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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得巧说张栩杨负荆拜将 守贞心沈米凡断发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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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

广溪三峡首,旷望兼川陆。山路绕羊肠,江城镇鱼腹。

乔林百丈偃,飞水千寻瀑。惊浪回高天,盘涡转深谷。

汉氏昔云季,中原争逐鹿。天下有英雄,襄阳有龙伏。

常山集军旅,永安兴版筑。池台忽已倾,邦家遽沦覆。

庸才若刘禅,忠佐为心腹。设险犹可存,当无贾生哭。

这一首诗,单道那汉末三国的蜀汉烈帝刘先主,本乃皇室后裔,只因家道中落,以织席贩履为生,却终胸怀大志。适逢黄巾贼乱,先主遂仗着两柄雌雄双股剑而奋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等赤壁鏖兵以后,夺荆襄,入西蜀,战汉中,竟成鼎足之势。若是其亦如那西楚霸王一般,一战之负便自刎而去,岂能竟成帝业?才知成大事者皆忍辱负重也。

且说这里张栩杨败军折将,将自家缚绑了送上襄阳城中去。那襄阳城里虚子臣早听到消息,急令众人前来商议。那军师颚更说道:“南阳乃是我军第一个重要之处,却被朝廷夺取了。这便罢了,张栩杨这厮怎地又失了新野,将我荆州暴露在朝廷利刃之下?更兼折了这许多兵马,依我之见,只宜速速斩了,以正军法。再有一件,此时新野已失,襄阳不稳,还请天王避其锋芒,南下驾临南郡。”

虚子臣尚未置可否,又有一人闪出,说道:“此事不妥。”虚子臣看时,却也是府中一个谋士,唤作何枫,表字君威。其家本是岭南巨贾,因行商至襄阳,仆从杀人故而被官司留住。虚子臣其时正思招揽豪杰,苦于财富未能,闻其富豪,故令释其狱,延至家中,攀谈三日。何枫知虚子臣必非久下之人,乃自笑曰:“古人为商者,莫若吕相不韦。今此亦奇货也,焉有不居之理?”遂尽取家财以赠子臣,子臣深感其德,常以“吾之萧何”谓之,尽将府上财物出入归其打理,再不过问。

当时何枫奏道:“天王顺应天命,讨伐无道暴君,是以遣神武大将军及扬威将军率军一路北上。奈何暴君手下贼将,奇兵突出,先取南阳,再夺新野。如今神武大将军生死不明,若是斩了扬威将军,却使我荆州无人能抵御暴君大军。况且放弃襄阳,正是昭告天下陛下害怕那暴君也,必失民心。是以如今还请陛下赦扬威将军之罪,重整兵马,坐镇襄樊。若能击退官军,便仍可雄图天下也!”

虚子臣说道:“两位爱卿所言,都颇在理,众卿且议之。”

那满朝策士,登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也有说当斩的,也有说应赦的,也有要南迁的,也有想固守的。众人争吵了半天,并无结果,却听人报来,说张栩杨自缚而来,已至门外。虚子臣急忙出去看时,却见张栩杨把自己手脚捆得死死的装在一辆囚车之中,背负荆条,只管不住叩首,额前都已血迹淋漓。

虚子臣见了,心中好生不忍,正要开言发落,却听人报来:“报!永安细作传言,西川郡侯全景明与益州刺史聂选得朝廷敕令,整点兵马,预备兴兵永安。永安兵少,恐难抵敌,故请天王添兵镇守!”虚子臣闻言大惊,急忙问众臣道:“如今我等北方失利,朝廷鹰犬指日南下,怎能照顾永安?如今是急急调北军回援的好,还是竟弃永安,直取洛阳的好?”

何枫奏道:“襄阳以北尚有樊城护卫,而永安若失,伪廷兵马,旦日顺长江可到襄阳城下矣,请谴勇将镇守!”颚更亦道:“永安若入伪廷手中,敌军将从蜀中源源而至南郡。彼时陛下纵欲南迁,亦不可得,请添兵支援!”虚子臣听了,道:“即使如此,何人可去?”

