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金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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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灵在一旁听着眼睛却微微亮了,涂山月这话是明白说出缉妖司的内情来。
梁兴扬对玄灵的判断并没有错,她是从未踏足过妖族的领地的,故而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与缉妖司玩着你追我躲的游戏,只是这个游戏对她而言一点都不好玩,一旦被抓住了就是个死字。是以她对缉妖司的人是绝无什么好感,听见涂山月说起这样的秘辛比梁兴扬还兴奋许多,向前探着身子道:“你是说他们两幅面孔,对着那些投入过精力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们和妖族相恋了?”
涂山月嗤笑一声道:“当然不是,他们怎么会让自己辛苦培养出来的苗子被妖族蛊惑了去呢?办法是有很多,譬如说灌下一杯洗尘。”
梁兴扬一愣。
“洗尘?我记得此物最主要的原料早已绝迹。”
“你还知道这样的内情。”涂山月有些诧异地看着梁兴扬。“不错,洗尘最主要的原料是已经灭绝了,故而这东西在缉妖司那里也十分珍贵,等闲人不得用。”
“那这里一座边荒小城,如何能有人在缉妖司的眼中配得上洗尘?”
“当然没有。”涂山月低低笑了起来,这笑声之中是有太多悲凉的意味,叫梁兴扬这样见多识广的听了也有些心惊。“他们用的是旁的法子,没有洗尘那般温和,运气不好大概只有一死——我宁愿他是死了!”
她把这话说了两遍,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道:“时候差不多了。”
玄灵听着不解其意,却陡然感到一阵眩晕。她吃惊地瞪着涂山月,却说不出什么话来,转瞬便已经软软地倒在桌子上,梁兴扬也想说些什么而未能出口,眼见也跟着在桌子上昏了过去。
涂山月瞧着他们低低叹了一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们两个太过难缠,若是任由你们纠缠下去,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而我是没有时间了。”
“但你用的还不是毒药,而是迷药。”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涂山月吃了一惊,却见梁兴扬正抬眼看她,眼神清明,全无中了招的模样。
“我不怕你的迷药。”梁兴扬淡淡道。“这药对她也没什么妨碍,所以为免你起疑心我是没有拦着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要去做什么了。”
涂山月的神情变幻不定,一时间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在想,该怎么对我动手?这样恐怕不大妥当,我从天雷之下救了你的命来,你也不想来个恩将仇报吧?”梁兴扬手上还把玩着那个茶盏。“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你是临时起意才要这么做的,所以药下得很粗糙,而为了拖延时间等药效发作又不得不和我们说了一些实话,所以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且原本你真的是想死在雷劫之中。”
梁兴扬看着涂山月,笑意一点点地褪尽了,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但依旧没有涂山月想象中的杀意。她自问如果是救了谁之后发现自己被如此对待一定是不会有这么淡然自若,梁兴扬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那么你到底是临时起意要去做什么呢?缉妖司的人都已经被你一把火烧了,你现在回去肯定不是为了挫骨扬灰吧?那地方只剩下了一片灰烬,不等你去扬就已经被风吹尽了。”
涂山月咬唇不语,她意识到梁兴扬比她所想象的还要敏锐许多,方才他听得多而问得少,饶是如此也怕是已经窥得了事情的全貌。
“你想要做什么?”她嘶哑着声音问道。
梁兴扬失笑。
“是你下了迷药,我只问一个为什么,什么也不想做。”他站起身来,涂山月有些戒备地后退了一步,于是梁兴扬便不再上前,只是若有所思道:“让我猜一猜,你说的这个忘记了一切的人是没有死,而且可能还在休养之中,所以缉妖司的人都死了而他还留在缉妖司里,或许是被关着,你现在是要去把他救出来是么?”
涂山月的脸色变作煞白。
梁兴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他把一切都猜到了。
她嗡动着嘴唇,半晌才低低道:“我必须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我要带着他走。”
“你说他已经忘了一切。”梁兴扬似笑非笑道。“而且是很极端的法子,难道他真的还能再想起来吗?”
