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微泛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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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受惊的马并未有丝毫的减速,撞得街道鸡飞狗跳。马背上的少女虽有些慌乱,但更多的是大喊让人们让开,在宁遥终于骑在马背上环住她的时候,还下意识的出手要去攻击她。
宁遥一手捏住少女朝自己击来的手的,一手握住了缰绳,双腿夹紧了马肚,语气里满是警告。
冷冷清清的“别动”两字,那少女先是愣了片刻,后便反应了过来不再动作。见她配合得这般快,宁遥颇为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双手猛地一拉缰绳,长长的“吁”了一声,那马便停下了脚步,发出一阵嘶鸣直直立了起来,想将马背上的人甩出去。
宁遥立刻压着少女伏地了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最后马儿双脚落地重重震了一下,才立刻直起了腰身。
这匹马算是彻底被驯服了,安静了下来不再疯了般乱跑,而是原地踏着步子,咈哧咈哧的叫着。见状,宁遥才翻身下了马,牵着马头上的缰绳安抚的拍着马的脖子。
黄衣少女见状也立刻下了马,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裳,又摸了一下四散的发鬓,朝着宁遥尴尬的笑了笑。
“姐姐好功夫,黄裳佩服!”说着,她便抱拳朝着宁遥作了一个揖,“多谢你出手搭救。”
说完,她便抱着手,绕着马走了一圈,走后停了下来,满脸的疑惑:“啊,不愧是齐国送来的贺礼,这马儿性子可真烈,我居然驯服不了。”
黄裳自顾自的说着话,而宁遥在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刻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听不进去任何的话。
――小萱儿,快来看看,这是你黄叔叔的女儿,叫黄裳。
耳边忽然响起了父亲的声音,宁遥忆起了些许往事,再次看向黄裳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冰冷。
“姐姐,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黄裳对于这个救了自己性命还驯服了齐国赠送的宝马的武艺高强的女子很有好感,说了一大堆话后也不见她回应,便决定主动出击,问出她的名字。
宁遥被黄裳的称呼惊住了。她是家中幼女,上面只有一位兄长,从未有人唤过她一声“姐姐”,即便是叶叔叔的女儿叶蓁蓁,也是规规矩矩的唤她一声“阿姊”,唤她“姐姐”的,黄裳是独一个。
宁遥觉得这个称呼有些陌生,半晌才反应过来黄裳是在喊她,阵待她欲回答之际,却有一群人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那群人一上来便将她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婆子跟仔细的大量着黄裳,在确定她没受伤后,便松了口气抱怨道:“哎呦喂,我的小祖宗,还好你没出什么事,不然大人如何饶我?”
“刘妈,我没事。”说着,黄裳还张开手原地转了几圈,随后开心的走到宁遥身边拉过了她的手,动作十分的亲昵,“这位姐姐救了我。”
“多谢姑娘救了我们小姐,不知姑娘姓甚名谁?还请姑娘告诉老奴姓名,待我回去禀告了我们大人,以便来日登门道谢。”刘妈看着宁遥,语气里亦是满满的感激。
“举手之劳而已,道谢便不必了。”黄裳是黄宥的女儿,宁遥暂时还没有同黄宥接触的打算,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出声拒绝。
“要的要的。”黄裳见宁遥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连忙出声欲将她留下,“我父亲常同我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姐姐与我还是救命之恩。”
“是啊,姑娘便说吧。”刘妈应和着。
气氛就这样僵持住了,宁遥并不想过多透露自己的身份,可黄裳却执意想知道她的名字,就在这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便传入了宁遥耳中。
“你们聚在这里所谓何事?”
听到这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宁遥不由撇了个嘴,心道麻烦,一边的黄裳便激动的喊了句“父亲”。不过片刻见,围住她们的人便跪了一地。
黄宥坐在马背上,目光扫了一眼众人,又在宁遥身上停了几秒,最后落在了跑到自己面前,鬓发四散的女儿身上,提了口气,语气微怒。
“发生了何事?你怎么搞成这般模样?”说着,黄宥又朝着宁遥抬手抱了个拳,“镇南将军,不知你同此事有何关联?”
“镇南将军!”听到这几个字,黄裳在自己父亲面前刚涌出来的委屈和愧疚通通没了影踪,满是惊喜,“姐姐,你是镇南将军?”