正问之间,忽然听得侍从报来,说道云龙麾下随军记室方冷来见。原来方冷受云龙所托,往樊城而去,却听得守将嘉恩言道张栩杨兵败,失了新野,已然自缚往襄阳去了。方冷自言道:“枉我巧舌如簧,却始终不见出头之日。难得云帅有心提拔,将其义弟托付与我,我岂忍弃之?”是以急急离了樊城,径往襄阳而来。

当时朝中众臣多半都是与方冷争吵输过了的,当时听见方冷到来,肚中多在计较:“此长舌贼主动随军出征,好容易安静数日,如何当此之时竟又归来?”颚更却独上前奏道:“此人惯会颠倒黑白,搬弄是非。如今朝廷议论家国大事,岂可令此人来见?”虚子臣听了,却笑道:“颚军师此言未必太过。不过方冷先生自北面远来,想来鞍马劳顿,便请其先往府中修养片刻,孤料理完了此间事物,再去见他不迟。”

那人领命去了,却又复转将来,言道:“方冷先生说道,有云大将军书信一封,万望天王过目。”那人便递了云龙书信,虚子臣读了一遍,见其中盛赞方冷之才,却抹不过云龙面子,说道:“既然大将军有书信来荐,且请方先生上殿来说。”

去不多时,方冷早升殿来见。虚子臣起身道:“先生在虚某府中数年,不意某竟有眼无珠,不识如此才士,以致毛遂藏囊,傅悦筑板,诚枉有虚名。今先生既奉大将军之命归来,必有赐教。”方冷慌忙拜伏道:“天王府中人才济济,俱是安邦定国之才。方某残命小生,不过一时得云帅青眼,安敢在众位大人面前搬弄唇舌?”

那何枫听得此言,却把眼去看方冷,肚中暗道:“往昔俱在幕中之时,此人性格狂傲,口德极差。不意今日一举大事,竟能为此谦卑之态。不论才智如何,单是这一份能屈能伸的本事,就绝非以下寻常之人。不如竟先卖他一个人情,观其行止再定计较。”当即心念已动,踏上一步说道:“禀天王,臣有一言,愿请天王一听。”

何枫话尚未毕,忽撇眼见方冷在旁看着自己而笑,心中登时一凛:“莫非此人早早算到此招?”然则话已出口,只听得虚子臣应道:“君威但讲无妨。”何枫因虚子臣动问,不及细思,只得奏道:“臣见扬威将军张栩杨,虽一时不查中贼人奸计而败,然实乃万人敌也。请以扬威将军领兵西行镇守永安,击退敌军,将功赎罪!”

颚更道:“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张栩杨败军折将,弃城奔命,心胆已破,不可领兵担此重任。何先生先后保举此人,不过是见云龙得宠,心思结交营党而已,唯天王熟计之。”当时颚更话语方毕,忽然听得方冷仰天大笑三声,转身往外便走。

虚子臣心中异之,连忙令人唤回,问道:“先生何故发笑而走?”方冷转回,拜伏奏道:“臣见颚军师所言,有三条好处。天王若能用之,其善无穷,不必方某操心竭虑,天下自定。故而大笑三声,转身去也!”当时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何枫心中亦暗道:“此人分明是云龙张栩杨一系,我好心助他,如何反出此言,是何用意?”当时揣摩不透。却听得虚子臣问道:“先生且说,有哪三条好处可笑?”

方冷言道:“臣闻战国之时,弱赵臣事强秦,素来无事。奈何将相结党,廉颇蔺相如为刎颈之交,遂致赵国大强,为秦所惧。于是秦谋伐赵,连战数十年,终成长平大患。今见天王不容将相之和,使国弱而不强,有以楚国臣事天朝之心。如此必然不致重蹈赵灭之覆辙,此一笑也。

臣又闻秦晋战于崤山,孟明视尽丧大军,将帅被虏,只身逃归,秦穆公竟不杀之。三载之后,孟明视引军大破晋军,秦为中原一霸。而至今千载,路人皆曰:‘秦用败将而霸,奇耻大辱也!’今见天王不用败将,必不至如此为人所哂,此臣二笑也。

臣又闻古之用兵,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只消张良、孔明堂上议论,不必樊哙、关张上阵杀敌,贼兵闻谋士妙计自然溃败。今见天王从颚军师之奇策,退扬威将军之莽勇,正和此意,蜀兵必破,此臣之三笑也!”

虚子臣听毕,变色避席道:“孤岂如宣厉之昏,以致先生如此反言讽谏邪?先生所言,本和孤心。便请扬威将军来见,看视伤势,择日出征。”言毕便叫人将张栩杨从囚车之中取出,去了身上荆棘缚绑,换了衣服,收拾了伤口,上殿来见。

张栩杨见得子臣,连忙跪下,又连连叩头道:“罪臣败军辱命,死有余辜!”虚子臣忙令人扶起了张栩杨,笑道:“孤不罪将军。只是如今西川鹰犬犯境,孤想谴一员大将镇守白帝城,不知将军去不去得?”

