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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日暮客从京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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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石子破过水面,击在一只鸬鹚的脚掌上,鸟儿受惊慌扑扑拍翅飞去。

罗天弈在荷苑里百无聊赖地打着水鸟,天赐府侍卫来过几次,递了几封文书,他人在后湖,应天府城里的事也自有人通报,内中有一份急讯,是淮扬那边午间传来的,报说六皇子差去凤翔山庄的两户部官前脚才离南京城,后脚便遭人追杀了,一死一逃。罗天弈眼神闪了下,不用脑子他也能猜到是舒月岚下的手,那位六殿下的差事看来没办成,与青云帮铁定要交恶了。

还有诸多纷杂的讯息,周常顺发过那只信鸽后再无动静,崔朊朊与几个交好商贾聚宴看了几折戏,青云帮诸多事,昨日扰了一伙客商赶了几个匪贼,今日又与其他江湖门派斗殴,各桩事书信里都详细禀报了。可惜因杨炎校尉拉人打了群架,昨日桩桩事,天隼并没探知详情。

罗天弈摇着扇看信,看完了青云帮被砸场子的事,又挑起碟中果子扑哧哧打向湖面,水草间刹时又飞扑出几只惊鸟。他看着飞鸟发怔,好一会才一扇击上桌面,冷哼了声,“这些人是不知我罗天弈在南京?”

他看一眼天色,都申时末了,不由暗骂一声,冲苑外叫道:“去寻小姐回来!”又急声吩咐:“收拾回府!”

丫鬟急匆匆寻了善如回来,朱烨寸步不离,神色有点不悦地瞪着他,罗天弈却不甩他脸,道:“王爷且在此消遣游湖,我与阿姐有事先走了!”说着扯了下善如衣袖,往外边走边道:“天晚了,阿姐回去!”

朱烨气道:“你有事先走,晚些我送你姐姐回去!”

“王爷!”罗天弈回过头,也是忍了一肚子火,“我阿姐在庵里呆了八年才出来,你也顾一下她名声!”

朱烨一呆。

“阿弟,你少说两句。”善如略带责备地看他一眼,又向朱烨行礼告辞,“王爷,我和阿弟先回,天晚了水风凉,王爷也早些回府。”

朱烨看着她恋恋不舍,道:“我明日去别院找你。”

善如触及他目光,一颔首便出了荷苑。

罗天弈早气得走远了,仆婢收拾了器物,依旧搬了几箱子上船,他又候在岸边,扇子扇几下,收起来拍拍脑门,又扯开了拼命扇,直待善如过来一同登了船,急急划去了。王府一众也才浩浩荡荡登上另一艘楼船,紧随着起驾,朱烨立在船头见前方一道白浪破湖急去,暗把罗天弈数骂了几句,又实在牵挂不舍,着命船夫加速,不即不离地跟着前船。

到了南岸,罗天弈姐弟下船换车,善如遥见湖上船影过来,原想等一等,她弟倒不觉撇舍王驾有何不敬罪责,只催促着离开。丫鬟扶了善如上马车,他正要去骑马,善如叫住他道:“阿弟,我有话问你。”

罗天弈跳上车去,坐车厢里看她,鼓着眼不说话。

善如道:“前日斗酒的事,可是你给王爷出的主意?”

罗天弈险些气出一口血,道:“阿姐,你听他几句话,便把心向着他,你既觉得这荒唐主意是我出的,就算我出的好了!”

善如看他神情委屈,缓了语气道:“不是你出的主意,也定是你和王爷说了什么,王爷哪有那么多心思!”

罗天弈上月到来南京,不两日便被丹阳王召去王府吃宴,朱烨与他叙旧闲谈,东一言西一语,勾动旧事酒入愁肠,竟又发痴念磨他去无情庵说情,央他姐出庵相见,罗天弈多吃了几杯,听他那话窝囊,没细想回敬了几句气话。那日两淮消息传来,内有一道告禀俩户部官来宁之事,因在淮安寻雇去栖霞山的船,被当地办差的天隼盯上,探知了底细报来。罗天弈半日里尽猜疑那六皇子用意,对着眼前这四皇子如斯庸呆,徒生怨怒,脱口说了句“六殿下都密使部官去凤翔山庄了你还在发痴梦”挤兑他,及后虽转觉后悔,倒没想会生出什么事故,直至丹阳王藉谢明珠不敬,约舒月岚河上斗酒,才隐约觉察是自个口舌之失,因而朱烨情急请他捧酒,他倒有几分无法推托。

这里头的曲折,他自不会备细说知,哪知善如做得他姐,不知晓他十分,也猜得他七八分,罗天弈原没拿这事当过错,如此不讨好的细故,气头上更是抵死不认,只回嘴道:“你八年没见他了,你知道他什么心思?”

