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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京察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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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紫禁城护城河边,夕阳西下,波光粼粼。

张嫣与红霞携手在河边漫步。

柳丝不时挡住她们的去路,她们便伸手轻轻拨开柳丝,顿觉生出无限情趣。

张嫣:“红霞姐姐,人生道路上的一些烦恼,若都如这柳丝一样,一拨便远去,该有多好啊!”

红霞笑道:“你小小年纪,哪来的烦恼?”

张嫣正色道:“姐姐的口气,倒像是比我大二十几岁的老学究。我就不能有烦恼了?”

红霞:“你有什么烦恼?”

张嫣:“我家在祥符县虽有些田产,但近几年因巨匪孙二作乱,先是避乱逃至开封,后又辗转来到北京。都知道,长安居大不易,已成坐吃山空之势。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红霞:“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不是孙先生收留,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张嫣:“姐姐,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红霞有些诧异:“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张嫣:“你跟当代剑客静心师太学了一身好武艺,又跟当朝帝师孙先生学了一手好诗文,文武兼备的奇女子,怎不令人从心底佩服?”

红霞:“我在未遇孙先生之前的遭遇,你也知道一些,是我内心最大的伤痛,想忘掉也很难,也许会伴随我长长的一生。”

张嫣:“姐姐,你与孙先生为什么不早早成亲呢?”

红霞:“傻妹妹,你以为婚姻大事那么简单啊?没有缘分走不到一起,走到了一起还要看时机成熟不成熟,早了、晚了都不行。”

张嫣:“看来还真是挺复杂的。你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透呢?”

红霞不语。

张嫣:“要不然,让我父亲先探探孙先生的意思,再给你俩撮合撮合。”

红霞坚决地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绝不能让你父亲说此事。”

张嫣:“为什么?”

红霞:“那样就显得生分了。孙先生我们俩,朝夕相处,亲如家人,顺其自然最好!”

北京孙承宗宅邸书房内。

红霞正在练字,孙承宗步履沉重地走进来。

红霞抬头一看孙承宗的脸色,赶快放下手中的毛笔,迎上前去,伸手接过孙承宗手中的几份奏折,放在书案上。

孙承宗坐在椅子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红霞手脚麻利地端上一杯热茶,送到孙承宗手上,问:“先生,又碰上了什么麻烦?”

孙承宗:“王在晋转来潜往后金的密探奏报,你不妨看看。”

红霞拿过奏报,坐下来细细阅读。

一会儿,红霞吃惊地说:“努尔哈赤真是心狠手辣呀,竟能对自己的长子痛下杀手!”

孙承宗:“这正是努尔哈赤的过人之处!”

红霞:“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这样做也能算是长处?”

孙承宗:“他东征西杀几十年,从刀山箭雨中挺立至今,早已心如铁石了。子侄兄弟及故旧友好,凡是能为他的大目标服务的,便亲密无间;凡是违背他的既定方针的,便毫不顾惜。”

红霞:“哦,这大概也是他能从一个小卒成长为大汗的首要条件吧!”

孙承宗:“你说得很对。”

红霞:“如狼似虎杀人如麻,即使当了皇帝,又有什么人生乐趣呢?”

孙承宗:“你太善良了,难道没听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吗?”

红霞:“我宁愿不要什么成功,也不愿意看到打打杀杀。”

孙承宗:“任何人也脱离不开现实。”

红霞:“我真希望你不当什么大学士、尚书,呆在高阳老家,安安稳稳地耕田读书,我轻轻松松地纺线织布,顺顺当当地过一生多好!”

孙承宗笑了:“你真是个傻丫头,当今世上哪里去找世外桃源?”

红霞:“咱们可以躲到深山老林里隐居呀!”

孙承宗:“想隐居深山其实很容易,想求个人安稳其实更容易。但是,那样做自己的良心过得去么?这片黄土地上的父老乡亲,辛辛苦苦养育了我几十年,我不忍心让他们在异族人的铁蹄之下,辗转呼号。”

红霞:“赶走了入侵的异族人之后呢?”

孙承宗:“我又何尝不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赶走入侵的异族人之后,我倒是心甘情愿地辞官归隐,终老田园。”

红霞:“也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归故乡,尽享农家之乐。”

孙承宗微笑着点了点头。

红霞继续翻看奏折,忽然抬头问道:“先生,京察是怎么回事儿?”

