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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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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掌事对儿子主动提出要娶修家的女儿大感意外。这修罗岩的女人也算是大山里的女人,怎么就着了儿子的意呢?可转念一想,这还真是一门好亲事。而且,按照平时自己对修罗岩的照顾,修家也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所以当说亲的谭婆回来说,修家拒绝了这门婚事,莫掌事还有点不能理解。

“修掌事说,你们莫家的门风太正,修家的女儿自小粗野惯了,一定受不了。我一听,就知道这修掌事在故意挤兑人。不过就是想多要点粮食。可莫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也不会太随便就应了。于是我就说,修掌事你也莫用这种话搪塞我,要说粗野,山里的丫头那个不粗野,就说前几天我给你们修罗岩做的那几个媒。哪家向你们修罗岩多要了一丁点儿的东西。这可是神女定的规矩,找男人得丫头自己乐意,两个主家是不许阻挠的。”

“可我家丫头没看上莫家的后生。”为了保证自己的确和修掌事进行了一番唇枪舌剑,谭婆竟卖力地学起了修掌事的腔调。

“哟,修掌事可说笑了,这莫家的后生虽然不会出力干活,可学了莫家家传的手艺,也不是干吃饭的后生。前一阵子不是还救了你们修家的三个后生。”对于自已当时说的话,谭婆又恢复了自己的语调。

“救人是救人,那是两码事。”又是修掌事的腔调。

“修掌事你这么说话可不对了。要不是我们莫大夫舍生取义,那能有那么多丫头来到莫家祠堂,没有那么多丫头到莫家祠堂,你们修罗岩会多了这么多喜事?”

谭婆似乎很喜欢这种一个人装扮两个人的法子,这样就省了修掌事说,修掌事说这种重复的唠叨,而且她扮的有模有样,很容易就让人分辨出对话的两个人。正当她还要进一步发挥时,莫掌事拦住了她的话头。

“等等,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怎么,莫掌事你没听说!?你儿子可给你争大脸了。”

莫掌事看看站在身旁的莫老太爷,他想,这件事可能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于是就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其实我是给修家留着面子呐,要说这修家丫头和孝春……”谭婆突然发现莫老太爷在使劲向她眨眼睛,就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是见过面的。”

“这就对了。”莫掌事点点头。

谭婆也点点头,她想,幸好自己没太冒失,如果刚才要是说亲了嘴,这莫掌事就不是点点头这么简单了。但实际上,她在修家是真说了这句话了。

“如果要只是因为粮食倒也没什么,反正粮食是莫家的,就算给了修家,其他掌事也说不出什么。怕只怕还有别的原因!”

“就是有啊!我一看修掌事始终不吐口。我就要见修家的那个丫头。我说,如果那个丫头说不,我转身就走。没想到修掌事却说:不用了,我说的就是丫头的意思。我这有个书轴,你把它带回去,那个莫大夫就明白了。我说啥书轴哇?你这不是想糊弄我吗!你给我说清楚。修掌事说:这个书轴上的诗是莫大夫写的,小女觉得两个人不合适。这事我老头子可没告诉我,我得问清楚哇。他们俩都写诗了,自然是情投意合了。”

“小女说,莫大夫为人太过随性,优柔寡断。他们俩儿不合适。”谭婆又学起了修掌事的腔调。

“我只听说过看生辰八字有不合适的,看诗还能看出不合适来。我想一定是修家故意编个理由回绝我,可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也不好再说啥了。”

“诗?”莫掌事一脸疑惑地看了看儿子,“这修家女子能看懂诗?你把书轴给我。”

一直呆呆地听谭婆叙述的莫老太爷此刻却冲了上来,抢下书轴,跑出了屋外。

奔跑中的莫老太爷思维已陷入混乱。他想想清楚一个问题,可问题一下子全涌了出来,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要找的问题。最后他只给自己留了一个问题,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只要他问一次自己,就会有一个画面出现:

被泼水的小石匠惊慌出逃。这不是问题,自己已为此付出了代价。

自己贸然去学舍为三个石匠治伤。这也不是问题。小石匠亲自为自己吸毒,就已证明她已被自己感动。而且自己救人没有任何自私的目的,虽然自己事先知道筮蛇草可以救人,可当时的人是不信的。

难道是山里的女人去祠堂相看他,可结果是修罗岩的石匠们得到了好处,这也是自己后来听谭婆说的,想必小石匠也会有所而闻。更何况她让小石在西院等自己,难道不是真的?

