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查与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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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孙承宗坐在方从哲的座位旁边,有些不安地说道:“方阁老,下官无能,与刑部王之寀奔波了许多天,太子被刺一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线索,就在昨天晚上,仅存的一条线索被掐断。”
方从哲有些意外,扭头问孙承宗:“到底怎么回事?”
孙承宗:“刘成的幕后主使庞保畏罪潜逃,因为北京各城门盘查极严,他一时逃不出去,便在南城一个破庙里暂时藏身。昨天晚上被人用细麻绳勒死。”
方从哲问:“谁干的?有线索吗?”
孙承宗:“破庙里多年没有香火,偶尔有些乞丐在里面栖身,大多互不相识。问过那些乞丐,他们都说根本没见过庞保。”
方从哲:“就是有的乞丐见过庞保,现在人死了,也怕给自己找麻烦,一定要推得干干净净。”
孙承宗:“方阁老,这个案子往下该怎么查?”
方从哲沉默了半天,才慢慢说:“既然庞保已经死了,案子嘛,不能不查,也不能真查。”
孙承宗琢磨了一会儿,才说:“下官愚钝,不能体会方阁老的微言大义,请明示。”
方从哲一笑:“有些话老夫现在还不便明说,稚绳啊,你再仔细琢磨琢磨其中的道理吧。”
夜晚,高攀龙宅邸小客厅内。
左都御史高攀龙亲切地拉着王安的手走进小客厅,把他让到上座上,然后笑着问他:“王公公趁着夜色来访,是想与下官下棋呢,还是喝茶谈天?”
王安非常熟络地回答:“老奴整天围着太子爷转,哪里还有下棋谈天的雅兴?”
高攀龙立即拱手道:“驾临寒舍有何指教?请讲。”
王安一边轻轻抓住高攀龙的手慢慢按下,一边说:“想来高大人已经知道,刺杀太子爷一案的幕后主使庞保已死。”
高攀龙点点头。
王安稍稍压低声音继续说:“高大人也许不知道,最近几天,郑贵妃的心腹太监崔文升紧锣密鼓上蹿下跳,往来于紫禁城、郑府和福王府之间。”
高攀龙有些疑惑:“崔文升在干什么?”
王安哼了一声说道:“他还能干什么?沟通消息、安排行动呗。”
高攀龙警觉起来:“刺杀太子一案,真和郑家、和福王有关?”
王安声调中透出不太满意:“哎呀,我的高大人,你还真是都御史当久了,越来越贤良方正。此事的道理不是明摆着吗?假使太子爷有个山高水低,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高攀龙想了想,点点头说道:“看来,有些御史的怀疑还是有道理的。”
王安点点头:“高大人能这样想问题,老奴就放心了。”
高攀龙又拱手道:“太子爷有什么吩咐?”
王安亲切地抓住高攀龙的手:“太子爷能有今天,主要是东林诸公的大力扶持。太子爷要想顺利登上皇位,仍然离不开东林诸公的大力扶持。”
高攀龙有些不太相信:“太子爷的储君地位已经定下多年,不应该有什么变故了吧?”
王安却说:“福王的藩地已经定下多年,他为什么赖在京城不走,迟迟不肯就藩?还不是仗着皇上溺爱不明,等待机会,谋求一逞。”
高攀龙想了想,又问道:“咱们该怎么办?”
王安这才推心置腹地说:“联络朝中和地方上的东林党人,或联名或单独轮番不断地给皇帝上奏折,要求严惩幕后主使刺杀太子爷的元凶。并且要似明似暗地点出来,幕后元凶就是郑氏。”
白天,乾清宫偏殿内。
万历懒洋洋地坐在龙椅上,没精打采地看着站在一边的方从哲,半天才开口说:“方阁老,你执意要见朕一面,有话就说吧。”
方从哲躬身说道:“前一段时间朝中没有什么大事,臣也不便打扰皇上。但近来因为太子被刺一案,人心惶惶,舆论汹汹。臣实在不好应付。”
万历缓声问道:“都是哪些事情不好应付?”
方从哲:“日前,高攀龙就领了一大批言官和翰林院、国子监的官员,找到内阁同臣纠缠,反复要求臣带领他们来见皇上。”
万历:“到底有什么事?”
方从哲:“他们写了一个长长的奏折,联合了京里京外近三百名官员签名,要求面呈给皇上。”
万历:“奏折你看过了吗?”
方从哲点点头。
万历问:“都说了些什么?”
方从哲:“主要是要求彻底追查太子被刺一案,揪出元凶巨恶,严肃朝廷纲纪,维护皇家体面。”
万历:“事情朕都知道,道理朕也清楚。你告诉他们不要再闹啦,朕自有明断。”
方从哲:“臣反复劝诫,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们就是听不进去。”
万历有些恼怒:“太不像话,把高攀龙传进来,朕跟他说!”
偏殿门口值班的太监立即高声喊道:“皇上有旨,传高攀龙觐见!”
