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斗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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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晨自繁花阁出来后,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买的东西有些多,秋桐和巧儿顾了辆马车回去。
天色渐黑,秋桐和巧儿才回到繁花阁。秋桐她们依旧从后厨旁边的门回去。秋桐两手都提满了东西,暮色中远远就瞧见,在后门不远处一个身材又胖又壮的人正在那里转悠,看着身形似乎是于妈妈。
“那是于妈妈?”秋桐觉得自己不会看错。
同样两手抱满一天战利品的巧儿定睛看了会,点点回答道,“是于妈妈!”
“于妈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正大门那边迎客么?”但凡是繁花阁有营业,于妈妈在夜幕降临的时候都会在繁花阁大门接客,雷打不动的,特别是最近繁花阁生意惨淡,于妈妈不是更该卖力?
巧儿想了好久,才道,“可能,可能是于妈妈觉得喉咙不舒服,今天没去吧。”
这可能也是理由!但是,不舒服怎么不在房间休息,偏偏在厨房附近转悠,或者说特别选在后门的地方。在繁花阁这些日子,秋桐可没见得于妈妈喜欢厨房这个地方,有什么喜欢吃的都是打发小丫头到厨房。
“紫罗姑娘—”于妈妈三两步迎了上来,她沙哑的声音果然还没有恢复,“你可算是回来了。”
秋桐看着一脸疲惫的于妈妈,“于妈妈?你是在散步?还是在等我们?”
于妈妈咳了两声,道,“妈妈等你。”
秋桐好似听到于妈妈松了口气,颇有些受宠若惊,她这个待遇在繁花阁算是独一无二了吧。
“于妈妈,你嗓子不舒服,该多休息休息。我出门逛,还劳烦于妈妈担心,是紫罗不对。”
“没事!没事!”于妈妈扯着脸皮尬笑,没有像平日里一笑就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你们两个姑娘家单独出门不安全。”
秋桐笑了笑。就她和巧儿两个么?从早晨她们出繁花阁后,她们身后就不远不近的多了两条人影,那两人看着穿着打扮的样子,分明就是繁花阁雇佣的打手。
自从那次,她自己出了繁花阁一次后,从来就如此的。或许,那次,她真的不该好奇,不该捡了那东西,更加不该留着那东西。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繁花阁的某一处阁楼的某间房间,一个劲装男子如影子般快步走了出去,也不知道出去干什么又悄无声息回来。
元瑾玄搁下空了的酒杯,他身后的劲装男子立即上前执了酒壶将空了的酒杯斟满,却也在同时在元瑾玄耳边低语。
酒斟完,劲装男子的话也说完,后退站定,如一柄长枪般笔挺站立。
水莲儿看了劲装男子良久,觉得这男子很特别;这男子分明是这楼公子的侍卫或者仆人之类的,可是,他和她以往见过的任何爷儿们的仆人都不同。水莲儿又看向这对特别仆人的主人,越发确定这位楼公子主仆两和这宁南的其他爷儿们都不一样。
“公子哪里人?听着口音似不是宁南这边的。”水莲儿含羞带怯低下头,露出一段纤细洁白的秀美脖子,恰是一朵莲花的娇羞。
水莲儿的声量不大,轻轻柔柔的,可能是此刻楼外有些噪杂,或许元瑾玄正在想些什么,或许水莲儿没有指明这公子是谁,是以没人回复水莲儿。
水莲儿旁侧的绿柳微微拧紧了手中的罗帕,见元瑾玄没有搭理水莲儿暗暗松了口气。
水莲儿暗暗咬咬牙,却不气馁。这机会是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凭什么每次到他们繁花阁的贵人都必须优先她绿柳!绿柳是花魁,是曾经的官家千金,她水莲儿也不缺这个身份!就算绿柳更貌美又如何,她水莲儿可是比还绿柳还年轻个几个年头。
何况,但凡是不瞎的,都知道这位楼公子是贵客中的贵客。先不说这楼公子他的身份,单单他这份难得的俊美就足以让人舍不得离了眼,单单他那高高在上的尊贵就让人想要顶礼膜拜,单单那份又清雅又有些邪气的微笑便让人心头乱颤,还有那运筹帷幄的上位者气场,还有那出手阔绰的豪气。
这么年轻俊美,如此贵不可攀,又有权,又有势,还那么有钱。这叫女人如何不爱!
上次,那杜知府在这楼公子跟前都是做小伏低的,这楼公子的身份必然不低的。她绿柳能看得出来的东西,她水莲儿难道就不能。
有钱易碰,有权难逢,有权又有钱就更难。这也就难怪绿柳会一改惯常端着千金小姐似的高傲性子,变得这么主动,若是往日那些普通的公子哥,绿柳还不是总那么爱答不理的死样子。不过是没有碰到那个四角俱全的罢了。但,凭什么,这么好的事就偏偏要让给她绿柳,大家身份一样,且看个人本事!
