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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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红焰,地裂。
幽冷的月光粼粼照动而下,与篝火的火气互相对冲着,虚实之间,映得营地有如白天一样明亮。
裂缝那边,被祭司抓住的好罗宗弟子脸上剖出三个大血洞,血缓缓从中地流过他的脸畔,滴入了他的衣领。
忽然,祭司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倏地就拍向他的后脑。只听“砰”的一声响,血洞里储着的血一下向外飞溅飙出。他瞪大了眼,喉咙一阵窜动,眼睛一翻,再看时,脸上多了几道血溅出的红点,洞里再流出来的“血液”却已变成了棕黄色。
他的脖子忽然开始不自然地转动起来。
这一边。
“他在干什么?”
几十只眼睛同时冷冰冰地看着她,祭司在一旁对着人施法弄邪,蔺幽文却仍状若无人地站在裂缝边缘,隔着犹自冒着土腥气的裂地深沟向对面看着。她原本因为疲惫而苍白的脸上甚至显出了一丝血色,似是被刺激得强行提起了精神。
司空临站在她的身边,也瞧了一眼过去,兴致勃勃道:“看起来像是在强行改造人。原来那些长着两个头的人确实都是由普通弟子变过去的。”
蔺幽文点点头,也不知是想想让自己更精神些,还是确实感兴趣,大声道:“是啊,他现在应该是在强行加快变化过程!”
只见那名好罗宗弟子衣领处不断鼓起又瘪下,他头颈那块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卡住了一般,不自然地左右扭动起来,脸上表情惊慌,喉咙不住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了。”
蔺幽文眯起眼睛,但见对方脖子忽地往上僵硬一梗,喉咙里“咯咯”作响,衣领便兀地飞出一块,突在了他的脖子旁,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他叠穿了三件棉大衣。
祭司却还似是不十分满意一般,抄起权杖在弟子头上恍恍绕过一圈,羊头往头顶忽地一磕——
“啊。”
好罗宗弟子低低吼出一声,衣领猛地爆开,钻出一个通体棕黄,皮肤皱巴的小头,“娇滴滴”横在他原本的脑袋边上。
“贲羊?”
司空临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大声冲着对面喊道。
“贲羊!”
新生二头的好罗宗弟子四眼眯起愉快一笑,拍起手,两个头一起弯起了嘴角,兴奋地隔着沟应和着司空临。
只见他原地打了个转,又蹦跳到祭司身边,张开嘴,高兴地道:“贲羊!”
祭司却低下头,背着火光,他的脸又重新陷入阴影之中,他仿佛看了这个小弟子一眼,低声念叨着什么,忽然又举起权杖,羊头在空中猛地向上一顶,第二次重重拍在了弟子头顶上!
“砰”
只见棕红血雾霍然炸开,搅入空中火风吹起的灰烬里,弟子原先的头忽然间就爆裂炸碎开来,脑子化成了齑粉,头骨变成了浆汁,剩下的部分皆尽化作血肉沫,融入了悠悠飘散的点点火星里。
小弟子的肩膀上现在只剩下个半大棕头,稍稍显得空旷了些。
他就像是一个祭司随意摆弄装饰的人偶,任随祭司的心意而变换肉血组成的配件,浑身上下随着祭司的操作而一点点变得不同起来。
祭司满意地笑了笑,也拍拍手,弟子的身体又猛地一颤,脖子忽然间就开始变了色,就好像这棕头是块大染料,慢慢开始在身体里融化开来一样,颜色一点点从脖颈交接处沁出,整个人变得皱巴褐黄起来,与蔺幽文之前在林中遇到的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蔺幽文脑里灵光一闪,突然道:“接下来是不是要给他纹身了?”
司空临想了想,道:“应该是!”
