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审公堂辩机难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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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风掌着一整个凤翔山庄的杂事,明里暗里不知与衙门里的人打过多少交道,捕衙里不少人拿过他油水,有照过面相识的也有闻名不识人的,即便不识得也尽有转手得过他利处的,因而并没什么人想去捉捕他。
捕令下来时,总捕头冷汗都冒了一身,无奈天赐府发的令,又是谋刺大罪,只得挑人去捕,捕房里没有想得罪凤翔山庄的,最后挑了个平素不合群颇为刚正不阿的去办这事,捕差们都知道凤翔山庄的厉害,本来没想能捕住杨牧风的,不想竟捕住了。
杨牧风被锁在捕房里,套了三条锁链,没人敢虐待他,知道他的都晓得这几条链子锁不住他,几个班头得了总捕的眼色都给他茶水侍候着,只希望他不要逃了,直至府尹发牌把人提去了公堂,才松了口气,却又担忧他不知会审出什么罪名被牵连了。
杨牧风上了公堂,见丹墀上坐着一四五十岁官儿,这官是应天府府尹方耿,私下里商贾名流往来酬应,杨牧风也请他吃过几回酒宴,这人有小贪却无大恶,若是小罪小过,还好疏通说话,但此刻方府尹面色忧虑凝重,怕是几夜没睡过好觉了,他这个是谋刺钦差杀害良民的大案,杨牧风心里一沉。
他又把眼往斜里望去,丹墀下左首另坐着一人,这人手里打着山河鹰翔图折扇,一身狮子花样圆领绯袍,头戴着金线镶边宝石莲瓣忠靖冠,神貌狷秀眉目含威,看都没看他一眼。
杨牧风神色微微一变,天赐府少主罗天弈,他瞎了都识得。
只斜了一眼,他便在公堂上识相地跪下。几回酒席欢谈,府尹也没想过会与他公堂相见,拍下惊堂木问:“堂下所跪可是杨牧风?”
“小民正是杨牧风。”
“本府问你,五月初五文德桥下毒箭杀民、谋刺钦差罗大人,可是你指使?”
“大人所问,小民并不知情。”
“河东八府塘贩鱼蟹的金缜你可识得?”
这金缜是金沙帮帮主,他帮里贩卖水产,在河东造了一座大宅居住,也是帮会私宅,青云帮收了这小帮派,水产买卖都并了,杨牧风不可能说不识,便答道:“金缜与凤翔山庄有水货买卖,小民识得。”
“金缜率众谋刺钦差,凤翔山庄可在背后授意?”
“大人,凤翔山庄名下水货铺收过他们鱼蟹,除此并无任何往来,这授意谋刺之事实不知从何说起!”
“金缜谋刺,当真不是你指使?”
“大人明察,绝无此事!”
“杨牧风,公堂之上若有虚词狡言,罪加一等。”
“小民实不知情。”
堂上又一拍,府尹喝道:“来人!呈证物!”
听事的衙差去传话,便有人抬了一黑木箱上来,又有一个奉了个黑里透红屑的匣子呈上。衙差打开木箱,杨牧风看过去,箱里满满的全是箭矢,箭枝漆黑簇头更是黑得发青。
府尹将那只匣子启开,取出里头几封书信,道:“杨牧风,凶手金缜等人在河上杀人,当晚又被人纵火灭口,这匣子是差役们在火场里找出的,里头所藏机密信件便有几封出自凤翔山庄,有指使刺杀罗大人的青云令,也有谋划如何杀人如何布置人手等等,一一俱详。你还要狡言不知情?”
金沙帮主竟藏了书信于密匣中,这匣子还水火不侵没烧毁,这已令杨牧风吃了一惊,而这些指命杀人的书信非但出自凤翔山庄,府尹还因此问罪于他,这就更奇怪了。杨牧风心中猜疑重重,强自镇定地道:“大人可否将书信与小人一看?”
知府将书信交与衙差,道:“给他看下。”
衙差将信拿出,连同信封,一张张展示给杨牧风看。
信封上只书着“金缜亲启”,另有启开的封口火漆。第一份信件只有六个字:杀天赐少府君。“杀”字右上压着密纹图案,中有“青云令”三隶字。第二份信是指使其筹备弓箭的,还有第三份是告知罗天弈行踪并谋划如何刺杀如何善后的。信件的落款都是一枚“舒”字印和一枚凤纹半身图,以及年月日,是本年四月中旬后的事。
府尹问道:“杨牧风,这书信是出自你手还是舒庄主之手?”