而,她水莲儿的本事,就是弹了一手好琴,紫罗善古筝,她水莲儿则是精于七弦琴。
琴声幽幽,不绝于耳。
秋桐觉得隔壁楼今夜真是魔性了,一整夜的都在呜呜咽咽,这也就算了,身处在这个地方,忍忍就是了,这里面的女子谁也不容易。
可是,再好听的曲子一夜之内听个十遍八遍,他们难道就不烦吗?而且,她真心觉得隔壁楼现在的曲子确确实实没有什么值得反反复复地听个十遍八遍。
秋桐换了就寝的衣服,吹了蜡烛,躺在床上心中默念着心静则静,心静则静,想让自己尽早进入梦乡好摆脱这魔音催脑的折磨。
绿柳看着不远处的元瑾玄,知道他定然是认不出她来,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留意过她这么一个人,毕竟,便是从前,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出类拔萃之人。
元瑾玄身边那个侍卫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见元瑾玄手中的酒杯已空,绿柳幽幽走过去,立元瑾玄身边,垂首低语,“王——”
一整夜自斟自酌的元瑾玄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他偏了下头,如水晶眸深深看着绿柳的美眸,似乎要将其看穿一般。
绿柳一窒,良久,绿柳算是找回自己的声音,“楼公子,是否需要妾身为您重新换一壶温酒?”
绿柳觉得元瑾玄的视线在她脸上梭巡了一圈,便无波无澜转了回去,仅留下淡淡的一句,“不必。”
不冷不热的,纯然陌生人的语气,他果然是不认得她!也丝毫不为她如今的姿容所惊艳。是啊,固然她今夜也特意打扮过,但是,他身边从来不缺倾国倾城的美人!
绿柳有些黯然,怔怔看着姿态优美弹着古琴的水莲儿,却仿佛参禅入定了一般。
“铮——”琴弦断裂的声响。
绿柳回过神,便见弹了一整夜琴的水莲儿正一脸委屈看着她自己发红发肿的手指头。
“可是弹累了?”
绿柳以为元瑾玄不会出声,甚至会表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可是万万没有料到,元瑾玄他竟然会对水莲儿道:可是弹累了。
虽然只是区区几个字,但是对他靖元王爷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这水莲儿,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吗?绿柳戒备看着水莲儿,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出水莲儿有哪些能够引起元瑾玄特别注意的地方。
水莲儿心下暗喜,抬起头已经是泫然预泣,我见犹怜。可她却见眼前这位楼公子竟然没有回头看她,他只是看着窗外的浓浓夜色,他嘴边还是带着一抹笑意,温柔得似春风拂柳,偏若轻羽,又带着丝丝魅惑,足够令人扰乱心扉。
水莲儿眼角沁出两滴晶莹,话是说的娇滴滴的,“手有些疼。”
以往,水莲儿她这招对任何人都是屡用不爽。
“那你下去休息吧。”清晰的嗓音如玉石相击,清越温润,泠泠有韵,矜贵而不浮华。竟是比循环了一晚的琴声更加悦耳。
水莲儿喜极而泣,有了这句话,也不枉她弹了一宿的琴。
“换个人继续弹。”声音便是悦耳,可这话中的意思可真的一点点都不动听。
水莲儿愕然,绿柳巨怔:他这是有多喜欢这曲子?还是这曲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听了一夜单调琴音,秋桐觉得自己脑海中回荡的都是那个魔性的节奏。起床,点灯,刚开始要换衣服,那声音突然铮的一声断了。
“总该消停了吧——”秋桐舒了口气,“看来老天都看不过眼了,让琴弦都断了。”
倒了温水,喝了些润喉,秋桐又爬上床继续睡觉,她再不入睡,明日可就要顶个黑眼圈了。但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刚刚入眠的那一刻,那熟悉的旋律竟然又开始了。
令人恼火的是,她才刚刚进入睡眠状态,那种突兀被惊醒的感觉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秋桐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自己腰板都酸疼了,充斥在脑海的魔音还在继续,好似一点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到底有没有公德心!
秋桐豁然起身,换了身保暖的衣服,又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声音就更加明显了。
绕过低矮栅栏,秋桐见几个眼熟的繁花阁女子围着坐在一起低低细语。
“哎,紫罗,你也睡不着?”红芍还是抓了把瓜子悠哉地嗑着。
红芍几个也实在是闲的发慌,她们繁花阁的女子本来就习惯了晚睡晚起,现在还不到她们休息入睡的时候。
秋桐笑着和红芍几个打了个招呼,又看了着眼前灯火通明的楼阁,那呜呜咽咽的魔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听说,今晚,一个姓楼的公子包了我们的繁花阁,”红芍有些酸溜溜说着,“原本就绿柳和水莲儿陪着。”
“红芍姐,你就别醋了,她们也没有得了什么好处。”秋桐认得,这说话的女子和红芍平日关系挺亲密。
“有没得好处,你就知道了。”红芍冷笑一声,“谁也不是傻子。”
“刚刚水莲儿出来,手指头都有些红肿,都弹了一整夜的琴了。”女子如得了什么机密一般低语,“听说,楼公子就点名听这曲子,其他什么也没做。”
可不是一整夜么?自从她傍晚回到繁花阁不久后,那声音就开始,一直到现在。秋桐忍不住要揉揉自己可怜的耳朵。太受荼毒了,有没有!
