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智云龙巧设激将法 莽任萌大闹留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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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
兵去人归日,花开雪霁天。
川原荒宿草,墟落动新烟。
困鼠鸣虚壁,饥乌啄废田。
似闻人语声,县吏已催钱。
这世间最伤民力的,便是战争一事。且不论那杀得尸横遍野之时叫多少兵丁罹难,只说兵戈已毕之后,府库破费,尸体横野,瘟疫横行,更兼农业荒废,田园荒芜,百姓家家户户不得余粮。便是那鼠类、乌鸦之流,亦难以饱食,何况人哉?是以老子曰: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当此之时,纵不开仓赈民,亦当轻徭薄税,以安百姓,以复民生,如汉时文景故事也。若当此百姓流离之时,更有一班贪官污吏要去夺他最后的那些口食,岂能不应着那“官逼民反”一句?
且说这褚天剑当时接到了建业留守阮浚急报,称说被那反贼余党云龙大闹了建业,抢走了沈米凡。褚天剑大怒,急令人探听备细。
原来昔日四凶乱后,涛铁甥女沈米凡来投符剩文之时,便是云龙迎送,当时云龙便见那沈米凡十分姿色,心中动意。沈米凡见云龙相貌堂堂,亦数瞩目留意,云龙见在眼中,只因自身职位低微,未敢开口。而后符剩文阅军之时,沈米凡瞧见云龙武艺非凡,芳心大悦,谴人与云龙私通款曲,约往府后一见,遂私定终生。云龙大喜,乃为誓曰:“若此生不以小姐为念时,教云龙众叛亲离,死于炮火之下。”
后来云龙突围送信之际,请符剩文赐婚,符剩文虽然一时许之,却并无此意。建业城破之时,云龙领着柴桑一支军马来接应符剩文,恰逢符剩文兵败而逃,便率军拦住官军追兵,大杀了一阵,阵斩了那新降反将绒里。终因寡不敌众,率军退回柴桑时,周轰星已然弃城而走。
云龙没奈何,只得就地遣散了众军,自家却是挂念沈米凡,妆作农夫,夹在难民之中混入了建业。却见到符剩文府前密密麻麻列着无数军士,不敢靠近,只在旁边住下。连日却听得褚天剑满城搜寻沈米凡,云龙不知沈米凡已被荤顿劫走,只道失陷于乱兵之中,不由得心下惊惧。
后来闻得全景明擒来符剩文时,云龙有心去救,计议尚自未定,符剩文却已然为褚天剑所杀,便只得罢了,依先在城中住下。云龙待到朝廷大军撤走多日,再去沈米凡居所哨探时,都只说先前那宰相傅程鹏差了员大将取走了。又打探了数日,也不知再有消息,只得收拾行装,指望寻上大都去,虽然不能敌得当朝宰相,总要见着一面才好。
也是合该有事,此日正在道上走时,却听得吵闹之声。捱过去看时,原来是个长大汉子在和三四个留守府中的兵卫放对。云龙定睛看那人时,但见:
双眉剔竖,两目晶莹。腮边倦结淡红须,耳后蓬松长短发。疙瘩脸横生怪肉,邋遢嘴露出獠牙。粗豪气质,浑如生铁团成;狡悍身材,却似顽铜铸就。师从如龙金银棍,行事常莽由真性。好个一条刚直汉,须知不是等闲人。
却认得这汉子乃是全景明次徒任萌,昔日全景明擒得符剩文往城中夸耀之时云龙倒也见过。却是听闻此人因感染风寒,未曾朝京。此时喝醉了酒,不知为何却来留守府闹事。那任萌手起拳落,早把一个兵卫打翻在地,其余几个害怕他勇猛,不敢上前,只团团围住。云龙心下见机,大步向前,从后一把抱住任萌,口中喊道:“任大哥,如何却在这里厮闹!”
