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又见松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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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三人赶了一上午路,已近晌午,离第一个驿站还有约莫半日的行程,两个内禁卫一商量,打算暂且在路边林子里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
寻得一处僻静地,一名内禁卫将小梅的绳索解开,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个馒头塞给小梅“吃吧,不绑你是冲你以前还是内医院的,别惦记着跑啊”说着,用手背拍了一下正揉胳膊的小梅“听见没有!”
“啊!哦...知道了,谢谢。”小梅吓了一跳,赶紧点了点头。
两个内禁卫吃过干粮,喝着随身带的清酒解暑,倒还不忘,将水袋递给已经快被干馒头噎死的小梅,让他喝几口水,小梅却是不敢多喝,只抿了几口,润了润被干馒头塞得难受的嗓子。吃过午饭,困意来袭,三人小憩了一会儿,两人到底不放心,将小梅绑在了树上,方才找了旁边一处空地,枕着包裹合目而眠,待午后,日头不再那么熬人了,三人才继续上路。近黄昏的时候,三人已渐望见山脚下的县邑,正在赶去投宿的路上,其中一个内禁卫忽然停了脚步,小梅感到那人加持着自己的一只胳膊正在微微颤抖。
“喂,你怎么回事?”另一内禁卫见同伴此时已有些弯了腰,捂着肚子,神情很是痛苦,着急道。
那名内禁卫紧皱着眉头,额上慢慢浸出了汗渍“我...我..我也不知道.....有点儿恶心........哎呦...还有点儿肚子疼....”说话间,松开了小梅的胳膊,疼得倒在了地上,余下两人皆是一惊。
剩下那名内禁卫一下子慌张起来,警惕地一手紧紧抓着小梅,同时又想去扶他,却更怕小梅趁乱跑了“喂!!喂!!!你...你撑着点儿啊!马上就到镇子上了..喂..”
“我不会跑的,我是医官,让我看看他。”
那内禁卫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你....你别想着跑我告诉你,别耍花招,否....否则....”说着,拔出了腰间佩刀,架在小梅的脖子上“否...否则我.....我可以就地解决你!!”
小梅满心无奈“我不会逃的,他这样子像是中毒了,迟了会出事的。”
那内禁卫禁不住看向在地上抽搐的同伴,终于放开了小梅,但刀仍没放下“赶紧去看看。”
小梅双手还被反绑着,本想说给解开,但见他现下已经这样紧张,恐生嫌疑,只好小心避着刀锋,走到倒在地上的内禁卫身旁,见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身子不停地抽搐,但四肢却感觉很僵硬,又见其胸口起伏很大,遂走上前细听,感觉呼吸粗重,很是艰难。
小梅皱了皱眉,小心地转过头“他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
“也没吃什么啊,就那点儿馒头”想了想“哦,对了,还有他自己带的一些干果子,我也吃了呀,怎么没事?”上前一步取下那名内禁卫腰上的一个布袋子,将里面的干果子倒了些在地上“就是这个。”
小梅一看,识得是晾干了的公孙树果子“你见他吃了多少?你又吃了多少?”
“多半袋儿都是他吃的,我嫌那味道怪,没吃几个。”
小梅心里大概有了些底,顾不得刀锋,转头着急道“把我放开,赶快去镇子上解毒,晚了他会死的”见对方犹豫不决,警惕地盯着自己,急切道“我保证!我不会跑的!我是从大明过来的,才一个多月,谁都不认识,我能跑到哪儿去?你要是还不放心,就用绳子把我跟你拴在一起,你要是觉得我想跑,就一刀砍死我!他真的不能耽搁,我没有骗你。”
那内禁卫眼见着同伴越来越不好,知道小梅说的是实情,无奈之下,只好将小梅的绳索解开,却也仍旧把两人拴在一起。小梅先检查了一下那名内禁卫的中毒程度,遂与另一名内禁卫一起将他扶起来,快步向山下的县邑走去。
