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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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相茶馆本应叫卜相茶楼,它虽然不在路边,却是南垓最高的茶馆。莫老太爷随同张先生进了卜相茶馆,却遇见了一个真正的熟人。
“莫大夫,你怎么来了?”那个和毕小好关系不一般的小跑堂迎了上来。“你一会儿可得给我好好看看,最近小好总在我脸上找病,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我现在都被他惊吓着了。”
“行了,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多毛病。我和莫大夫有事,你一会儿给我们沏壶茶,拈几样点心。”
这位张先生倒不见外,他向小跑堂下了命令。小跑堂居然还听他的。
“莫大夫,你别客气,到这就跟到家一样。”
两人来到二楼的雅间,落座后,张先生又向莫老太爷套起了近乎。
莫老太爷没吱声,但表情却在询问,为什么呀。
张铁嘴自然也看出了莫老太爷的疑问。
“我跟你说,这家茶馆是我开的,张大夫也有份子钱。张大夫是我堂哥,我到这来,一半原因是为了他。”
莫老太爷终于明白了。他如释重负。
“那还有一半原因呢?”既然是一家人,莫老太爷也不客气了,他就着张铁嘴的话回问了一句。
“另一半原因说起来就远了。我原来是个说书的,现在给人算命。说白了就是白天算命,晚上说书。反正就是靠耍嘴皮子赚点钱。关内的大大小小的地方,我也算都到过。你没去过关内吧?要说在关内找个像柳东这样的地方,真不容易。”
“你刚才说的算命是什么意思?”莫老太爷打断了张铁嘴的叙述。他很想知道算命和治病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张铁嘴手里拿着的条幅上的旋涡和父亲给他的医理药理的旋涡一模一样。
“这算命——”没想到这个问题反倒难住了张铁嘴,“其实没多大意思,就是有些人想要了解自已什么时候能发财呀,有没有什么灾祸呀,我就给他说道说道。不过我现在已经完全放弃这种做法。现在我开始悟道,算命也不收钱了。我去柳河县城摆摊,完全是为了规劝当地人要节制,要懂得尊重天地。就像那些行藏的……。”
张铁嘴想要说什么,可忽然发现难以启齿,便改问了一句:“莫大夫,你要不要试试我的算命法子。”
经张铁嘴这么一问,莫老太爷还真动了心。
张铁嘴看懂了莫老太爷的心意,他笑哈哈地从包袱里拿出两个带盖的小圆木桶,把其中的一个递给莫老太爷,说道:“你摇一摇!”
莫老太爷照办了。
“打开盖子!”
莫老太爷拧开了盖子一看,桶里装的是很多木签。
“随便抽一个。”
莫老太爷抽出一只,递给了张铁嘴。
“再从这个桶里抽一支。”张铁嘴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木桶送到莫老太爷跟前。
当莫老太爷完成了所有要求,张铁嘴笑咪咪地开始审看两个抽出的木签。
“让我看看,这老天要规劝你什么。大过,栋桡,利有攸往,亨。
用白茅,天地本不全,人心自险恶,若非合情理,大过岂无错。”
张铁嘴摇头摆脑地诵读出了类似诗词一样的东西。这让莫老太爷想起了莫家祠堂里背诵三字经的学生。
“但是,它是什么意思呢?”莫老太爷追问道。
“就是说,人在天地间做事,有时由于情势所迫,会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事。当时可能是合乎情理的,但天地不欺,最终错了就是错了。”莫老太爷有些激动,他抢过木签,想要再看一下这些文字。但他愣住了。木签上没有文字。仔细端看,只有两个类似符号的东西。
“可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哇!这两个符号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它能代表那么多意思?”莫老太爷很是纳闷儿。
“这就是我悟出的道。这可是天机哟。”
张铁嘴故弄玄虚地说道,不过很快就开怀大笑了起来。
“我是骗你的。这些是我从别处学来的,不是我悟出来的。只不过,我把它记在了脑子里。”
莫老太爷重新拿起木签,怀疑地看着。接着又把两个木桶中的木签看了一遍,若有所思道:“这两个筒里的符号两两相同却是为何?”
“虽相同,却又不同。我这手里的代表天,你那手里的代表地。二者相交而出,可得多少?”
