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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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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左癫笑起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身体软下去倒在地板上。在这隐秘的小房间里,他不再是那个坐拥千万资产、无所不能的“霍董事”,他只是一个沉浸在烟膏所带来的软弱与失控中的普通人而已。眼神仍迷离着,身子力气依然没回来。等霍左反应过来时,已被沈一弓打横抱起,朝他房间那边走去。

重新回到松软的床上,他蹭着被褥自己把身上的夹衫弄凌乱了。趴在那儿支起头,对上沈一弓的眼。青年人拖了张椅子坐在他床边,双手揉搓着面部,憋着口气长久没叹出来。霍左伸出手指弹在他下颌骨上,告诉他:“秦明月归根结底,还是我妹妹。这事她不认我认。”

沈一弓握住了他的手放回被褥上:“我等你清醒一点了再谈这件事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特务出没的地方,偏偏明月她带着枪碰上了你。”霍左在床上翻了个身,仰躺着望着吊顶上仿佛流动的暗金色花纹,“你怀疑她,她有没有怀疑你?她要是怀疑你,又多一个理由来杀你。”

“她恨你,想杀你,自然也会想杀我。”

“为政治局做事,也是个杀人的好理由了。现今杀人流血还有谁能比得过政治局的人?都是拿枪的,可要问名正言顺杀人的理由,谁比不上这个。”

霍左一件靛青色的夹袄,扣子全开了,裸出一部分的肩部,他四肢松懈倒在蓝丝绒的毯被上,声音还是含含糊糊。沈一弓看他这样子心里头不是滋味,坐在椅子上肩膀垮着,半天也没说话。关于秦明月是什么身份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这会儿已经不算大问题了,他更在意的是霍左的“瘾”。

他兀自静坐,霍左眯了眯眼没听见半点声音,稍抬起头来看他:“嗳,问完了,怎么不走了?”

沈一弓左手揉着右手的大拇指,沉着脸望着他。

霍左又痴痴笑着:“干嘛看我?几年前没看够,放到这会来看了?”

他抬起手来,手指头勾着他衣摆下角,沈一弓轻握住他手腕,指腹在他温热皮肤上摩挲着。霍左从床上坐起来,朝他这边前倾着,试探般将手微微抬高,搭在了他肩膀上。沈一弓试图去忽略愈发暧昧的氛围,原本来只是为了询问和秦明月相关的情报,刚刚既然已经获得了答案照理来说就应该走。可他却没办法做到就此离开,就这么拒绝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他想一尊石像僵硬在那儿一动不动,霍左如一条藤顺着他身体慢慢上爬,环着他的肩在他腿上跨坐了下来,呼吸热气触过他的皮肤,嘴唇似有若无从他耳畔擦过。

他说:“我最近……总会想以前的事情。不单单是你,和很多人有关系。有人说人老了会这样,我老了吗?”

沈一弓犹豫着把手搭在他后腰上,看着他眼角细纹说:“没有,不算太老吧?”

“那就是开始老了。”霍左把自己身体重量往他身上压下,继续絮语道,“我想到了很早以前我爱过的人。他唱武生,一个月收入满打满算不足三元钱,不如我一晚上赌牌九赢得多。他很强壮,个子又高,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傻,但又让人觉得很舒服。他比我大,两岁还是三岁?”

他靠在沈一弓身上,在他后背掰着手指头歪过头想。

“好像是两岁。”

沈一弓尽量扶住他让他不要就这么滑下去。霍左低笑着说:“可惜,我们那个时候太冲动,总不记得这事儿做的多荒唐,记不得遮掩。我师父就这么知道了,他要我离开他的时候,我第一次那么凶狠地顶撞了他,那个时候我没杀过人,跟你一样,我一开始也下不去手。杀人是一件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复杂的事情,可惜我没有你那么好的机会,第一次杀就能拿仇人开刀。霍从义,做的比我狠。”

说着说着,霍左把眼闭上了。

“后来,你知道了。我跟你讲过的。”

后来霍从义把那个男人罩住了头让他开枪。

“头罩被摘掉时,他跟我说——你连你爱的人都可以杀,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你杀不了的了。”

沈一弓想到了烟,他的瘾,又想到男人在他面前抽烟时的情景。烟雾缭绕下,他的目光总是那么飘忽不定,你永远都难以猜透他心底真实想法。

想到这,沈一弓想到这两年再见面后,霍左身边少了的某样东西:“那只打火机呢?”