待走到县邑,已近日落,找到官驿后,将中毒的内禁卫交给驿卒照料,两人则赶去药铺买药,回来后,小梅将买回来的公孙树皮称出三十克,交予驿卒,让用水煎开了,并嘱咐待药煎好后,赶紧喂下去,过几个时辰看看反应再说。那内禁卫见小梅果真知道怎么解毒,赶紧应允着,自己这边要照顾同伴,便将小梅交给了驿卒看管。
不一会儿,驿卒将药煎好了,那内禁卫赶紧喂给了同伴,大概是拖得时间有些长了,刚喝了一口便开始呕吐,却是正好吐出了些没消化的公孙果,待他吐得差不多了,缓了缓劲儿,赶紧把药继续喂下去,好在后来并没有再吐,约莫过了半柱香,果然安稳了不少,肚子也不怎么疼了,待他又歇息了一会儿,让人做了些稀粥来给他喝下去,见其已无大碍了,嘱咐了官驿留个人守着他,方才离开。
现下已折腾到了傍晚,那内禁卫也有些饥肠辘辘,去官驿厨房找了些吃的,刚坐下,忽然想起了交给驿卒的小梅,坐在那儿想了想,遂起身,包了几个馒头、酱牛肉,另取了一壶清酒,找到个驿卒问了,方知小地方没有专门的牢房,所以小梅便被关在了院后面的柴房里。内禁卫来到柴房前,见有两名驿卒守在门口,便说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守着就行了,待两人走后推门进了柴房,见小梅竟是被吊在了屋顶最粗的一条横梁上。
“他好点儿了么?”小梅见他进来,关切道。
“恩”那内禁卫点点头,先把装着吃的的包裹放到地上,遂将吊着小梅的绳索另一端解开“一开始吐了点儿出来,后来喝了你开的药,好多了,刚睡下。哎...”见被放开的小梅两腿一软,摔倒在地上,赶紧上前,将他扶着坐到杂草上“没事儿吧?”见小梅皱着眉,揉着被绑得酸痛的手腕摇了摇头,便也在小梅身旁坐下,将包裹拽过来,放在两人身前,一边解包裹一边道“这次啊,还真多亏你的药了,忙活半天,吃点儿东西。来”说着,从包裹中拿了个馒头递给小梅,之后将包裹摊开,打开里面的一个油纸包儿,露出了酱牛肉。
“哦,谢谢”小梅此时早已快饿昏了,接过馒头便咬了一口,发现并不硬,想来不是他们带着的干粮,听他这样说,淡淡一笑“没事儿就好,他带着的那个,是公孙树的果子,算是种药材,不过也能当果子吃,就是不能吃多了,吃多了就会中毒,他那个应该是去年晾干了的,比鲜果子要好些,不过他吃的也太多了,很危险的。”
那内禁卫点点头,咬了口馒头道“那就是了,他说这是自己家结的果子,他母亲家时做鸭汤就放过这个,他可爱吃了,可每次就放一点儿,也不让他多吃。去年他回了趟家,拿回一袋子这种果子,还让御膳厨房的内人帮他晾晒好喽存起来”叹了口气“这小子就是嘴馋,该。这回长记性了吧。”
小梅听得一笑“其实,从医者角度来讲,所有东西,都要控制在一定量以内,多了,都会有不好的效果,并不因为吃的是什么,就连水喝多了,喝的不是时候,也会有危险。”
那内禁卫听得十分认真,看向小梅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重“不管怎么说,这次,是你救了我兄弟”拾起酒壶,给小梅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执了一杯向小梅道“我叫孔尚玄,我那兄弟,叫元崇礼,这杯酒,我代我们兄弟两人敬你,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打今天起,我认你是我朋友”一拱手“我干了,你随意。”
小梅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年轻人,心里一阵感动,忽然想到离歌笑常说的,不禁多了几分笑意,也执了酒杯,向孔尚玄敬道“那我今日,也是一杯酒,一个朋友~”说罢,一仰头,将清酒一饮而尽。
孔尚玄将酒喝了,听了这话,觉得有趣“一杯酒,一个朋友...哈~你这话有意思”饶有兴趣道“你看上去挺文弱的,却是个蛮豪爽的人啊。”
“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我一个朋友经常说的。”想到离歌笑几人,一时间,心里不自觉生出些许惆怅。
孔尚玄心里大概也能猜到几分“我记得你说你是从大明来的?难道就是这回,跟宛嫔娘娘一起来的?”