莫老太爷略一思索,回道:“六十四个,也就是说,这六十四个的意思你都能说出。”
“岂止六十四个。你看这符号上的横道虽只有两种,但不同的组对中,又各有意思。”
“那就是三百八十四个了,你都能背出!”
“这易经中的,我倒是能背出,可这释词,却还没有背全。怎么,莫大夫在山中,没读过易经吗?”
“易经倒是听说过,但其内容却不知晓。虽然不知道内容,但从刚才张兄所述出的一个内容,就可想像出背出三百八十四个着实不易。”
“还好还好,因为喜欢,也不觉得辛苦。”
张铁嘴缓缓起身,在屋中空地上踱着步,慢慢低吟道,“屯其膏,潜龙勿用有磐桓,左邅如,右班如。即入无虞未尝越山岗。求婚媾,仍如旧。十年乃字,泣血满衣袖。莫怨当年洞房花烛诱,吉也悠悠,凶也悠悠。”
莫老太爷痴痴地看着张铁嘴,心中感慨万千,这山外人的学识真是了不起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条幅——对,那旋涡周边的八个符号。这木签上的符号不就是它们吗。父亲曾经给他的那张药理图上,周边的那八个图符也代表着符号。不知它们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这是不是叫天地运作图?”莫老太爷突然手指条幅打断了张铁嘴的吟诵。
“这是太极八卦图啊,怎么,莫大夫以前没见过这个东西?”张铁嘴略显惊讶地反问道。
“哦,山里也有这种东西,不过周边的符号与山外的不同。”
“有何不同,莫大夫可允我一看?”显然莫老太爷的话也激发了张铁嘴的兴趣。
莫老太爷犹豫了。这八个符号可能藏着神女的秘密,不能让一个山外人知道。
“哦,那八个符号的样子有些模糊了。我实在记不清了。好象和这八个符号有些相似。”
“既然相似,它们之间就一定有联系。所谓医易同源吗。不瞒你说,我一直以为这太极八卦就是医理,可我堂兄却说我混淆是非。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抬高自己。我当然知道这算命是糊弄人,可这太极八卦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就拿你们医理中的金木水火土来说,它就是来自太极八卦呀。”
“愿闻其详。”
“莫太夫你愿意听,我就说道说道。不过,从哪儿说起呢?就从周文王羗里演八卦来说。要说这段,我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在我们说书的里头,就有这么一段书。”
“你还是先说说什么是太极吧。”莫老太爷觉得张铁嘴有点罗嗦。
“哦,这个吗,我也不怕莫大夫你笑话,那就把我这两年悟的道与你说一说。这太极,乃天地未分之形态。天地已分。天气地气即现,金木水火属地气,风雨雷电属天气。正所谓天有八风,人有五风,人属地气,金木水火土;地气属天气,乾坤八卦风。”
“你这一会又是气,一会又是风,却是为何?”
“伤人者,风也;正气者,行于五行之中也。天有八风,皆可伤人;人有正气,亦可自伤。”
莫老太爷心中一惊。这张铁嘴真不是一般人。依他所述,岂不是祝由之法。八位巫者即为八风,天伤已定,正气自伤。山中药方所附神符若以山外乾坤之符解之,天祝地由皆有源头。山外之人真是聪明,他们用八个符号,叠加而成六十四符。想想神址中神符刚好六十四符(着水庵中为二十八合一),只不过它们是六十四个独立的符号。不过山中神符却暗藏脉法。二者各有利敝。
莫老太爷的情绪瞬间高涨,压抑了许久的困惑一下子消散殆尽。他深深地向张铁嘴作揖道:“多谢先生指教!”
张铁嘴愣了一下,面露难解之意,问道:“莫大夫为何谢我?”
