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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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考官的任命来得突然, 楚宁安忙的脚不沾地,每天一睁眼便是翻看历年考题答卷,一直到深夜才肯放下。江迟暮也不得安宁。作为王府亲眷, 他也是要随楚宁安出席的,之前如意从未为他准备过衮服,此时突然要用,自然得加急做。天还没亮, 他便被团圆叫起来,说是宫中来了绣娘量体裁衣, 江迟暮迷迷糊糊的穿着单衣, 被好几个人围着从头量到脚, 又比着好几种颜色的布料, 才最终决定了样式。那几位绣娘离开前,领头的绣娘福身道:“皇后娘娘派我传话,之前如意姑娘多有得罪,就连衣服也不曾为王妃准备,实在是失礼至极,她亲自挑了好些宫中的当季成衣给王妃,请王妃莫要怪罪。”她捧着几个托盘放在江迟暮面前, 转身离去。江迟暮半睡半醒的昏沉脑袋捕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可因着困倦, 并没在意。他打着哈欠走上前,随意翻开那条颜色最艳丽的红袍。“咔噔。”一声木头落地轻响, 江迟暮循声望去, 顿时睡意消了大半。从通红衣袍中滚落出的, 分明是个尸首分离的小木人, 槐木打造, 面孔栩栩如生,一双眼雕的灵动,甚至有些邪气诡异。——那分明是如意。“……皇上是在借皇后之口警告我,若再多管闲事,我便如这小木人一般,尸首分离呢。”江迟暮似笑非笑,在灯光下打量着手里的小木人,这么细致的雕工木人,放在外面至少要卖十两银子,现在断了头,倒是可惜了。楚宁安不动声色将他手里的小木人拿开,又扔到一边,直到离江迟暮极远,才收回目光。江迟暮不明所以,他也没解释的意思,轻声开口:“那日团圆第一时间便将消息封锁到内院,王安的手伸不进内院,没人为宫中通风报信,他是如何知晓如意之死的?”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还有探子!”团圆被叫进来时,惴惴不安,她这些日子常常梦到如意尸首分离,死不瞑目的看着自己,虽然她与如意交情不深,可也难免睡不好觉,因此眼下此时都是青黑的。听到江迟暮发问,她有些着急的跪下,“奴婢发誓,当时除了我与王爷门前贴身服侍的几人,绝无他人知晓!那几人都是奴婢信得过的丫鬟,老实话少,绝不会将消息透露给其他人。”江迟暮若有所思,“消息出口封锁紧了,那源头呢?”团圆想到什么,“那荒屋虽然在王府最偏角,却正对着南池。奴婢查探过,附近没生人去的痕迹,可若有人在南池上窥探,说不定能看到什么。”江迟暮登时有了思路,眼里似笑非笑。楚宁安淡淡开口:“团圆,你做的很好,退下吧。”团圆因着楚宁安的话扬起笑脸,可随即却有些低落。王爷变了,曾经他从不会用这种语气开口,对她的称呼也是团圆姐姐
。可这种转变,对现在的王爷说不定是好事呢?她半喜半忧的离开了。江迟暮问:“我听门外的丫鬟讲过,南池是皇帝赏你的,里面养了好些鱼,更有人专门养着?”楚宁安皱眉想了许久,才道:“应当是……我刚刚立府时?当时新帝登基,全国各地献奇珍朝贺,皇兄便把珍奇鱼类都赏了我,还特意建了南池养,不过我并没去看过。”江迟暮似笑非笑,“他这是暗示你龙困浅滩,难以翻身呢。”楚宁安之前显然没想过这层,此时一听,才琢磨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但他也仅仅是垂了垂眼,并没什么伤心之感。这倒是让江迟暮有些惊讶,他记得不久前楚宁安还一副不能接受事实的样子呢,现在居然如此平静,让他有种自己孩子长大的感觉。他的目光灼灼,让楚宁安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看我做什么?”江迟暮哪敢说觉得傻小子不傻了,他随意敷衍:“看你好看,看你俊美,成吗?”“……”楚宁安目光微滞,即使习惯了江迟暮的满嘴跑火车,他还是无法习惯,轻轻瞥开头,用书遮住半张发红的脸。“你打算怎么揪出南池的探子?”他转移话题道,声音有些发闷。他看江迟暮的的表情,分明已有了十分成算。江迟暮漫不经心的摆弄手里的木人,“如意走之前,不是说要让南池小厮为我捉鱼吗?