但见祭司神情专注,两手上下翻飞,将权杖舞得生风,荡起一片灰烬烟尘绕在身周。火星在篝火边劈啪作响,他手指蓦地往前一指,灰烬便流汇向前,与火星搅作一团,纷纷扬扬绕到了弟子身边。
他“簌”一下将权杖插入满是灰尘血痕的破烂草地,红光从权杖羊头上一闪而下,那些火星子“砰”一下爆出炸起,重新点燃了灰烬,实实当当化作一股火做的旋风,伴着热风霾烟,将那弟子身外裹上了一层火做的茧。
“从这火风里出来,估计就和先前那个假祭司一样了。”蔺幽文眼波闪烁,冷笑着道。
“就和他们一样。”
司空临手指向对面,随着话音落下,月光便转过一个角,绕开一棵浓密树冠,清然投射而下,映亮出对面二十张血红的脸。
他们一拥而上,手拉着手,围绕着火旋风转起了圈。猩红的脸上纹着的花纹在火光下好似在缓缓流动,就像是一只只半透明的虫子吸饱了火带来的血水与诡气,慵懒地趴在脸上起伏身子。
火风正被它们吸得慢慢减弱,灰烬慢慢悬浮于半空,混着些许剩余炸开的火星微光,颓废地落到了灰败光秃的草地上。
在那中间。
小弟子脱胎换骨,犹如新生,新妆点了上了最好的头颅关节,纹上了最新式的面目图案,欣然挺着胸膛,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向着祭司施施然行了一礼。月光照拂而下,正显出他的一张脸来,现在,是二十一张血脸手拉手绕着圈了。
他上上下下已经变得和那血脸老头一模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变的,看起来,祭司往他原先脑袋上拍的那块东西是关键。”
蔺幽文诧异道。
司空临却叹了一声气,好似很苦恼道:“现在他们二十一个人应该全就位了,也不知道有多强呀。”
蔺幽文撇撇嘴道:“那也没办法啊,谁叫我们两个傻在这里看这祭司施法看入神了,什么事都没做。”
司空临展颜一笑,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我觉得就算我们做了什么,一时间肯定也会和那么多假祭司大人纠缠在一块,真祭司大人还是能有充足时间干完活,我们反倒看不见刚刚那段变化过程了。”
蔺幽文想了想,道:“这么说,我们岂非赚了?”
司空临点头道:“我觉得赚了。”
“哗哗哗!”
倏然,对面二十一张红脸齐齐泛出微光,脸上的肉一块接一块地凸起,好似肉里面长着虫正在不断向外挣扎一样。
那十个先前举鼎的人忽然间又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围到到熊熊篝火旁,半跪在地上,低声吟唱起什么来。
地面晃然一颤,开始慢慢抖动起来,从底下,更深处,一波接连一波,仿若大海涨潮起来,忽然间就倾泻冲刷过地底,猛地撞击发出震天巨响。
祭司又将手重新探到篝火里,眼睛微眯,神色宁静,好似夏日坐在摇椅上乘凉,整个人散发着恬静与祥和。
若不是他红白相间的衣服过于惹眼的话,这股宁静感只会更强。
“这是他们召唤到了什么东西?”
蔺幽文眯着眼睛道。
司空临闭着眼,感受着底下汹涌澎湃的灵力,斟酌着道:“应该不是。”
蔺幽文眼波流动,忽然拿起绿珠,猛地向内投入灵力。
司空临突然道:“像是有条河突然从地底漫开,冲破地下细窄河道,直接扫荡过来!”
密集的光点四散在营地周围,好似一群蚂蚁小虫,这是好罗宗木屋里住着的弟子,三三两两抱着团向外逃着命。一条光带却倏然自下往上缓缓流过,猛地掩盖过经由的所有“蚂蚁”光点,忽地就来到了代表她们二人的光点跟前,眼看光带最前端就要吞没向她,底下传来的哗哗声正在此时变得最响!
“噗!哧!”
一股棕黄色混水猛地从面前裂沟里喷薄而出,带着泥土腥臭味,落到了周遭所剩无几的败草杂石上,给地面裹上了一层粘湿泥浆。
水声正如一把剃刀,忽地随着混水冲出而汹涌开来,仿佛剐开了蔺幽文的脑子,竖着刀锋不断在里面搅动。
祭司手腕正在此时忽地一翻,篝火光芒猛地随之暗下,仿佛被罩了一层厚纸,只是低低窜出些微火花,勉强照亮四周。
蔺幽文厌恶地”呃“了一声,视线调转,剑往地上一拨,挑起一片尘土裹住溅来的棕水,人又同时借力向后一跳,不至让这些水落到自己身上。
她已认出这些水就是那个枝条洞底下流淌的棕黄水流。
“师姐。”司空临轻巧跳到她的身边,“这水声真吵呀,都响到还以为是我自己脑里出来的。”
蔺幽文撇撇嘴道:“是啊。也不知道撕块衣服到耳朵里有没有用。”
“欻!”