云龙向兵卫赔了礼道:“任大哥今日多灌了几杯黄汤,无意得罪,还希望诸位看在全教师的面子上不要计较。”口上说着,手下却用小擒拿手扣住了任萌,也不管他如何,拉着便往人丛外走。拖到旁边一处僻静茶馆,云龙令茶博士沏了浓浓一壶醒酒茶,灌下任萌肚去。
任萌酒略醒,想起前事不禁后怕,当时翻下椅来,纳头便拜。云龙连忙扶起,却听那任萌说道:“若非仁兄古道热肠,仗义相解,小弟今日倒难收场。”云龙呵呵笑道:“任大哥不必多礼,小弟乃是襄阳人氏,蒙全教头曾点播过几路棍法,是以今日认得任大哥,却来帮衬。却不知任大哥与那大人们却有甚么过不去,惹动留守府近卫?”
任萌呸的一声,把一口浓痰啐在地上,骂道:“仁兄不知,昔日俺师傅擒得了那匪首符剩文,押上建业来,多受这褚天剑欺侮,却喜有个荤顿先锋能做好人,才免了许多气恼。岂知那荤顿先锋为是陪着俺师傅,却被褚天剑那厮闯入帐中抢了一个女子,如今寄在这留守阮浚处。俺师傅过意不去,令俺假作风寒,留在城中,俟机打探这女子消息。没想小弟今日贪嘴,多喝了两碗,激发了胸中之情来,却险些误了大事。”
云龙听在心里,又惊又怒,自是暗暗计较,仍生怕有差,却问:“任大哥可知这女子是何来历?”
任萌道:“俺也不知,只听人说好像原本也是那荤先锋在城内掠来的,似还是那匪首符剩文的什么义女。”
云龙心中暗喜,却不觉把这手中茶碗捏得粉碎,急忙佯怒道:“这阮浚原来这等可恶,我却不知。任大哥,小弟得蒙全教头指点枪棒,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今日师门有用,小弟怎可袖手旁观!任大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那任萌本是个莽夫,当时听得此话,哪里按奈得住,一掌把桌子拍做两段,喝到:“足下与俺师傅不过数日恩情,尚且如此重义,俺深受师恩十数年,岂能碌碌无为,退居仁兄之后!”
云龙见满座之人尽把头望向两人,急忙道:“此处耳目众多,任大哥噤声!”正拉着任萌出去,却听得街上吵闹之声,两人出去看时,却是一支铁甲骑兵开过,随后跟着许多轻甲兵士,只管四处劫掠,把一众街市之人赶得乱跑。
云龙两人挨在人丛里问时,却有个老者说道:“两位原来不知。如今皇上要检阅讨贼大军,上头持了兵符,连夜赶来建业,教把精壮兵马点起,立时北上洛阳会和。那精锐军马还好,反是那不入选的杂牌军,及原属反贼的降军,倒是最无军纪。这许多军中将佐,每日只知**百姓,哪里却会约束兵马。借准备粮草辎重为由,只管纵部下四处骚扰百姓。”
云龙听罢大喜,急扯着任萌到了一处小巷之中,说道:“此正是天助我也!任大哥若是果然想要为师门出力,小弟却有一计,管教这阮浚手足无措,也出了全教头心中这口恶气,才见得我等孝顺。”
任萌听了大喜,忙问其计。云龙说道只需如此如此,必可成事,听得任萌大喜。此时任萌却才省起一事,忙问道:“俺与仁兄说了半日,却未曾请教姓名?”云龙笑道:“小弟姓胡,名大。”说话的,为何这云龙却自称胡大?原来云龙自知前番突围送信,必为官军通缉,不敢轻易透露真实名姓。只因是羌胡人氏,便自称姓胡。两人当时定下了计策,约定明夜大军出发了便去行事,各自回头准备,一日无话。
却说那夜阮浚正在留守府中夜读,忽然听见府门口喧嚷之声,早有家丁来报,说道门口一群灾民吵闹不已,直要抢入来见阮大人。阮浚大怒,急忙到门口去看时,早见数十个百姓纷纷攘攘,冲击侍卫,口中只说要见阮大人。众人见了阮浚,更加纷扰,控诉军队压榨百姓之事,要阮浚将为首军官法办。
众言纷纷,阮浚却是大怒道:“我量你这等刁民俱是从贼乱党,当时城破,依着本官意思,都是该死的罪犯。如今朝廷隆恩,赦尔等各自归家,不究罪过,哪想尔等凶顽不改,又来留守府前闹事!来人,给本官尽数赶出,再不走者,如反贼残党杀之!”