就算自己自做多情,可后来看百花图,赋诗,难道不是她的要求吗?说自己的诗选的不合适,可为什么还要跟我到老君营呢?就算修罗岩对老君营有所企图,可一个女孩子也不必参与其中啊。再说攀老君营不过就是为了粮食。父亲已经明确表态,粮食不是问题。不对,这是后来的事,修家没有明确提出粮食。那就不是粮食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诗的问题。

莫老爷终于想明白了。他扑通一下坐了下来。他不能再跑了,因为前面出现了一条河。

这条河是位于上河套的杨树河,由于它的流淌,救兵山这个山谷被分成两部分。高坎处的地域是上河套,低洼处的地段是下河套。每年山洪下来时,作为地势低洼的下河套就被河水扫荡一空。于是太祖动援了山谷里的所有劳力,在上河套修建了一个石坝。当时用的石头就是从修罗岩运来的。石坝的落成提高了杨树河上游的蓄水能力,流到下游的水量得到了调节,下河套的村民就可以安心种地了。上河套却形成了一个可以打渔的杨树河。

上河套的人口本就稀少,耕地面积也不足,村民们索性上山砍来木头,家家扎起了木筏,下河捞鱼。但这并不能解决所有人的生计问题,于是有一部分青壮年走进深山,猎取野物弥补家用。

捞鱼打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莫老太爷不喜欢种地,也不想和父亲一样背着医箱去四处看病,采药。莫掌事就曾把他送到上河套彦家学渔猎的本事。结果也是铩羽而归。但却促成了莫家和彦家的一桩婚事。想到婚事,莫老太爷心中五味杂陈。当初自己的族姐莫馨总是借着要和他学读书写字来到河边看他打渔,却不想暗中与彦家的大儿子有了情意。虽然后来莫老太爷很恼火自己没有躲过父亲的安排,去学堂教书。但对自己促成的这桩婚事却很满意。莫馨姐真是个聪慧的女子,既学会了读书,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称心的男人。小石匠也是个读过书的女人,难道自己真不是她的如意郎君?想想自己和莫姐夫实在没法比,自己除了读读诗,好像也不会什么了。莫姐夫就不一样了,能捕鱼,能射箭,每次进山回来,必是满载而归。这样的男人有哪个女人不爱。再说,小石匠比莫馨姐还多了一门本事,人家会刻石。这么一分析,自己确实配不上小石匠,除非自己能治病救人。

问题好像有了答案,可莫老太爷却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确是白过了。

让这些牵肠挂肚的诗见鬼去吧!莫老太爷站起身,把手中的书轴向河中抛去。

“孝春,你一个人在这合计啥呢?”

一只木筏向莫老太爷漂了过来,筏上站着一个六十来岁的渔翁,他不仅向莫老太爷打着招呼,还用网竿截住了即将落入水中的书轴。

“彦大伯,我,我……”莫老太爷不知说什么好。

“行了,我瞧你这脸色怎么和我们家老二一个样,莫非你也相中哪家的丫头,人家不愿意?”

“不是!”莫老太爷试图否认。

“得了。好长时间都没去上河套了吧?走吧,前几天,你姐夫刚从山里打回来的野味,还没倒空吃呐,算你有口福。”

“姐夫,莫馨姐还好吧?”

“好是好,就是让你那个外甥折腾够戗。”

要说去彦家,莫老太爷是很高兴的,这不仅是因为莫馨姐的厨艺好,更是因为,彦家的氛围相当活跃。自己家中只有父亲和自己,平时冷冷清清也就罢了,就算吃饭,莫老太爷和父亲也不搭言。而彦家则不同,自从莫馨姐嫁到彦家后,这个家庭就成了莫老太爷最向往的地方。彦家的祖屋就在杨树河的边上,只要在岸边架起篝火,火光就会映入水中。这对于同样喜欢诗词的莫馨是最大的诱惑。

“小倌,你看篝火进入水中的样子美不美?”

“美!”

“这就是一首诗,妈妈教你读诗好不好?”