凭这些书信,捕拿的是他杨牧风而不是舒月岚,若非有所顾忌便是另有内情。杨牧风仔细地看了字和印,看完了抖了下胡须,道:“大人明鉴,这些书信既非出自小民之手,亦非出自舒庄主之手。小民也不识得这什么青云令。”
青云帮确实有青云令,但青云令不是如此简单于信纸上盖个印下达的。
罗天弈缓缓摇着扇子,终于拿眼看了他一下。这杨牧风是青云帮骨干,舒月岚的谋将之一,这人圆滑虚伪,睁眼说瞎话如嚼米饭,他不混官场着实可惜。
府尹此时也没节外生枝去纠查什么青云令,又从匣中取出几封书信,道:“现有你们山庄指示名下商号采买物料,并与城中商铺买卖往来信件数封,印鉴如出一辙,你还想抵赖?!”
府尹将那些书信也丢下给他看,杨牧风却看也不看道:“大人既取有敝山庄名下商号信件,可与那些谋刺信件比对,字迹是否一致,'舒'字印信是否相同,凤纹图鉴是否两相契合?”
府尹道:“这些商号书信字迹件件不同,本府也听闻舒庄主每事必有人代笔,这谋刺信件倒像你杨牧风的字迹。再者印鉴也有多款,你们刻印多枚权宜使用,竟要以此狡辩?”
换作他犯,这府尹必定动刑了,此刻还只是审问,已颇给这杨牧风情面了。罗天弈暗自冷笑一下,他这钦差并受害人不坐镇公堂,只怕这案子更难审。
杨牧风恭然道:“敢问大人,若衙中每事可代笔,印鉴可权宜使用,岂不人人可冒官名发令行事?大人只须将敝庄书信与商号书信,按年月比对印鉴,便知那谋刺之信是假。”
府尹叫了文书笔吏比对书信,又一拍惊堂木,喝道:“传证人!”
顷刻证人上堂,却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手里抱着个七八岁小儿,两人一身缟素,看来是一对母子。妇人扯着孩子跪下,“江宁姜氏叩见青天大老爷。”
“姜氏,本府问你,可认得堂上这人?”
妇人看了杨牧风一眼,摇摇头,却转了孩子去看,那小儿甫一见他,忽地叫起来:“是他!就是他来找阿爹买箭!”
杨牧风面色大变,那妇人惨白着脸不住向府尹叩头,哭道:“求老爷为民妇死去的夫君申冤!”
府尹问道:“你这小儿,怎认得是他?”
那孩子精乖胆大,指着杨牧风道:“我认得他脸,还有这胡子,他夜里来找我爹打一千支箭,给了我爹好多银锭子。”
府尹让衙差取木箱里的箭给那母子看,那妇人还未语,孩子又叫起来,“娘,这是阿爹打的箭!”妇人抹着眼凑上去细看了下,向府尹禀道:“老爷,这箭上有三道菱子,确是亡夫所造。亡夫平日打锅铸盆,造箭的技艺是祖上所传,除了猎户偶有求买造过几支,这一千支箭只造过一次!”
府尹怒斥:“尔夫乃民工商匠,私造军备箭矢,如此巨量,竟不知死罪?!”
妇人哭道:“老爷,亡夫只是一时贪财,当日造箭也与民妇言道有人买去做教习,并不知箭被用去杀人,更不知箭上为何有毒。亡夫造了这批箭便被人所害,枉死自己箭下,求老爷为民妇母子申冤!”
府尹又传了仵作上堂,禀了造箭之人与河上枉死民众死因,并呈上箭头毒药与死者所中之毒验查证词。
堂上呯地一响,府尹怒喝:“杨牧风,你还有何话说?”
杨牧风只初时惊愕了下,此刻已镇定自若,回道:“大人,凤翔山庄商铺众多,也有请些庄丁护卫,这些人习练拳脚功夫,也偶有买些弓箭练手,但所买至多也二三百支,并无一千支之巨。小民不识得这母子二人,更不曾去过铁铺打箭买箭,不知因何被指认。”
那妇人哭骂:“我儿识得你,他小小孩儿难道会扯谎不成?你这贼子买了箭又杀我夫灭口,好恶毒心肠!”
杨牧风不与妇人小儿争辩,只向府尹禀道:“小民不曾买箭杀人,若只凭一黄口小儿指认,便定小民杀害良民谋刺钦差之罪,小民纵死也要呼冤!”
“放肆!”钦差就坐堂上监视着他审案,府尹也动真怒了,斥道:“你这狡徒,这许多物证人证,件件皆指你之罪,你还敢喊冤?难道是本府造了这些证物来冤枉你不成?来人!杖他三十大板,看他招是不招!”
“大人,小民着实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