们把它扒出来割肉吃,中毒那么多家呢。”张淑芬回忆道,“得回不是咱们队的白马,要不咱们也得中毒。那两天县里来了那么多大夫,都穿着白大褂。”

赵庭禄纠正道:“哪是春天啊,都五方六月了,地里苞米都一搾多高了。”

由现在开始,赵庭禄和张淑芬谈论的内容都聚集在那头驴身上。

那头驴在它的妈老死之后便承担了全部的重负,休息或劳作在四季更迭中往复着,闲时被拴在阴暗潮湿的马厩中,忙时上套夹板被鞍。赵有贵任队长之时,它还是毛色润泽光亮动作敏捷洒脱的驴驹,现在它已病入膏肓风烛残年。驴生如死,人生又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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