“不好!”小倌一定发现妈妈又在对他哄骗,撒腿就要跑,却一下撞上了莫老太爷。

“想跑,得先让我抱一下。”

进入莫老太爷的怀里,小倌倒是不怕,他一边抗拒着莫老太爷的抓痒,一边口中乱喊,爷爷,三叔。

爷爷倒是说了一句无足轻重的话。三叔却张着嘴大口咀嚼着刚烤好的野味。

“叫三叔不行,得叫二叔。”

莫老太爷发现彦家老二的情绪确实不高。他故意要逗一下。

二叔还是没有反应,可奶奶出现了。老太太很生气,她嘴中嘟哝着一些惯用的语言,把孙子从莫老太爷的手中解救出来。

莫馨冲莫老太爷做了个鬼脸儿,也跟着祖孙俩儿进了祖屋。

“孝春,别管他!过来喝酒!”彦大伯豪爽地向莫老太爷喊道。

浓郁的香味,还真让莫老太爷动了酒性,他端起了一碗倒好的酒,咕咚喝了一口,热气传遍全身。

“这是我上次去娘娘坨用两篓鱼换的。怎么样?”

“嗯,好喝!”

“我也来一口!”彦老三刚刚咽下口中的美味,马上赶来凑趣儿。

“你不行!”

“咋不行,孝春哥都可以喝了。”

“孝春都快娶媳妇儿了,自然可以喝。你不行!”

彦老三委屈地退了回去。他用眼神勾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彦老二。

“二哥,你少喝点!”

彦老二确实喝了不少酒,可莫老太爷一点都不担心。要论起来,彦老二的身体要比他哥哥强壮。但他箭术却很一般,就像修罗岩的大石,虽然拉开了莫家正厅悬挂的金背开山弓,可却射不准它发出的箭。但彦老二却能把彦家仅有的那一块耕地治理的井井有条。就这一点,莫老太爷认为,他也应是大山中女孩喜欢的男人之一。可听彦老伯的意思,他好像遭遇了和自己一样的境况。莫老太爷想深究一下这方面的原因。

“河西村那丫头倒是相中了他,可她家里却提出要二十篓鱼、十只兔子和十只狍子。”

“莫馨姐就什么也没要。”彦老二气哼哼地说。

“你给我闭嘴!”

彦老伯有点看不惯二儿子现在的样子。

“啥事都提你嫂子。你嫂子念诗能念一天,那丫头能念出一个字。”

二儿子不说话了。

“要说起来,人家要点东西也不过份,毕竟女孩子是父母养大的,不是神女养大的。规矩也该改改。”

“神女养大的女孩子嫁人是啥规矩?”三儿子探头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莫老太爷也想知道。因为自己与家人不常住在一起,大山里婚嫁的事他并不十分清楚。尽管修罗岩没有把向男方要东西视为拒绝的理由,莫老太爷也想知道,这大山里原来的规矩是什么。

“当初神女管辖这座大山的时候。来到大山里的都是男人。那时人少地多,男人们拚命干活,生产出的粮食除了上缴神女外,多少能留下一些。有了积余,他们就盖起了房子,自然就想到了娶个女人。可这事得经神女同意才行。于是他们就在秋收后的一天,在神女湖向神女祷告。神女还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并给他们每一个人配了一个女人。”

“神女真好!如果她继续管理大山,那二哥找媳妇儿就不发愁了。”

“什么事都有报有还,女人们只能与男人们在一起呆七年,然后她们就回到神女身边。”

“那他们生的孩子怎么办?”莫老太爷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就是最痛苦的事情。七年后,夫妻骨肉分离,男孩留在父亲身边,女孩随母亲到神女身边。”

“那他们还能再见吗?”

“原本不能,可男人无法接受分离之苦,便没有了力气去种粮食。神女为了粮食允许他们每年见一次。”

“见一次能有多长时间?”

“七天。”

“七年变成七天,那也是很痛苦的事。”

“但总比不见强,本来男人们身边连女人都没有,是神女白送给他们的。”

“可他们也奉献了粮食。”

“粮食也是用来养育男人们的女人和女儿。”

莫老太爷和彦老三争执了起来。当两个人发现后,相视笑了起来。

“你们俩呀,其实都忘了一句老话,”莫馨又端来了一盆切好的生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你是说他们在天上相会!”

“是不是天上,我不知道,不过原先一定不在娘娘坨。”

“你是说不在神址?”