张栩杨忙道:“如何去不得?便有万千毛贼,俺也定要横冲直撞一番,让他知道俺们荆州上将本事!”虚子臣大喜,道:“果然是个壮士!孤令你即刻披挂,带精兵三百,调集南郡兵马尽往永安而去。到时戴罪立功,仍为我荆州栋梁!方冷先生大才,便请为随军司马,策应行事。”

不说这里张栩杨、方冷两人谢恩领命,整点兵马西去,却说那会稽郡侯褚天剑得了朝廷加急诏命,下令西行征讨荆州叛逆,急忙召集诸将来商议。有那谋士泰富说道:“建业新定,将军不可擅离。况且大江自荆州东下而至会稽,我等逆流西进,不和兵法,枉自损兵折将。将军且先按兵莫动,看天下大势为妙。”

褚天剑道:“陛下令我等出兵征讨,如何推辞不去?况且那荆州叛逆猖狂,不可置之不理,本将军必要征讨。建业再反,元气已伤,留良将一员镇守即可,何必忧虑!”泰富苦谏,褚天剑却是自恃其勇不听,径自转回府内,早有丫鬟阿青迎上。褚天剑见了阿青,却问道:“小姐如今在做何事?”

说话的,这褚天剑半生匹夫,如何府中却有得一个小姐来?原来正是那涛铁甥女,符剩文义女,云龙之妻沈米凡。当初建业城败之时,褚天剑本要遵泰富之计往山中去擒云龙,却是因有昔日荤顿之事,故而先急急抢入城中,令阮浚与任萌引兵士团团围住云龙住所,不要叫旁人进入。后来擒得了云龙与张栩杨两个,褚天剑交由全景明监管,自家便急急奔回城内,径往云龙宅中来寻这沈米凡。

当时褚天剑闯入宅中,方至后房,却见房门内栓,里头扑通扑通怪声作响。褚天剑心下惊疑,便挥剑破门而入,却见沈米凡竟是用那三尺白绫吊在梁上,脸色青紫,外吐白沫。褚天剑见了,慌得魂不附体,急忙上前解下白绫,将沈米凡在床上横放了。却喜得沈米凡上吊未久,还有一丝游气残息,急令随军医士调理,竟而救得一条性命回来。

原来这人要寻死,不过是一时短见,若是死不成时,便多把这一颗心放了。沈米凡得褚天剑救回,却满眼垂泪,呼其旧名道:“猪天剑,昔日在舅父府上之时,见你是个好男子,亦时常相敬,如何现今却定要为此禽兽之行?”

褚天剑听了,却正色道:“小姐天姿国色,气质高贵,褚天剑仰慕已久。只是往日身份悬殊,不敢言之。今封候拜将,绝不辱没了小姐之名,万望小姐成全!”沈米凡听了,却道:“承将军厚意,然妾家门不幸,惨遭屠戮。后喜得义父成全,许配云龙。虽然许多坎坷,前日却是已然成婚的了。”褚天剑闻言大惊,仰天怒道:“云龙此贼,何敢玷污小姐,我必杀之!”

沈米凡问道:“我夫已为将军所获的了?”褚天剑不答,却道:“云龙反国叛逆,死有余辜,岂堪为小姐之偶?褚天剑一片真心天日可鉴,万望小姐成全!”沈米凡正色厉声道:“妾闻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汝先叛我舅父,又杀我义父,今更欲逼难我夫,岂能相容!只是念在往日情分上,不与将军翻脸,若是定要相逼,妾虽弱质女流,亦当奋身一搏!”

褚天剑闻言,慌忙道:“褚天剑对小姐不过一片敬爱之心。若是小姐竟不欲从之,亦当奉如亲姊,岂敢苦苦相逼!”沈米凡脸色稍缓,却道:“侯爷厚意,妾今生已许云龙,只得来世报之!”言毕又泪如雨下。褚天剑连忙宽慰道:“小姐不需如此。”

沈米凡哭了一阵,却又问道:“拙夫已为官军所获了么?”褚天剑不会撒谎,却将泰富定计之事备细说了。沈米凡闻言呆了半晌,却忽地咬牙道:“将军若必欲妾来从之,却也未必不可。”褚天剑听了,连忙问道:“小姐请说,褚天剑力之所及,无有不从。”沈米凡泣涕而下,却道:“便请将军放了拙夫,妾即报大德,委身将军矣!”褚天剑见沈米凡为云龙如此,胸中郁郁,却道:“此事甚大,且容褚天剑细细思之,小姐且莫忧虑过度,有伤贵体。”又选了名伶俐的侍女阿青服侍沈米凡,便自往外头出来。

褚天剑恰在府中长叹,忽听全景明收拾城中兵马已毕,来此寻褚天剑同贺。因见其愁眉不展,便动问其情,褚天剑备细说了。全景明听毕,却哈哈笑道:“将军这不是呆么?那沈米凡与云龙相识多久,便能有何等情分来?今竟自把云龙杀了,便骗她说已将云龙放去出家为僧,她又如何知道?待到断了她的念想,却比云龙更加倍待她。妇人水性,何愁不为感动,移情将军?”褚天剑听了,嘿然道:“吾封候拜将,奈何竟以妄语欺一女子!”