“吧嗒!”红芍将瓜子皮吐出来,不信这个邪,“就听这个曲子,其他什么都没做?包我们繁花阁一整夜,费用可不低?钱多人傻吗?!这年头,可真是什么人都有!”
“可不是!于妈妈笑得眼睛都眯成缝儿了。”红芍身边女子说着又摇摇头,“可是,那位楼公子却多金还俊美。比那季大少爷更加清贵!”
红芍哼了一声,她哪里就不知道那个楼公子如何的俊美多金了!也正因为如此,才越发让人难以入眠!
“你们?”秋桐很想说你们就忍受得了这个,想想算了,于是道,“我去看看——”
红芍和身边交好女子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得欣喜,谁耐烦一整夜听这个啊。她们不是没人去探究竟,也有人去和于妈妈说了,但是,于妈妈竟然就让她们闲得慌的话就去睡觉。但,或许,紫罗姑娘的力度可能会比较大,毕竟紫罗姑娘比较不一样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数下清晰的敲门声,绿柳看了眼元瑾玄,见其似乎没反对,于是莲步轻移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的人不是紫罗又是谁?繁花阁内的姑娘们,在繁花阁内即使是夜里也蒙着面纱的除了紫罗还有谁。
“绿柳姑娘,你能不能?”秋桐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意思十分明显。
啊?这——
绿柳当然看出秋桐的意思,这还是紫罗第一次恳求她,她们两个同为繁花阁的花魁人物,平日里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倒是谁也没有得罪过谁,谁也没有求过谁。可是,让她去向他说?
看出绿柳的为难,秋桐往房间内看过去,恰巧看到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转过身来。
怎么是他!秋桐仿如五雷轰顶。
这是怎么了?绿柳从未看过紫罗如此失态,紫罗那平日里璀璨晶莹如繁星洒落的美丽双眸似见鬼似地瞪大。
绿柳转身,看见元瑾玄转过身来看向她们,唇角勾着淡淡的略带嘲讽意味的笑意。
这嘲讽?是对紫罗?绿柳有些怔怔然的。
“不好意,打扰了!”秋桐强自镇定说完,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下楼,回到自己住处。
那声音还在继续!
秋桐坐在桌边,右手支撑着头,思绪有些混乱。
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可以碰见那位靖元王爷。
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她?
秋桐不确定,毕竟她蒙着面纱。
或是没有吧。认出了她,他还能这么闲情逸致!也不知道,他那什么品味!
忘却一件事情的最好办法就是去做另外一件事情。秋桐大半夜的又将瑜伽做了个全,又整理的衣柜,甚至很勤快地将窗台地花整理了。。。
最后,那道魔音仍然还是不歇。大有,今夜都是这个调子的架势!
还让不让人休息了!秋桐抱着头,捂着耳朵,从来没有觉得音乐原来是如此烦人的!
秋桐打开窗户看向那处幽幽琴声传来处,才发现,虽然楼栋只见隔着高大树木,可那处阁楼竟然就正对着自己这边,也难怪,声音会那么清晰了。对面阁楼的临窗位置坐着个人,依稀就是元瑾玄,只见他正在斟酒。忽地,秋桐关上窗户,透过窗户的间隙,果然看到元瑾玄抬头看向窗外。
秋桐心扉咚咚跳了几下,片刻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她住的这栋阁目前只有她一个人居住,因着,这阁楼位置比较偏僻,阁楼又比较矮小,又比较阴冷,她住了之后,于妈妈倒是没有再安排人过来。
走回床边,将自己摔在床铺上,秋桐盯着床顶,发现,床顶的大红色牡丹床帐已经变了个样儿。似乎一连串的高低起伏的音符在床顶盘旋一般,节奏竟然就是那首恼人魔音!
“不会都出现幻觉了吧?”秋桐伸手拨了下自己头顶位置,却见,头顶还是往日的大红色牡丹床帐!
实在是受不了了!凭什么,他在这里自在逍遥,她却不能好好休息!这里可不是他的靖元王府!想折磨她,没门!秋桐豁然翻身起床,披上外出的衣裳。
秋桐先到歌舞房找了一圈,放弃大鼓转而选择了把琵琶,然后抱着琵琶气冲冲走到元瑾玄所在的那栋楼的楼下,还专门到了个对着窗户的方向。
听!那么喜欢听!她就让他听个够!
秋桐脱了御寒的披风,将其随意搁在一边,随后,随意往一块稍微平坦的石块一坐,右腿交叠上左腿,将琵琶置于其上,手指划过琵琶弦,一窜尖利的声响划破夜空。
响了一整夜的魔音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