“因我天生驽钝,虽读了些医书,可并未深解其中之意。听先生这么一说,突然有了些想法。”
“哦,想必我说的太过虚浮,让莫大夫见笑了。”
“绝非如此,张先生别误会。我对先生所言,确有所感,只是一时没有头绪,不便与先生说。”
“没什么,你我应为同道中人,若能探究出这天地之理,……”
当当,有人敲门。
“哦,定是茶点到了,莫大夫先吃些。晚些时候,我还要登台讲书,还望莫大夫能捧场。”
小跑堂端着茶点走进来。
“莫大夫慢慢品尝,我要去准备一下。”
张铁嘴双手抱了抱拳,然后和小跑堂一起走出了房间。
莫老太爷终于可以静静地想一想了。自己本是来探听讲太祖故事的那个人是谁,不想却遇到了这个张铁嘴。他所提到的“天有八风”确实让自己有了想法,只是不知这八个符号叫啥名字,好在木签就在眼前,先记一下,至于名字,日后再向张铁嘴讨教。
莫老太爷开始反复观看这八个符号,越看,越觉得有趣儿。
两两相交,莫老太爷心中默念,并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描画着。第一个组合符号画出后,便依次描画第二个符号。莫老太爷也没想太多,他只是随意描画。后面的刚画好,前面的水痕便有些干了。长长的水痕凝成了一个水滴,迎着亮光看,水滴闪闪的。
莫老太爷似有所悟。这不是和神址中所见的脉法神符一样吗。只是脉法神符闪光点固定,而水滴却是随桌面的微小起伏而变化。莫非这山外的符号中也藏着脉法?
莫老太爷又想了想在山中医书中所见的神符。好像这种脉法神符都出现在药方名字的后面,这么说,如果自己能够把脉,所得之脉就应对应这些药方,然后再以病症取方。如此说来,大山里诊病本有脉法,为何父亲却不让自己学用?难道是因为莫家上一代的那件惨案?回山里,重新阅读那些药方书,尤其是带有神符的,还有那张天地运作图。
莫老太爷已无心等待听书了。他匆忙地离开了卜相茶馆。
“你回来了。”张大夫见到行色匆匆地莫老太爷闯进医馆,略显诧异地打着招呼。
莫老太爷平静了一下,他在想是否提出回大山的请求。
“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和我一块出趟诊。”
啊?莫老太爷颇感意外,同时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自已是不是太冲动了,莫老太爷自责道,就算真如自已所想,回大山,比较一下神符与山外符号是否是同一个东西,那又怎样?难道就能学通脉法?自已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当下,和张太夫一起出诊,也应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行,我去准备一下。”莫老太爷掩住内心的激动,回答道。
张大夫好奇地看着莫老太爷,
“你去卜相茶馆了?”
“啊。”
“碰见我那个堂弟了?”
“啊。”莫老太爷随声应承着。
“你可别听他瞎说,这算命永远和治病也扯不到一块去。”
“是的,不过令堂弟的书讲的很好。”
“他给你讲的什么书啊?”
“《周文王羗里演八卦》。”
“哦,这周文王还算得上一位圣人。你有时间多去那边听听书,也许能长很多见识。”
莫老太爷点头赞同。
“我是说,那边的其它茶馆也讲书。你下次要去,别忘了带银子。”莫老太爷听出了张大夫的言外之意,第一,要学着听百家之言,第二,要学会花银子。花银子,就得先挣银子,这是最开始就提到过的。不过,莫老太爷这段时间所挣的银子,一分未花,他想自己有必要找账房先生给自己支出几分银子了。
接下来的几天,莫老太爷陪着张大夫出了四五趟诊。每次他都和张大夫各开一个药方。最终的结果他是不管的。也许张大夫用了他开的药方,也许不用。莫老太爷并不在乎。他只想着等忙完了这阵儿,一定要抽时间回趟大山。但一个小小的变化让莫老太爷觉得,这件事真得向后推迟,因为张大夫已经让他坐堂了。
“是这样,我早想去京城看望我的老师,只是忙于诊病一时抽不开身。现在既然你来了,这本济堂就先由你照看一下。除了抓药,你还是这里的坐堂大夫。你看你要觉得行,明天我就给你挂牌招示。不过,你放心,山外不同于山里,给人看病不白看,是要给银子的。”
张大夫觉得还是应该把现实情况说清楚,至少得让莫老太爷明白,你不要银子不要紧,可药局要赚银子。如果你要想在山外生存,就得挣银子,但这银子也不好挣。
张大夫的话再明白不过了。莫老太爷啊啊地应承着,他没有太在意张大夫的话外之音,却在内心做着自我准备。
看来张大夫认同了我的望闻之法。但自己也不能松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领悟一下脉法。
“请张大夫放心。本人与家父学医多年。自然知道这治病救人的道理。张大夫给我这个机会,自然不会辜负张大夫的心意。”莫老太爷坚定地向张大夫做了保证。
“好,我相信莫老弟一定会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