众兵卫得令,大刀长戟向前,来驱赶这方百姓。这百姓之中却有数个长大汉子,把住了兵卫在那里争执,四方却涌出愈来愈多难民,都只管口中嚷嚷着向前便挤。又有好事之人见了,四方奔走相告,不多时早有百余人熙攘而前,那兵卫渐渐拦挡不住。阮浚知若不早加制止,必然酿成民变,有心调军队来击杀乱民,却被把住了府门,出去不得。
阮浚心下慌张,只管喝令家丁精壮都上前阻拦,哪里拦挡的住。却见有一条长大汉子分开众人而来,口中喊着:“留守休慌,俺来助你!”阮浚心中一轻,急忙招呼那汉子近前,却见那汉子大踏步而前,站到了兵卫面前,砰的一拳早把为首一个侍卫打倒在地。阮浚大惊,那汉子却一手揪过了阮浚,喝到:“这等贪官污吏,留之何益!”
一众灾民见那汉子动了手,群情激奋,你争我抢,一时涌入这守备府中,只管打砸。阮浚府中虽也有兵卫家丁,此时见阮浚被擒,本就乱作一团,哪里是那上百乱民的对手?只各自做鸟兽散了。
待众人抢掠的够了,那汉子却阮浚丢在地上,召集众人都来。阮浚只道要杀自己,早唬得魂不附体,浑身犹如筛糠一般抖个不住。说话的,这汉子是谁?原来正是任萌。两人先煽动了乱民,此时再借机撞入府来,却让云龙趁乱救出沈米凡来,是为瞒天过海之计也。
那任萌召集了灾民,问阮浚道:“你这狗官,可都知罪?”阮浚吓得话也说不得,只管抱头颤抖。任萌把阮浚一脚踢倒在地,骂道:“你这狗官,若是速速将自来搜刮的民脂民膏尽数归还百姓,还能留你一条狗命,不然立时教你身首异处!”
阮浚连连叩首,颤声道:“下官知道,下官知道。府中财物都献与大侠,只求大侠高抬贵手,放下官一条生路。”
任萌将阮浚拴在了庭柱之上,自家混在难民之中,钻出府去了,却去秦淮河边约定之处等待云龙取齐,直等了一个更次,哪里却等得到?任萌此时方知被云龙所欺,勃然大怒,自思阮浚一旦得卫兵所救,自家必然被通缉,不敢回城,只得往深山里旧时居所躲避去了。
却说云龙当时趁乱潜入后府,杀散了侍卫,接着了沈米凡。两人相见,不胜欢喜,不及细叙别情,急忙出了府衙,混在乱民之中往城外便走。
哪知那日城内守军得知留守府有变,急忙调遣兵马四处镇压乱民。云龙两人堪堪走到北门,身后兵马赶来,众人都要急急出城,你推我搡,竟又与沈米凡在人丛之中失落了。
云龙到得城外,往来寻觅不见沈米凡,心下焦虑,只道其被众人推搡,没能出城,急忙折回去寻觅,哪里却能找到?原来这沈米凡随着人潮出城,不见云龙,心下惊慌,四下觅路而走,又不识路径,看看天色渐明,却在小道之上撞到了一个光头和尚。有道是:方出狼窝,又入虎口。毕竟这和尚是谁,还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