“坏了。”

“……不修?”

“修了有什么用。没了就是没了,修好了放在身边,该走的还是会走的。”霍左抬起头来,捧着沈一弓的脸,面带笑意地看着他,“我什么都没有,留不住,就不痴心妄想留了。不该我的,我也不要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沈一弓莫名感觉有人狠狠拿着一把锤子在他胸口用力锤下一次又一次。即便早已成熟,情爱什么也当做生活中并非必不可少的玩意,可在这样过于私密的气氛之下,某些情绪仍不可避免影响着他。

“你想我愧疚吗?”

“我不想。”霍左答。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让我承认我戒不了你,我承认了,你让我亲眼去看我有多软弱陷进你给我编织的牢笼我也看到了。你让我明白我对你割舍不去又忘怀不了,我早已经明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希望我怎么样?”

“我想要你怎么样?”霍左失笑着将头后仰,夸张而又无奈地呼着气,“你怎么会问我这个?难道现在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面前,强调你的存在,反复和我提出诉求吗?你怎么能说是我现在在要求你要怎么样?”

“那你把现在这种样子呈现在我面前又是为什么?”

霍左呆愣了一下:“什么叫做‘这种样子’?”

“你软弱、无能的样子。你……你看起来糟透了。”沈一弓说着,面露不忍用力抱住了他把头抵在他胸口,“你一面无比强硬,像八年前一样把我当做玩物牢牢攥在手心,一面又露出这样一幅态度,分明毫无败绩,却莫名透出衰败之态。我对这样的你无法拒绝,更会心生愧疚。如果说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得承认,你成功了。”

“我从没想过。你只是意外撞上,是你没有挑对时间。”霍左不知道自己在辩解什么,只是性格使然,在这种时候就算没有理由也要为自己找出一个理由才对。

沈一弓明白他言下之意,他把手缩的更紧,像是将他用力揉进生命里:“我真的弄不懂你,从头到尾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希望得到什么。我一步步去证明自己,去争去夺、去攀爬去抢,我想让你刮目相看,让你知道我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不比你差。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又让我觉得自己做的这些好像一个傻子,你就是看着笑话,然后用你惯用的手法继续操控、影响我。”

“沈一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既要强又示弱,你做这些究竟想干什么?”

“我没有跟你示弱!”他无力呐喊着,开始去推他的肩膀,想要逃出他的怀抱,“松手,没什么好谈的,你走吧。”

青年却纹丝不动,根本不肯松开分毫。

“不,要谈。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如果你不是为了跟我示弱,那你好好跟我解释你的药瘾是为什么。曾经的你明明强硬到让我觉得可怖,让全上海人闻风丧胆,可是在这儿,在这间小屋子里,你像什么样子啊,霍左……你还是那个我试图逃离妄想超越的男人嘛?”

沈一弓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再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嗓音都已沙哑了。他抱着对方,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而回答声音并未传来,有的只是霍左忽然发疯一样的捶打:“你松开我,我才没有这样!我像什么样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没有让你来,也不是叫你来看我这样的,松开我沈一弓,你他妈松开!”

“你杀人无数无所畏惧,你作恶多端毫无底线。我本应该恨你,你如果没有这样,我完完全全可以彻底恨你。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一步一步,监视着我,控制着我,让我对你最深的恨与最浓烈的爱只维持在秦公馆的那一个夜晚。又或者你不在我面前出现,一切也就这样吧。可为什么你要让我见到你?你不是狠吗?你不是恶吗?你不是毫无底线只要能往上爬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用吗?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为什么要做这些让我让我从此以后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思念你的折磨里度过。”

实在是没有力气,霍左终于也放弃地不在挣扎,转而一口咬在了沈一弓脖颈上,男人发出一声闷哼,却不见半丝松动。血腥味在他嘴里扩散开来,霍左的嘴唇被血染成殷红。他看连这样都没法让这家伙松手,终于无奈般常常叹出了一口气,在他耳侧低语着:

“你就当我,是遭报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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