善如摇摇头,低声道:“我就算八百年不见他,也知他的心思。你倒是打小鬼心思多,你可不要撺掇着王爷惹出什么事来,他毕竟是王爷,和你我不同。”

罗天弈焗了一心窝子的怒火,却不能对她发作,只冷笑着,“阿姐,你那个王爷如今姬妾成群,天天和南京的文人名士饮宴赏乐,在南京也算是个风流人物,我年年在京城见得他几面?他人才风流又不是没长脑子,是我撺掇得了的吗?打小我就是鬼心思坏痞子,打小他就至诚至善会讨你好,你偏心也别总偏他去!你瞧他如今这步田地还要来纠缠你,又有什么结果!”

善如怔了下,却还是温柔地道:“你说这些做什么,王爷又不曾对不起我。算阿姐说错你了,你不要生气,你有什么心思,阿姐也只望你能帮他消灾避祸,他孤身在南京也不容易。”

罗天弈心火窜了下,又霎时都凉了,道:“你心里就只念着他!”马车走得正急,他却一翻身跳下去,扯了跟随的马骑。

善如知他身手好,也只是打帘探了下。

罗天弈跟在马车后,蓦地一回头,只见丹阳王的车舆仪仗也出了后湖,不远不近慢慢行走着,一时只想骂娘。

车马回到天赐别院,丫鬟扶了善如进去,罗天弈转眼见锦儿在院门口候着,似是看他神色不善不敢过来,褶扇一展扇了几下,才静下心气问:“何事?”

锦儿趋近来,道:“京师来了客人,在厅上奉茶。”

罗天弈入了别院,径往客厅去,才揭起门帘,厅里的人转过脸来,黄昏里夕照昏淡,他一瞬间没看清,定睛看了下才笑道:“什么风把袁侍郎从京师吹到南京来了?”

那人上前来揖礼道:“子凛拜见少府君大人。”

罗天弈这个“少府君大人”是沾了他父亲的光,京师中官宦给他的雅称,他听惯了也不觉什么,但见这个袁子凛一身兰花玉服,头戴方巾足趿青色丝履,穿着清闲简便,不由道:“你倒不似来南京办差,怎地得空来见我?”

袁子凛道:“家母在和州得了病,蒙圣上恩准告了两月假回去侍亲,又想着少府君在应天府,是以过来拜谒,不料少府君外出了,正要讨杯茶明日来拜,却喜少府君又回来了。”他身边带着随从,说话间让人把拜贴及礼盒奉上,罗天弈也不看,让锦儿收了,就把了袁子凛手笑道:“你来得正好,随我吃个饭。”

厅中设了宴,摆上肴馔酒菜,两人吃着酒说话,袁子凛是个不擅酒的,几杯酒下肚白净的脸皮就浮了红,言语间不笑却似带了笑,他就只拿箸夹菜吃,罗天弈也不催他吃酒,自己吃了一杯,却转着空杯子把玩,状似不经意地问:“子凛来南京怕不只为见我,不知还为什么事?”

这袁子凛是吏部侍郎,在京师中与他虽有往来,却算不得深交,这人敏慧解意,与人结交颇有手腕,罗天弈与他交谈从不绕弯子,问了这话才轻轻把杯子一放。

袁子凛执起酒壶为他添酒,含笑道:“少府君,我听闻这应天府有一宝物,还有一妙人。”

罗天弈愣了愣,却笑了,“宝物就罢了,你说的妙人可是谢明珠?”

袁子凛自己倒了酒,喝了才一笑道:“我说的是她的义父吴应语。”

罗天弈端起酒杯,一双薄情眼端正正地审视着他,袁子凛给他看得有点发怵,只得压了声问:“少府君,六殿下委了子凛一桩差事,又言道少府君略知内情,敢问殿下所托之事可有眉目?”

罗天弈先几日疑着那俩户部官的密差,如今又来个吏部的相识,这杯酒便喝不下去了,他目光闪动,万千心思转过,随即眼一眯,也不推托隐瞒,道:“我已使人试探过了,只怕那人无意。”

“这可由不得她有意无意。”袁子凛皱眉道,“少府君,这事还得劳烦你费心。”

罗天弈冷笑,“子凛,你是给六殿下办差的,我却是给圣上办差的。”

“不敢!子凛吃着朝廷俸禄,办的自然都是皇家的差事,这和少府君并无不同。”袁子凛一顿,又道:“少府君,我也知这事为难,只是六殿下差了下来,不办妥恐悖了他脸面,你我回到京师都得受他眼色。”

罗天弈骂道:“这什么不体面的事,也要我来办!”

袁子凛看他发火,忙劝他喝酒吃菜,也不再谈什么差事,待酒足饭饱了,罗天弈要留他在别院宿,他才说寓所不远推辞了,又道:“少府君今日回得晚,我在玉棠院订了宴,还望明日赏脸吃些粗肴。”便向他告辞去了。

罗天弈看着他出门去,心道:这人满腹谋才经略,可惜不为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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