孙承宗:“我朝太祖高皇帝即位之初,鉴于元朝因官吏贪腐成风而数十年亡国的教训,订立了一种官员考核制度。这种考核分在京官员和地方官员两大部分进行,考核地方官的叫外察,考核京官的就叫京察。”

红霞:“太祖皇帝真是深谋远虑呀!”

孙承宗点点头道:“考察制度到弘治年间趋于完备,外察每三年一次,地方官进京述职,由吏部会同都察院组织考察;京察每六年一次,五品以下官员由吏部、都察院组织考察,四品以上官员由皇帝亲自考察。每种考察都有严格程序、标准,据此来决定被考察者的升降、奖罚。”

红霞:“考察制度真是周到细致。”

孙承宗:“再好的制度也得由人来执行,执行者的能力和操守就决定了事情的成败。特别是万历三十三年和万历四十五年的两次京察,完全成了东林党和其他各党的角力场,大明官场简直是一团乌烟瘴气。”

红霞:“今年的京察怎么样?”

孙承宗:“唉,前景堪忧啊!”

红霞:“先生为何有此感叹?”

孙承宗:“努尔哈赤一个夷狄首领,杀子囚弟排除异己是为了实现远大目标;我们这些孔孟之徒,却只会为了党派和个人利益而窝里斗!刚才在吏部尚书赵南星家中,我就不同意他们借机党同伐异,为此闹得不欢而散。我担心他们一意孤行,贻害国事。”

红霞:“先生担忧也没用,因势利导吧。”

孙承宗上下打量了红霞两眼,笑道:“哬,姑娘快成了女相国了!”

红霞羞怯地笑了:“先生又打趣人!”

白天,北京前门大街醉仙楼雅间内。

孙承宗、王安、汪文言分宾主坐定。

汪文言招呼一声:“小二,准备四个好菜,一坛陈年花雕。”

孙承宗:“不忙喝酒,先说正事吧。”

王安:“孙阁老有何指教?”

孙承宗:“王公公对这次京察怎么看?”

王安想了一下,说:“赵南星、邹元标等东林党人,是想借机出出万历四十五年京察被整的恶气呀!”

孙承宗:“此行大谬,公公你想想,万历三十三年京察,东林党占上风,把齐楚浙三党整得落花流水;万历四十五年京察,齐楚浙三党联手又把东林党整得丢盔卸甲……”

汪文言不等孙承宗说完,接着说道:“结果呢,是大明朝的吏治腐败不堪,国事江河日下。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非要大局糜烂到不可收拾了才肯罢手吗?”

孙承宗:“难得汪先生不在朝堂,却对国事了然于胸。天下第一布衣当之无愧!”

汪文言拱手道:“孙阁老谬奖了。”

王安:“孙阁老有何想法?”

孙承宗:“孙某为此已经与赵南星他们闹得很不愉快,梅之焕也因不满赵南星等人作为而愤愤不平。承宗求王公公出面,请他们多从大局着想,秉持公心,别再私斗下去了。”

王安摇摇头:“他们风头正盛,我说了也不一定听进去。”

孙承宗、汪文言几乎是异口同声:那怎么办?”

王安不忍心让孙汪失望,说:“明知他们不一定听,我也要说,尽人事以听天命吧!”

汪文言:“孙阁老能否向万岁爷进言,设法制止他们的偏激行为。以万岁爷对孙阁老的信任,必定言听计从。”

王安见孙承宗面露难色,立刻说:“不行,那样做就使孙阁老在东林党中无法立足了。”

孙承宗冲王安拱手道:“多谢王公公体谅。我是宁愿与他们当面争论,万万不能背后下手。”

汪文言:“孙阁老襟怀坦荡,文言佩服之至,我要敬阁老三杯。小二,上酒菜!”

店小二进来布上酒菜,悄悄退下。

三人强打精神吃喝起来。

北京孙承宗宅邸小花园内。

一本《唐宋八大家诗文》摆在小石桌上,孙承宗低头背手绕石桌缓缓行走。走了两圈,心事重重地坐在小石凳上,顺手拿起《唐宋八大家诗文》,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就心绪不宁地把书扣在石桌上,站起身来又脚步沉重地绕小花园疾行。

端茶过来的红霞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微微摇头叹气。

红霞把茶具安放完毕,道:“先生,坐下喝茶吧。”

孙承宗勉强坐下来,却不去伸手接红霞双手奉上的茶杯。

红霞故做生气状,道:“先生大概是嫌红霞伺候得不周到吧?”