全景明听了,却变色道:“终不成将军真要放了云龙?此人不除,终为巨患。”褚天剑仰天叹道:“我深受国恩,安敢为私事罔乱国法?云龙我必杀之,只是加倍厚待小姐,指望她将来回心转意罢了。”全景明听了,亦嗟叹不已道:“本道将军粗人,不意却是个明法度的良将,存温柔的情种!”

后来云龙为重乐救走,亦有左右劝褚天剑向沈米凡诈言放了其走的,褚天剑道:“我既属意此女,怎可尚未婚配,便先以虚言骗之!”终是不从,只是将其一直供养在府。沈米凡亦曾听得些许风声,更兼亦感褚天剑之意,却也渐渐宽和下来,不似初时那般视若仇雠的了。

且说当时褚天剑不从泰富之语,气愤愤竟转回府内,却听得那阿青道小姐在园中刺绣,便即移步前去,果见那沈米凡倚在一颗树下,但见:

身穿缡索,腰系素裙。不施脂粉,自然体态妖娆;懒染铅华,生定天姿秀丽。云鬟半整,有沉鱼落雁之容;星眼含情,有闭月羞花之貌。恰似嫦娥离月殿,浑如织女下瑶池。

褚天剑看了,心神荡漾,却不自觉得早走到跟前。沈米凡见褚天剑来,却将手中刺绣一放,问道:“将军今日公事可繁忙么?”褚天剑回过神来,侧眼看去,那刺绣竟是一副云龙策马图,不由得心中一痛,只得假作不见道:“今日得朝廷诏令,教点大兵征讨荆州叛逆。”

沈米凡听了,却问道:“妾闻下人说道拙夫亦在荆州军中,此事有乎?”褚天剑本待不认,却终是撒不得谎,只得道:“云龙现在果在荆州,伪封元帅,统军作乱。”沈米凡呆了半晌,却又双眼噗漱噗漱落下泪来:“荆州远离,自有别将征讨,将军何必亲自前去,两者相斗,叫妾心如刀割,不知所依。”

褚天剑闻言道:“国家有命,褚天剑亦不得不从。”沈米凡听了却道:“然则拙夫勇武,只怕将军难敌。”褚天剑道:“除我以外,国家更起大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三支能征善战人马,四面围之。荆州以七郡弹丸之地,四面抗天下之敌,云龙一勇匹夫何用?”沈米凡却道:“然则拙夫之败是已成定局的了,万望将军看在贱妾薄面上,放他一条生路。”褚天剑叹道:“国家法度,岂能废之!”

沈米凡闻言,却忽然说道:“既然将军必去,妾却有一言当讲:妾亦不过是慕拙夫英雄豪杰,故身心许之耳。将军诚能打破荆州,则妾见将军之勇武更胜矣。更能因妾之言而放之,是妾亦偿其之情矣。此间两断之后,再无牵挂,当感将军之大德,委身心以报也。”

褚天剑却是头一回听沈米凡如此娇声细语而言,心中却听得痴了。却见沈米凡从怀中摸出一柄随身小刀来,割下一缕青丝交到褚天剑掌中说道:“妾立誓在此。若是将军果释拙夫,便当身属将军。然若是拙夫竟为所戮,则妾只得相随之于地下,再不得见将军矣!一旦有违,则有如此发。”褚天剑未及回复,沈米凡竟自转身归房去了。

当下褚天剑呆了半晌,归去房中思前想后了一夜,却竟不知该当如何。次日因朝廷催促,便令建业太守阮浚带兵五千为前部,即刻发兵北上。褚天剑引兵自为中军,以车骑将军整点江南兵马,合计两万余,随后而来。却留得力爱将庸良辅佐扬州刺史庞亨留守会稽,防备逆贼残党作乱,保障补给线安全。

不出一月,阮浚麾下先锋早到江夏城下。此时镇守江夏郡的,却是虚子臣府中武师夏翼赦,领兵一万,替了原先的江夏太守,坐镇城中。当时夏翼赦见到东边狼烟忽起,情知有敌来犯,急忙喝令全军戒备,且待厮杀。有道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毕竟这场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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