今天正好借她的光咯。”楚宁安丢下书,“我与你一起。”江迟暮又连着书把人摁回去,“殿试在即,读书要紧!更何况,你在还会影响我发挥呢。你等着吧,中午我请你吃全鱼宴!”他哼着小调,摇着扇子,话音刚落,人就没了影踪。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没在他心上留下一点阴影。楚宁安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冷冷凝视着丢在床上的木人。他身体不行,即使入春,屋里也烧着炭盆,江迟暮虽总是嚷着热,却顾忌他的身体,不让人撤下。过了半晌,炭盆的火焰猛然加大,发出噼啪响声。楚宁安看着被火焰吞噬的断头木人,如意的面孔逐渐变为一片黑灰,那双灵动的眼似乎动了一下,泛出几分狰狞之色,却很快随着木人湮灭。有几缕黑气从炭盆中飘出,分不清是黑烟还是什么其他的。他面无表情,声音有些冷。“冤有头债有主,若是夜半寻仇,我等着你,不必牵连他人。”江迟暮不知道,可他长在宫中,自然清楚。老槐报凶,制成人偶,可通阴阳。这是最为恶毒的巫蛊之术。只是不知,是谁给的皇后这个胆子。他垂下眸,纤长的睫毛掩盖黑眸,继续看起前年的进士文章。-入春之后,雨便时下时停,没个定数。江迟暮身后跟着一群侍卫,还是宫中派来的那群,他们本该听如意统领,现在如意不在,他们群龙无首,只得在府中干站着,此时乍然被江迟暮叫上,竟有几分庆幸
。一群人走到一半,天空乍然下起雨来,可一群武夫,哪有人带伞。侍卫头子道:“王妃,可要找个地方避雨?我现在命人取伞。”江迟暮似笑非笑,“本妃可急着去看鱼呢!哪有空等你取伞。”侍卫预感到不好,硬着头皮道:“那您想如何?”江迟暮微笑着扯了扯他身上的衣服,顾左右而言他,“我瞧你们这衣服材质蛮好嘛,又结实又防水……”侍卫没反应过来,回道:“衣服编织时加了麻与蒲丝,确实比寻常的结实些。”这布料是宫中侍卫立了功才能有的,他们因被派到王府,才有机会穿这料子。江迟暮笑眯眯接上后半句,“……那你便脱了衣服,为我遮雨吧。”“噢……”“啊???”侍卫几乎要惊掉下巴,目瞪口呆的看着笑眯眯的江迟暮,他还拿扇子点了点侍卫精壮的胸口:“愣着干什么,要本王妃亲自给你们脱?”“可是……”那侍卫人都傻了,“这不成体统。”江迟暮不耐的弯了弯眸,“在这王府里,我便是体统,快点!”习武之人大都体热,侍卫外衣里没穿中衣,脱衣时就像被玷污了清白的黄花闺女,捂着胸口,不知如何是好。江迟暮又点了几个俊的,“你,你,还有你,都脱了。”那几人千万个不愿意,可看着首领都从了,也不敢耽搁,几人把衣服脱下,叠在一起,拉在江迟暮头上,竟比寻常雨伞还结实的多。一行人朝着南池一路走,路上遇到无数丫鬟小厮,都瞪圆了眼珠子,王妃身后为何跟着这么多不穿上衣的精壮男子?虽然那几位脸都俊的很,让好些丫头都看红了脸,可王妃到底是内眷,这也太胡闹了。他们怪异的眼神,让几位侍卫都情不自禁的黑了脸,低下头,自觉无脸见人。江迟暮到没别的想法,纯粹是看这些人不顺眼,找事罢了。待到了南池,管事一看这架势也震惊了,仔细一问,知道王妃要命人捉鱼,才倏然一喜。南池的鱼王爷从未看过,他们这群照料的小厮也自然是王府最底层,没半点油水不说,这些鱼还娇贵的要死,一耽搁就要生病,可谓事多钱少。如果这些鱼能得王妃青眼,那他们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不顾下雨,他立马招呼着人下池捉鱼,没过多久,便上来三个人,他们身上衣服都湿漉漉的,却只匆匆擦干水就来邀功。面前放着竹编的鱼篓,其中鱼儿蹦跳,时不时溅出一道水来。为首的便是管事,单手举起一只通体绯红的鱼,那鱼不仅颜色奇异,被举在半空更是以嘴衔尾,形如圆环。“王妃,此鱼名为洱海花,产自南疆洱海。”他又扣着抓起另一条鱼,这鱼更奇异,细细长长,却通体透明,如同玻璃,连内脏的轮廓都看不到。“此鱼名为琉璃月,产自塞外。”他一连抓了五条鱼,每只都是奇异非常。可江迟暮却面色如常,轻轻
