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我大明,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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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纬辰离开杭州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常镇业的肩上,每天只得坐在总督衙门里,处理繁冗枯燥的公务。按照明朝的制度,地方官员和六部的奏章,由内阁商议之后票拟,然后交司礼监批红。只是现在是草创时期,既无内阁也无司礼监,军机处代表皇帝和郑经直接处理一切事务,所以给六部定的制度是六部官员自己在奏章上附一份处理意见,军机处批准之后直接交通政司转发执行。
不过,大事还得自己亲自动手。派去向耿精忠宣旨的礼部官员回来了,常镇业连忙召集几位侍郎和通政司,又请来毛渊明一起听取汇报。耿精忠的反应一如大家事前的预料,对朱慈炤登基这件事不予承认,不接受大明朝廷册封的齐王、平北大将军头衔,不过也没有表示出恶意,款待了使节,写了封信让他回来复命。信里说,耿、郑两家各自起兵反清,都奉大明正朔,本心一致,只是现如今吴三桂也拥立“朱三太子”,京师也有人自称“朱三太子”起事,真假难辨。倒不如各自用兵,将来谁能逐走清虏,再论真假。信里还抱怨说,既然郑军已经占据了杭州一带,为什么不派兵夹击李之芳,共同抗清。
“这耿精忠的言下之意,就是不承认定永陛下为真,打算将来谁得了天下谁说了算。”杨英有些忿忿地说道,“此人的狼子野心,真是难以掩藏。”
“耿精忠这个人,最擅长首鼠两端,反复无常。我看他的意思,更像是不想得罪吴三桂。明知延平郡王奉的是大明正朔,他却惦记着吴三桂立的那个’朱三太子’,想在两家之间左右逢源。”柯平曾经被郑经派遣出使耿精忠,和耿精忠有几面之缘,对他的了解更深入一些。
毛渊明点头称是,肯定了两位的发言,又说道:“耿精忠的意思,是要我们出兵南下夹击李之芳,大家觉得如何?”
“理他作甚?”杨贤也有些愤怒地说道,“我们占据浙北三府,全是将士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没有受他耿精忠一丝恩惠。现在他自己战李之芳不下,就想叫我们去为他火中取栗?做梦!”
“是啊,当时可是他耿精忠自己派刘煜来说,两家各打各的,互不侵犯。如今却有脸说我们不施以援手。可笑至极啊。”柯平也有些忿忿不平。
“嗯,那我们就不予理会,先看看苏州前线的战况再说。”毛渊明见大家意见统一,便作了总结。
“对了,杨工部,驻防城里的建设情况如何?”常镇业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都没顾得上去驻防城看看。
杨贤看上去胸有成竹,从容说道:“常委员,驻防城的工程进度如常,延平郡王府的长史司和仪卫司都已经落成了,商业区也已经完成了六、七成,剩余部分和住宅区,最迟中秋节之前就能全部完成。”
“好啊,这么一来,银子就能回笼,前线的军需也就有了。”常镇业现在身兼政令室和后勤室二职,还兼管着储备银行,基本上处于“想钱想疯了”的状态。
“说到银子……”杨英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有件事想请诸位大人委员帮着参详。”
“杨户部请尽管说。”毛渊明见杨英有些吞吞吐吐,心里怕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情。
“去年征收秋粮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士绅说朝廷有制度,应该对有功名的人免税免役,今年虽还未到夏税征收之时,又有几个举人上书要求免税。去年时大军初到,这些人慑于军威,不敢出声反对,今年就堂而皇之地上书,还说要到驻防城面圣……”
“免税?”常镇业和毛渊明相互看了一眼,各自都摇了摇头。
“杨户部,依你之见,这税该不该免?”毛渊明知道杨英既然提出来了,心里应该是有方略的。
杨英摇了摇头,用一种非常失望的语气说道:“如今大敌当前,大军每日消耗甚多,夏秋两季的钱粮,就算足额征收,也不敷使用,何况减免。”
“是啊,这些举人实在是有些不识大体,这种时候还要求免税。”柯平也附和道,“还面圣,凭他们就能面圣吗?”
毛渊明知道郑经班底的大臣们应该都会反对免税,因为这些人当中基本上没有科举出身之人,少数几个有功名的,土地产业也都在东宁,就算免了税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于是看了看通政使林时对,问道:“林通政,你觉得呢?”
林时对是浙东人,在这件事情上算是利益攸关的,沉吟了一下,答道:“几位侍郎说得不错,这些举人确实有些不识大体,不谙大局。林某以为,不如明发一道上谕,申明翦灭清虏之前,士绅需一体纳粮当差。”
毛渊明轻轻点了点头,却又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几位大人的意思,我都知道了,容我和王爷商议之后,再作决定吧。”
等送走了杨英等人,常镇业便问毛渊明:“刚才林时对的意见,有什么不妥吗?”
“是啊。你看,郑经的原班大臣们都反对免税,因为他们没有利益纠葛。”
“那林时对不也主张士绅需一体纳粮当差吗?”
“他的话里挖了坑啊。”毛渊明微微一笑,“林时对作为一个坚决的反清复明人士,眼下还算是有节操的,是愿意让士绅们纳税抗清的。不过他说’翦灭清虏之前’,就是为了日后恢复科举士绅的特权留下活口。”
“这倒也是。”常镇业点了点头,“相比大明,这些人更忠于自己的利益,只不过有清朝衬托,眼下大明和他们的利益捆绑得比较紧密罢了。”
“对了,前明给士绅免税免役特权的具体情况,你记得吗?”
“这个我记得。明万历年间的《优免则例》规定,秀才以上到一品官之间可以免杂役,每户从二丁到三十丁不等。免税方面,秀才和举人可以免四十亩,官员从九品到一品依次递增,最低的九品官能免二百亩,到一品官则可以免一千亩。”
毛渊明眉头一皱,说道:“这么说的话,免的也不是很多啊。就算全国有五千官员,每人都免一千亩,那也就是五百万亩。我记得大明应税土地的基数是七亿多亩,五百万听上去好像不是很多啊。”
“表面上是这样,但规则是规则,实操是实操。”常镇业摇着头笑道,“对于官员来说,多少亩的限制是形同虚设的,因为地方官根本不会去检查另一个官员到底有多少地,实际上就是全免的。很多官员和士绅的亲戚,甚至没有亲戚关系的乡邻也会把土地寄在他们名下,寻求免税。”
“……”毛渊明无语地挠了挠头,“那就没有办法制约了吗?”
“没办法。其实大明朝廷也一直想着制约,但是没有执行力,就制约不起来。”常镇业继续解释道,“正德、嘉靖、万历年间,大明朝廷先后四次颁布《优免则例》,目的是限制士绅优免范围,但结果却是越改越大。”
“为什么?”
“因为你不管条例怎么改,基层总是执行不了,而基层执行不了的结果就是实际优免的范围继续扩大,到下一次修改《优免则例》的时候,朝廷只能承认既成事实,把原先不合法的部分改为合法。”
“那要是这样的话,优免的部分岂不是越来越多?”毛渊明的眉头越皱越紧。
“是啊,所以后来张居正要改革,但改革的成效也不大,结果就是大明的税基土地数量不断下降。”
“那你觉得,我们要是下狠手改了会怎么样?”毛渊明有些忿忿地说道。
常镇业呵呵一笑,答道:“有人试过啊。崇祯三年开始,取消了秀才的优免,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我大明,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