“那要这么说,这七天也是很长啊!神女还得供他们吃住。那岂不亏死了。”

“哎!小三儿说的还真有道理。关键是,七年不种地,地不就荒了吗。神女也一定发现了这个问题,……”

屋里传来小倌喊妈妈的声音,想必是奶奶哄他睡觉不能让他满意。莫馨赶紧中止了话题,跑回了祖屋。

“后来呢?”莫老太爷只能又把脸转向彦大伯。

“后来,想必就是这个原因,——谁知道呢!反正媒婆们有个说法,她们说这个建议是一个神婆提出的。后来神女就把男女婚配的事让神婆代管了。每次男人找媳妇儿都要送些粮食给她,她才会入神址为这个男人领媳妇儿。后来大山里就有了个规矩,如果有人不经过媒婆娶了媳妇儿,就遭受七年之苦,而且两人永不相见。”

“这事和媒婆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个神婆就是媒婆的主师婆。”

“那都是吓唬人,我将来就自个儿娶媳妇儿,不给媒婆送粮食。”彦老三不屑地说。

彦老爹瞟了一眼自己的三儿子,继续说道,“反正也算神女做了件好事,她让女人留下了。可每家每户只要生了女儿,神女就得带走。”

“唉!虽然惨点,可至少家里有女人了。”彦老三阴阳怪气地又补充了一句。

“那以后男人找媳妇儿,她还管不管了?”莫老太爷却很正经地问道。

“管,当然管!每年神址都会落在娘娘坨的小平台上,想要取媳妇儿的男子拿够了粮食去山下等。交了粮食,就能领到媳妇儿。”

“那岂不是要交两份粮食?”彦老三又插言道。

彦老爹瞪了三儿子一眼。

“那神址出来的媳妇一定都很漂亮吧?”彦老三讪讪地说。

“据说那些素女子没有模样。”彦老爹道。

“没有模样,那是啥样?”莫老太爷好奇地问。

“反正都一个样,黑黑的脸,不长头发,穿同样的布袍。”

“都一个样,那男人怎么区别自己的媳妇啊!?”彦老三满脸惊讶。

“不用区别!只要女人认识自己的男人就行呗。大山里的女人只认一个丈夫。”

莫老太爷忽然想起了老谭说的那句话,原来根儿在这个故事里。

“孝春说的是,女人就是在家里管家,只要她认识自己的男人,就不会错。”

“这个更惨点儿,怎么连模样都没有哇!”彦老三故作哭腔。

“后来就有了。等女人们上了年纪,不能生育了,她们去神址乞求神女,就会返还她们的容貌,头发。”

彦老爹好像要故意气一气三儿子,但说话的语调又不失郑重。

“你是说,是神女让她们变成这样的!?我看神女也不怎么样。她是不是把山里女子的容貌都用在自己身上了!?”彦老三和他爹置起了气。

“不许胡说!神女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再说,她最后不是把容貌还给了山里的女子吗。”

“人都老了,满脸皱纹,头发也白了,还要它们有何用?”

“那我问你,年轻时,女人们要容貌有何用?”

“至少让人看,能,能辩出是谁家的女子。”彦老三有点气亏,“你问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女人。要问你问,你问……”

“行啦,问谁都没有用。最后神女不是自愿放弃女芒了吗。”莫老太爷打了个圆场。

“啥?你说女芒就是女子的容貌!”彦老三睁大眼睛看着莫老太爷。

“我就是一猜,也说不好。不过二者之间肯定有关系。”

“那莫磬姐进神址后,是不是就变成那个没模样的素女子了?”

“那不一样。选神女是为了找带有女芒的女子,虽然她们没有以前的神力了,可她的悟性还是比常人高,进入神址后可以和天地通话,为大山造福。”

“孝春哥你说话越来越像大掌事了。”

“是吗?”莫老太爷也发现自己说话有点走父亲的路子。

“可罗盘大仙不是神女,他不一样能给大山造福。”显然彦老三还是不服莫老太爷。

“罗盘大仙是谁?”

莫老太爷一愣,他只知道,自己的族姐莫磬被选为神女,山里人称其为莫磬大仙。

“就是神女失踪后,建立大山秩序的那个人。”

彦老爹责备地瞪了三儿子一眼,接过话茬。

“孝春哥又不是外人。”彦老三小声的咕道,并把头埋进了胳膊肘里。

“我也不想瞒你孝春哥,只是你这嘴太快。”彦老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接着说道:“其实呢,这都是山里的传说,做老人的就是想给后人留个念想儿。要说这罗盘大仙,也得从这神址求媳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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