“黄裳,不得无礼!”瞧见女儿对宁遥如此情切,黄宥内心不由多了几分急切,满出口训斥。
“爹,女儿方才骑马马却受了惊闯出了府,可是这位姐姐救了女儿呢!”黄裳又跑回了宁遥身边,一把拉过宁遥的手,“姐姐,您真的是镇南大将军啊!我可崇拜您了,往后我也要向您一样,成为一个大将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黄裳!”黄宥急斥了黄裳一句,后又朝着宁遥笑道,“是黄某教女无方,得罪之处还请镇南将军见谅。黄某在此谢过镇南将军救了小女性命,必定备上薄礼,亲自登门道谢。”
“不过举手之劳,黄侍郎不必挂怀。”说着,宁遥拉过黄裳的手,将缰绳交到了她手上,后便朝着黄宥点了下头,“现下既没我什么事了,那我便先告辞了。”
“镇南将军慢走。”
一阵客套,宁遥便转身离开。黄宥曾是她父亲麾下的一名副将,居庸关一役之后之,她父亲麾下的人基本都死在了那场站役中,便是没死也都沦为了阶下囚,唯独黄宥一人一路高升,官运亨通,成了今日的官居兵部侍郎,她无法不去怀疑。
况且黄宥是如今为数不多的熟悉她的人,多过的多相处只怕会暴露她的身份。
居庸关一役于宁遥而言,一直是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如今只是想到而已,她便会心跳加速,耳边还能听到那响彻云霄的打杀生和伤兵痛苦的哀鸣,她似乎还能看到那遍地的尸骸和将天空染成灰色的峰火狼烟。
不过片刻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人间的炼狱,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人忽然扯住她的衣角,苦苦哀求自己救他。
数年前,齐国与高丽联军,同越国宣战,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攻到了居庸关,数月后,居庸关破。当时越国的领军之人名叫陈牧,是越国出了名的镇北大将军,而那时,她还叫陈萱,是陈牧的女儿。陈牧兵败,带领余下的士兵撤退,却在与迟迟不肯援助的援兵汇合之际,因着一道圣旨,被定下了通敌判国的罪名,还未待他解释,便被人削下了首级。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陈牧,也再无陈萱,只剩下一个宁遥,欲为自己父亲讨一个公道。
宁遥就是宁遥,不再是当年无知的少女,遇事早已不动神色,更何况她素来冷静,便是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也瞧不出什么变化。黄宥看着宁遥若无其事的走远,最后怒其不争的看了黄裳一眼,吩咐众人带黄裳回府,自己则策马出了城。
即便面上再怎么不动声色,忆起往事,宁遥多少还是有些感慨。怎奈何刚卸下防备没多久,她又立刻警惕了起来,侧身躲过了朝自己射来的暗器,朝着那方向看去,便看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在一处窗边朝自己微微鞠了一躬。
宁遥看了他一眼,抬脚进了男子所在的茶楼,不顾迎上前来的店小二,径直上了楼。待她刚到男子所在位置的房间外,那房间的门便被一小厮打开,那小厮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待宁遥进门,便出了屋还关上了房门。
一进屋内,宁遥便看到那个男子端坐在窗前。男子面前摆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另一边有一个小炉,炉上烧着一壶水。见了宁遥,男子便朝着自己前面的席垫伸了手,示意宁遥坐下。
见状,宁遥看了他一眼,见他态度坚决,便挑了挑眉,抬起裙摆在他面前的席垫上跪坐端正。待宁遥坐正,男子方才抬手触摸烧在炉上的水壶以试水温。
壶身烫手,是水温正好。
男子方笑了,取下炉上的水壶放在一边,着手准备茶叶。刚拿起装着茶叶的竹盒,他才停了下来,看着宁遥,满是关心的问道:“这家茶楼最好的茶便是这碧螺春了,不知你是否喝得惯?”
“无妨。”
得了宁遥的话,他才点着头用竹镊子夹了些茶出来用纱布细细包好了又绑上了棉线将其丢入了茶壶里,又把茶壶放回了小炉上煮着。
“这是我自己想的泡茶的法子,你得空可以试试。”
男人说得随意,就好像是宁遥的故交好友。
“你找我,就只是为了请我喝茶?”
“镇南将军果然敏锐。”男子将手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随即将手搭在桌上支着头,斜看着宁遥,温柔笑道,“好说,前不久我让我手下的人去你哪儿取东西结果无功而返,我便听了将军的提议,自己来取了。”
“原是梦幽的阁主。”宁遥侧首掸了掸衣服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后又对上了男子的眼睛,“想要令牌,凭实力来取。”
闻言,男子仰天大笑,随后看着宁遥,言语间满是轻佻:“有意思,将军是觉得我身为梦幽的阁主,无法从你手中取走一块令牌?”