涂山月喃喃道:“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只要重新开始就好了,他曾经爱上过我,就一定会再爱上我。”
梁兴扬摇头叹息。
“愚蠢啊,愚蠢。”他前一个愚蠢说的当然是涂山月,最后两个字却显得有些飘忽,也不知道是在说谁了。
“你就是为了和一个凡人的爱情,先坏了自己的修行,再几乎把命送了?”
涂山月猛地扬起头来。
“你懂什么?”她冷冷道。“这么多年我都是孤身一个人,我背叛了我的族人在尘世漂泊至今,只有他是不一样的!你怎么懂得什么是爱?”
“妖都不懂得什么叫爱。”梁兴扬冷冷道。“所以我从不说自己懂,可你就真的懂吗?你是狐妖,有凡人女子望尘莫及的美貌,当然会有人对你示好,但那又算得了什么?凡人的生命和你相比那样短暂,之于你便像是蜉蝣之于人!”
他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涂山月静默一瞬,忽然笑了。
“我错了,你是懂的。”她像是挑衅一样地看着梁兴扬。“你懂得,也失去过,所以才会这样愤怒,你说我不值得,其实是因为你曾经不值得过。”
梁兴扬的脸色慢慢变得雪白。
狐妖真的很擅长窥视内心。
是的,他这样的愤怒或许不仅仅是对着涂山月的,更是对着他自己的。
他一直不肯承认,可是他就是有过这样的不值得,而且那在人看来是悖逆纲常的,只是他不是人,故而不必理会。
现在涂山月亲口说出他觉得不值得,可笑他从前一直是以为值得。
师父......师父。
如果师父当年没有死,现在也一定作古多年了,修道之人追求寿与天齐,可是最多也不过百余年的光景。
梁兴扬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道:“我现在开始后悔救你了。”
涂山月的笑意带着一点妩媚的意味,可是这个笑意里更多的是悲凉。
“那么你现在要杀了我,还是放我去救他?”
梁兴扬看着天色,道:“你还有时间和我讲一讲,为什么你一定觉得这是值得的。”
“因为他知道我是妖怪。”
涂山月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梁兴扬震惊地看着涂山月,涂山月却显得很坦然。
“你知道,我们妖族一贯说是不屑于走修仙的路子,其实是因为太难。上天给了妖族这样长的寿命,却不希望妖族之力真可通玄,于是一定要走,便总有天劫。狐族三百年长一尾,我如今不过是六尾,已经经了几次天劫。”涂山月缓缓道。
梁兴扬点一点头,他走了一条和所有妖族都不大一样的路子,因为他从不求自己变得更强,也就不必经历天劫,却也依旧知道其中艰辛,许多妖族说是不屑其实是不敢走修仙这条路,涂山月实在是勇气可嘉。
“三年前我渡劫几乎失败,虚弱得维持不住人形,不过因刚刚度了雷劫看起来就是只普通狐狸,毛发都是烧焦了的。我以为自己快死了,是他把我捡回去照料,我知道他是缉妖司的人之后日夜惶恐,知道伤渐渐好起来的时候我那妖气也掩藏不住,于是不过几日便找机会逃走了,可总还记得他,因为走之前偷了他的银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涂山月脸上浮现出一点甜蜜的笑意来。
“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养好了伤,又找了法子掩盖身上的妖气,这才去与他相见。他认不出我来了,这很好。我自信自己的美貌,每每接近于他,他却都不假辞色。再后来他出城的时候遭了贼人,缉妖司的手段对付人当然是不行的,我终于没忍住救了他,救过之后说与他两清,只希望他念着这一回我救了他而不要立刻下手。”
梁兴扬想,这要是写成故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买账,以如今世人对于妖怪的憎恶程度,或许写出来本子是印不出去的。
“他却说我一早知道你是妖怪,所以不肯对你假以辞色,你说两清,却还欠着我银子。”
涂山月眼前浮现出男子那个带着一点狡黠的笑容来,那张脸是清晰的,而现实中的景物则渐渐模糊,是因为她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
“我们终于是在一起了,他去向他的师父请辞,可是再也没有回来,他入我梦让我快逃,终于知道是他师父逼问出实情之后震怒,可笑的是到最后我才知道那老儿又不舍得这样一个优秀的弟子,直接用了金针封脑的禁术!”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利,而梁兴扬也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金针封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