孙承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孙某是因为朝中诸事烦扰,与姑娘无关。”

红霞娇媚地一笑:“小女子知道,宰相大人身居陋室心忧天下,但也不能不吃不喝呀!”

孙承宗哈哈一笑:“让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口干舌燥了。”

孙承宗说着,自己身手端起茶杯尝了一口,道:“嗯,这茶不错。”

红霞开心地笑道:“先生是真渴了,你往常天天喝的就是这种茶呀,怎么今天才喝出味儿来?”

孙承宗摇摇头道:“孙某出身清寒,哪里讲究得起饮食。茶水,解渴就好。”

红霞故意调笑:“先生可知道,这喝茶,一杯为品,两杯为尝,三杯为饮?”

孙承宗凑趣道:“知道知道,饮就是牛饮的饮!姑娘出身官宦世家,自然比老夫懂得多。”

红霞哈哈大笑起来。

在红霞的感染之下,孙承宗心情渐渐开朗了,笑道:“姑娘坐下吧,听老夫跟你唠叨唠叨。”

红霞坐下:“先生,有些事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就是一种解脱。”

孙承宗点点头道:“有道理。我知道你心思缜密,朝中大事跟你说说也无妨。”

红霞神色庄严,凝神静听。

孙承宗:“你可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京察之事?”

红霞点点头。

孙承宗:“赵南星等人一意孤行,不听我和王安公公的再三劝阻,也丝毫不顾梅之焕等人的情面,借此次京察,驱逐了大批齐楚浙党官员。”

红霞:“东林诸公是清官好官呀,没有三党成员掣肘,朝廷大事更好办呀!”

孙承宗:“你这话正是大批东林党人的心里话。他们哪里知道,被逐的和残余的各党成员必定会寻机报复,这表面上的一党独大,实际上暗藏着诸多危机,稍有不慎,朝廷就会波涛四起。”

红霞担心地说:“该怎么办呢?”

孙承宗:“我现在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也听说不少各党残余成员怨气冲天,私下串联,这绝非国家之福。只能慢慢观察,因势利导吧。”

红霞:“唉,在别人看来,先生两代帝师、一品宰相风光无限,实际真难为先生了。”

孙承宗:“有姑娘这句话,孙某就知足了!”

白天,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

梅之焕气呼呼地走进来。

正埋头处理公文的孙承宗,听得声响抬起头来招呼道:“之焕兄请坐。”

孙承宗略微收拾一下书案,便亲自端过来一杯茶,送到梅之焕面前:“茶不好,之焕兄委屈一下吧。”

梅之焕:“孙阁老太客气了,之焕还没有这么娇贵。”

孙承宗笑了笑:“这大明朝廷谁不知道之焕兄出身清贵世家,饮食精当。”

梅之焕叹一口气道:“唉,出身清贵爱慕虚荣,今天可是脸面丢尽喽!”

孙承宗略显惊异:“怎么回事?”

梅之焕:“刚刚在吏部赵大人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孙承宗:“说来听听。”

梅之焕:“我受官应震之托,请赵大人这次京察中对湖广籍的官员有所照应,可赵大人一通官腔,把我顶得哑口无言了。孙阁老知道,上次官应震同咱东林党一起参奏亓诗教,可是看我梅之焕的面子。如今,让我怎么面对官应震等一干湖广同乡?”

孙承宗:“对赵大人他们极力排斥异己的做法,孙某是非常反对的,但他们听不进去。这不是个人颜面问题,而是朝堂稳定的大事。职责所在,出于公心升降罢黜,即使有人怨恨也堂堂正正;出于私心,便宜生事端了。”

梅之焕越想越生气,拍案而起,说道:“梅之焕不屑于同此等无信无义、心胸狭窄之人为伍,明日便上折辞官,归隐山林。”

孙承宗一惊,急忙说:“之焕兄切不可意气用事,不要辜负了你的文武全才。”

梅之焕:“谢谢孙阁老的美意,吾意已决。”

孙承宗痛惜地连连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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