“你虽是梦幽的阁主,可想从我身上取走这块令牌也非易事。”宁遥取过烧在炉上的茶壶,倒出了里面的茶,“我知道你的实力,想必我的实力你也是清楚的。我如今在朝堂举步维艰,你在梦幽想必也是进退维谷。你我相争无疑是两败俱伤,何苦让别人渔翁得利?”
宁遥端起茶杯,轻嗅了一下杯里的茶,随后饮了一口,“不若你我合作?”
“道不同。”男人端起了宁遥倒的茶,随后倒进了一旁的茶具里,“我知道你的野心,同你合作,与我毫无益处,既是如此,我又为何要同你合作呢?”
“再者,天道无常定数多变,你如何便能认定我做不了那得利的渔翁?”
“给你那块令牌亦与我无益。”宁遥挑了挑眉,“与我合作还是与我为敌,你可要想清楚了。”
说罢,宁遥放下了茶杯,提起裙摆正欲起身,男子却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道:“我知道你在暗中调查镇南军和镇北军叛国一案,宁遥,你若是将令牌给了我,我便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你既然知道我在查两军之案,便该知道那令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给你的。”宁遥起了身,看着男子面具下的眼睛,满是警告的意味,“再者,你查到的东西无非是我让你查到的罢了,别以为你能用这件事威胁我,我们之间也算有过几次合作,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是吗?那么,关于那个花纹,你也有线索可查了?”男子悠闲的喝着茶,闭目嗅着茶香,“即是如此,将军便请回吧。”
闻言,宁遥顿足片刻,后便出了雅间。花纹的线索她总能查到的,可这令牌,她绝不会拱手让人。
离了茶楼,宁遥彻底的恢复了冷静,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回了府。
梦幽的阁主这么快找上自己是她没有想到的,而知道她手里的令牌用处的人也不多,宁遥想了一圈也猜不透他的身份,只得作罢。如今之计,唯有看昨日暗卫们救回来的那人是如何说的了。
自那之后,宁遥便一直赋闲在家,梦幽再未派过人来,宁遥知道,梦幽只是在等待一个反扑的时机。黄裳倒是前前后后下了不少拜帖,却也都被她一一退了回去。直到暗卫前来告诉她那个人醒了,要求见她,她才放下了手里的事,急急忙忙去了客房。
一进屋宁遥便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微微蹙眉,走近了那个躺在床上,面上没什么血色但精神很好的人。
“是你救的我?”
许是嗓子受了伤的缘故,他的声音无比的沙哑,宛若已过耄耋之年的老者,“平白无故,你救我做甚?”
“你叫钱昊,家住在城外的雾山,家中只有一位曾经当过兵的老父亲。”
“你怎么知道?”钱昊有些惊讶,他家中隐居的地方异常僻静,这个女子怎么知道?莫不是是她害的自己?想到这,钱昊看着宁遥的眼神里带了些警惕。
“数日前你救过一个人,之后不久夜里便被人往家里丢了一把火,除你之外,你家人都死了。我本欲去寻你救的那个人,却意外救了你,也是天意。”
说罢,宁遥取过一旁暗卫递上的折子看了一眼,随后又缓缓开口:“你父亲名叫钱森,曾是原镇南大将军叶钊营下的一个小兵,六年前因公受伤伤了腿,便退了伍,回到京中带着你隐居到了雾山。”
“你想怎样?”
听宁遥提起叶钊,钱昊内心深处又多了几分警觉。
“怎么,我听闻叶钊对自己营下的士兵都亲如一家,当年你父亲因公受伤,是他变卖田地给了你父亲好大的一笔钱财好叫他后半生不愁。”宁遥把折子放了回去,随后走近了几步,“后来,那笔钱财,可是成了叶钊贪污叛国的铁证之一。”
“后来叶钊在蜀城一役兵败,退守瞿塘峡,没过几日便被判下叛国之罪,被朝廷抛弃,导致镇南军孤立无援,叶钊含恨死在了白帝城。对此,你父亲就不曾有过愧疚吗?”
“你怎知他不愧疚!”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钱昊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男儿,听到宁遥提及此事,竟流下了泪水,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