“是。”小梅点点头。
“可你朝鲜话说的真好,我一点儿没听出来你是大明的人”孔尚玄此刻已毫不掩饰内心赞赏,只是有些疑惑“我看你也不像是会惹麻烦的,怎么就被罚得这样重?”未等小梅答话,自己想了想“我听说,宫里有个医官,因为伤了殿下被罚廷杖,不会是你吧?”见小梅笑而不语,很是吃惊地上下打量了小梅几眼“你胆子也太大了,难道是给殿下开错方子了?”却见小梅仍旧只是笑笑“哎,你不愿意说,一定有苦衷,算了,我也不问了,喝酒。”说着,又给小梅倒了一杯。
吃完饭,孔尚玄执意不肯再把小梅关在柴房里,拉着小梅回了他和元崇礼的房间。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小梅又帮元崇礼煎了一副药,喂他喝下,待到中午,见元崇礼真正没什么事儿了,三人才继续上路。孔尚玄将昨晚的事情跟元崇礼说了,后者自然也把小梅当自己的恩人看待,待离了官驿,便给小梅松了绑,这回倒是小梅过意不去了。
比孔尚玄看上去要文弱白净一些的元崇礼,因这次一折腾,整个人又瘦了不少,更多了几分弱不禁风,但说话却十分硬气“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跟尚玄一样,都当你是朋友,再说,我中毒的时候你都没趁机跑了,我俩便信了你”与一旁的孔尚玄相视一眼,诚恳道“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被罚的,不过,你的人品我们都很是敬服,就算你跑了,我们也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这罪我们自己顶,不会连累你。”说罢,再不听小梅已经有些结巴的解释,转身自顾自地继续往松都方向走去,孔尚玄也随之跟在后面,倒是小梅有些无措地,小跑着跟在后面不敢落下。
三人赶在晚饭前渡了江,待赶到松都城,先去了家小馆子里吃口饭,却恰巧,正是端午时,与离歌笑几人一起吃汤饭的铺子,吃着野菜汤饭的小梅没有太注意饮食上的落差,只是心里不自觉想到了那天的情景,第一次,有了种酸涩的难过。
吃过饭,两人仍旧将小梅绑了起来,押送着向医院方向走去。走进医院的时候,院子里的官役正各自整理药材、打扫院落、照顾病患,此时已近戌时正,可医院里,似乎还很是忙碌,孔尚玄示意元崇礼和小梅在这里等着,自己则先进到前院去找人。
不一会儿,孔尚玄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另一个则是个三四十的中年男人,小梅心里估摸着,这大概便是医院的医学教谕和审药了:医院是朝鲜的地方性医疗机构,各道设有三所,隶属礼曹,从退居医官中选择医术精湛者负责管理,称为医学教谕和审药,医学教谕对各地推荐来的医学生员进行选拔和教育,也为当地的官民治疗疾病;审药则是负责辨别入京药物真伪,同时也在当地传授药物种植、采集和炮制的方法。余下的人里,有被分派到这里学习的医女,再有,便是被贬作贱籍的官婢和官役了,平日里,也会有周围的平民或贱民,到医院来帮忙打工,赚些工钱,遇上病疫肆虐的时候,则最是缺人手,帮工的价钱也会更贵。另外,不少商家也会在那时候盯上医院的生意,奈何礼曹与其相隔层级纷繁冗叠,难免顾及不到,因此,除都城汉阳的活人署还算收敛些许,各地方的医院,大部分皆是教谕一手遮天,更与地方势力多有牵连,实力不可小觑。待教谕与审药随孔尚玄来到跟前,元崇礼放在小梅肩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小梅屈膝跪了下去。
孔尚玄与元崇礼一起,向两人行了礼“权大人,孙大人,我们是奉王命押送犯人,这是诏命。”说着,将李峘的诏命双手呈给那位权教谕。
权教谕躬身双手接过,缓缓打开来,一旁的审药赶紧取出火折子,擦亮,给他照着。权教谕看着诏命,隐约可见神情由疑惑变得惊异,到最后似乎有些迷惑不解,待看完,审药便将火折子收了,权教谕也将诏命收好,方才看向正跪在地上低着头待命的小梅,遂抬头看向孔尚玄问道“就是他么?”
“是。”
权教谕此时更多了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先把他放开吧”孔尚玄和元崇礼将小梅的绳索解开,小梅遂俯身拜下“我是医院的教谕,这一位,是审药孙大人”遂语气严厉“没想到你身为医官,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医者本应怀有对患者的慈悲之心,更何况是对主上,你竟做出伤害玉体这样有辱医德和臣职的事情,殿下仅仅将你贬到这里,当真是太过仁慈了。哼,依我看,你确是要在这里好好学习医者的德行与为人臣子的规矩。”
“是,大人教训的是,小的一定会好好反省的。”
权教谕侧头向一旁的孙审药道“先带他进去,有什么活儿先让他帮忙干着,明天再具体安排。”
“是”孙审药向权教谕躬身行了一礼,转而向小梅道“你跟我来吧”待小梅起身,又问道“你带没带什么东西?”
“我...”
“哦,这个是他的东西。”孔尚玄将一个包裹甩手扔给了小梅,并给一脸惊讶的后者使了个眼色,小梅赶紧应了下来,抱着包裹,跟着孙审药向医院的前院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