功夫不大,高攀龙大步走进乾清宫偏殿,跪倒在地叩头,口中高呼:“高攀龙参见吾皇万岁!”
万历阴沉着脸问:“高攀龙,你几次三番执意要见朕,到底有什么紧要事情?”
高攀龙:“臣以为,乾坤朗朗圣德巍巍,却有歹徒手执大棍闯进皇宫,意欲杖杀太子。天大地大,也没有此事对士农工商的震惊大。若不能查出元凶巨恶明正典刑,则大明王朝的颜面将丧失殆尽,纲纪将荡然无存。”
万历脸色稍微缓和,对着高攀龙抬抬手说道:“你起来说话。”
高攀龙又叩了一个头,说道:“谢皇上。”
高攀龙站起来继续说:“据臣所知,此案的幕后主使庞保已被杀,但不可能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只要加大盘查力度,早晚会揪出元凶巨恶,给天下一个交代。”
万历:“高攀龙,朕知道你忠心为国,但也不能操之过急。你先下去,朕自有安排。”
等高攀龙退出偏殿,万历才对方从哲说:“安排明日大朝,朕有话要对文武百官说。”
旭日东升,乾清宫正殿外,钟鼓齐鸣,气氛十分庄严。
正殿门口正中,摆着一张宽大的龙椅,上面罩着黄罗伞盖。
万历端正地坐在龙椅上,深沉地望着广场上跪着的文武百官。
一个太监声音尖利地喊道:“今日大朝,百官跪拜。”
文武百官在太监的唱导下,依礼跪拜。
太监又尖利地喊道:“起!”
文武百官整齐地站起来,瞩望着万历皇帝,神情不一,因为皇帝已经多年不上大朝了。
孙承宗站在文官队伍里,也在思索万历皇帝为什么突然上大朝,略微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王之寀。王之寀示意他看着皇帝。
万历皇帝似乎也看明白了大家的心思,便庄严地说:“朕许久没上大朝了,知道文武百官每日为国为朕操劳,今日一见自然十分亲切。”
见到皇帝如此和蔼可亲,许多官员十分激动。
万历继续说道:“知道大家近来十分关注太子被刺一案,朕今天叫大家来,就是要向全体文武百官宣布,此案一定要一查到底,无论牵涉到谁?只要人证物证确凿,一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文武百官一见万历皇帝态度如此明确,个个面露喜色。
万历忽然指着孙承宗问:“孙承宗,你是太子属官,又亲手拿获凶手,功劳很大。朕命你配合刑部审案,最近进展如何?”
孙承宗拱手道:“开始还算顺利。拿获了凶手背后的主使直殿监太监刘成;又根据刘成的口供,准备抓捕他背后的主谋御马监太监庞保。”
万历问:“结果如何呢?”
孙承宗:“庞保畏罪潜逃,后来被杀。”
万历以少有的宽厚语调说道:“不要灰心,不要着急,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孙承宗:“皇上圣明。”
万历:“你们再辛苦辛苦,抓住元凶巨恶之后,朕有重赏。”
孙承宗拱手道:“谢皇上。”
万历一摆手:“退朝。”
夜晚,紫禁城翊坤宫内。
郑贵妃微闭双眼躺在湘妃榻上假寐。
一个小宫女站在郑贵妃身后,轻轻地给她按摩肩膀。
忽然听见郑贵妃尖叫一声“疼死我了”,一扭身子便抬手给了小宫女一耳光,厉声骂道:“贱婢,想捏死本宫吗?”
小宫女轻声说:“奴婢手上没敢使劲儿。”
郑贵妃反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还敢顶嘴,来人,拉出去狠狠打。”
崔文升快步走进来,示意让小宫女赶紧离开,自己站到小宫女刚才的位置上,轻轻的给郑贵妃揉搓肩膀。
郑贵妃没好气儿地训斥崔文升:“你也是一样笨手笨脚,按摩得一点儿也不舒服。”
崔文升笑道:“是贵妃娘娘心里不舒服吧?”
郑贵妃半真半假地骂他:“你个老奴才,也敢跟本宫顶嘴?”
崔文升绕到郑贵妃面前,嘻笑着说:“就是有人再借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
郑贵妃被崔文升逗笑了。
崔文升趁机问郑贵妃:“娘娘是不是为皇上上大朝的事儿担心?”
郑贵妃又生气了:“你个狗奴才,明知道上大朝的事儿,怎么不早点儿来告诉本宫。”
崔文升:“奴才以为那根本不是个事儿。”
郑贵妃双眼睁得滚圆,厉声问道:“皇上多少年不上大朝,一上大朝就郑重宣告,彻底追查太子被刺一案,这难道不是个事儿?”
崔文升轻轻说道:“皇上那是做给太子和大臣们看的,心里其实已经早有主意了。”
郑贵妃还不相信,满眼惊疑地看着崔文升。
崔文升一笑:“娘娘很快就知道奴才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