棕水却没有给他们扯衣服布料的时间,蔺幽文只觉脚后跟站着的地突然发软,人倏忽向后一歪,一股水流便已破开地面涌现而出,宛如喷泉一般,向外尽情冒着。
“这水有腐蚀作用,小心。”
蔺幽文边说着,腰边一扭,右脚倏然向后一绕,人恢复平衡,站在了一小块完好地面上。又支起剑往旁一拉,撬起一块硬土,拨到了棕水“泉眼”之上,暂时盖住了些水喷涌势头。
“唰!”
篝火却倏然向上爆闪了一下,好似冲破了那层厚纸,漫漫射出血色光芒,阴冷冷地洒在四周。那二十一个人血脸深衣人隔着裂缝,脸上或笑或沉静,默默地看着蔺幽文二人跳动躲避,头上凹凸鼓动的肉在火光与月光的混合下,会在脸颊上投下一个个小阴影,显得十分狰狞恐怖。
祭司满意地将手从火焰中伸出,带着微小火星轻轻抚摸着权杖身,悄声道:“好。这会是我们的雷霆使,我会把她捉了,让她为我们操控祭鼎……”
云翳缓缓浮动,又重新半盖住了月亮,天上的冷光便骤然失去了半分亮彩,只余血色粼粼的火光映在他苍老的脸上。
忽然,火光猛然一闪,漫射出来的光便不断在他的脸上起伏跃动,照出奇奇怪怪的影子来。那是一道闪光突然晃过他的眼角。他急忙向前一跳想要遮挡来者,却见银光已在眼前悠然一荡,拐过一条亮眼弧线,擦过那十个结手诵经者,径直冲入了篝火深处。
“兹拉”
火焰顿受刺激,好似活物一般,火舌舔舐向上不断挣扎,溅出一片火花,闪烁着仿佛马上就要突然灭下一般。
祭司猛地向篝火前一窜,先一挥手抚摸着焰火尖端,又随手抓过一个诵经者向内一丢。火焰扑腾了两下,嗜尽了来者,血光重新阴冷透出,低低扫过跟前地面。
他眼中仿佛也闪过一丝冷光:“以为篝火是阵眼吗?”
一片红雾突然顺着他的袖管鱼贯涌出,看似轻飘,却飞快直射而出,撞到了裂缝远处一棵树上。但见雾气弥漫厚厚将树冠包起,树影摇晃了两三下,一个人影忽地好似失去平衡一般跌撞着出现,从树梢翻到摔到了地上。
“这应该是那个没用的。”
祭司不阴不热地笑了笑,翻上两块嘴唇,露出泛黑的牙龈来。他摸索着权杖,转过了身。
一个声音却骤然在他身前响起:
“那你看看我有用吗?”
“轰!”
一道清雷乍然爆起,带过厚厚的云翳,荡开弥漫散开的血色火光,劈过那二十一张红脸,轰轰然跌宕落下。
祭司猛地向前一挥权杖,盖在篝火之上,企图护住火焰。雷光却擦过他的身子,径直向前,理也不理会这团火焰,劈落在了那二十一张脸当中。
祭司忽地一愣,却猛地哈哈大笑起来,站直身子,权杖倏地往地上一插:“你想劈死他们?”
湿冷火光似蛇一般游动浮跃,幽幽破开了地上雷击后的黑烟,照出里面一片深红衣服里一袭大红色的衣裙。
蔺幽文施施然站在红脸血使正中,手上的握着的剑电花四闪,在她身边噼啪炸出一个个小火星子,冲淡了篝火火光的阴冷。
“没错,而且我已经劈死一个了,这算不算又打乱了你刚刚齐全的准备?”
蔺幽文撇撇嘴,指了指身边其中一个血使,只见脑门焦黑发臭,显然已经碳化,上面鼓动凸起的肉也已变成了一团灰,再也不能突出显现上面刺青刻出的阵法。
她轻轻用剑一拨,这人扑簌簌便化成一团灰烬,纷纷然然落到地上,须弥汇成一道小小灰色尘流,顺着裂缝流入哗啦啦的棕黄水之中。
这人正是先前祭司花功夫现场硬“提拔”而上成为血使的弟子,其他人都没死,反而就他有事,看来揠苗助长这一说法确实有些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