点头,然后扬起下巴,看着他身后两人,“你们呢?”左侧那人也是面色热切,举起好几只极为罕见的鱼大肆吹捧,唯有最末尾的人,脸色木讷,篓中也只有小鱼两三只,说话磕磕巴巴,字不成句。管事连忙赔笑,“王妃莫怪罪,这鱼三生性痴笨,不会说话。”江迟暮的眉,却唯有在看着鱼三时扬了起来,颇有兴味道:“哦?我倒瞧着这人捉的鱼都颇合我心意,你上来给我看看。”管事一愣,他们三人守在南池,他捉来的都是天下难寻的珍奇鱼类,却没想到是最蠢笨,捉的鱼最普通的鱼三得了关注?他死活想不通,看鱼三还愣着,连忙将人扯上前,给王妃过目。鱼三虽说人蠢笨,话也说不利索,可身体却顶顶好,高大健壮,肌肉结实,往王妃身前一跪,将同为男子的王妃都衬的娇小起来。他跪在王妃脚下,却也不知说话,只是低着头,可王妃却像极满意般笑起来,还伸手在鱼三肩上按了按,沿着坚硬的肌肉纹理来回摩挲。那玉白的手,衬着粗黑的布衣和古铜的肤色,莫名就多了几分旖旎之色。满屋的人愣愣看着这极为出格的动作,都傻了眼,王妃虽是男子,可这动作是否有些于理不合?而管事,却在懵懂的众人中,豁然大悟,眼里闪出几分肮脏之色。原来这王妃,要的不是鱼,而是人……他忽然打量起懒散躺在塌上的美人,白肌如玉,碧眼含情,乌发潮湿,蜿蜒塌上,虽是男子,却比女子还媚三分,这王妃可是胡人后代,而胡人最是放荡荒唐。好个狐媚子,便宜鱼三这蠢驴了!他心里暗暗骂着,眼里却泛着垂涎的绿光。只后悔自己没好好练练一身松肉,没能勾引到王妃。江迟暮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果然,这人是习武之人。方才三人进来时,江迟暮就发觉这人不同,不仅是身体强壮,更因他内气息内敛,与他交往过的武将之子不少,这气息他只在楼守心身上见过。楼守心说过,习武之人,呼吸内收,就连脉搏都轻于常人,越是高强,越是如此。江迟暮伸手摸他时,他身上衣服分明冰冷,可身体却滚烫如火,脉搏更是几近于无,就连脖颈处的大动脉都跳动的极其缓慢。他心里已经确定。武功高强如楼守心的人可不多,更何况这人虽木讷,说不出话,可这种人最适合作为工具保守秘密,上位者用起来才放心。更何况,寻常人家可不会以排行为名,若说是暗卫之流,倒是合理。江迟暮翘起唇角,“很好,以后你不必待在南池了,来主屋守门吧。”下人哗然出声,再迟钝的人也看出这是什么情况了,这……这难不成是在给自己挑姘头?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楚宁安带着团圆迈进来,正撞见这幅场景。屋内一时寂静如冰,下人都目瞪口呆,王爷怎么赶着
这时候来了?王妃的手,可还搭在那壮汉身上呢!一时众人脸色难看,都有些双腿发软,撞见这等皇室丑闻,他们可是倒大霉了,只求王爷处置王妃时,莫要把他们这群人一起灭口了。可他们预料中的场景却没出现。楚宁安眼神有些闷,坐在他江迟暮身边,抿唇看他,眼底似乎有淡淡委屈,“……你说我在会影响你发挥,便是这个吗?”江迟暮迎着楚宁安的目光,有些许不自在,总觉得那目光……有点委屈幽怨?可他却强作淡定,一副在干正经事的样子,面色如常的将手收了回来。“人我帮你找出来了,喏,这个。”楚宁安淡淡瞥了一眼鱼三,就收回目光“哦”了声。江迟暮从这个字察觉出不一样的味道,仔细打量楚宁安的脸色。满屋下人已经识趣的悄悄退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他们二人。看了半天,他才犹豫着问了句,“楚宁安,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楚宁安闷不做声的看他,一双乌黑圆润的眼沉沉的。……这便是默认了。江迟暮立马头疼道:“这有啥可不高兴的,都是迷惑皇帝的手段罢了,不然我怎么把这探子单独揪出来,还不让人起疑?”楚宁安自然清楚,浪荡便是江迟暮一贯示人的形象,可他心里的烦闷却消之不去,天知道他看到江迟暮的手搭在其他人身上时,是有多想砍了那人,让他再也没法出现在王府中。这种无端生起的暴虐让他=心惊,更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清楚这种情感叫占有欲,只是心里闷的发疼。他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要请我吃全鱼宴吗?”江迟暮看他脸色好了些,才放下心,看着鱼篓里,奇形怪状,颜色怪异,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能吃的鱼,目光飘移,“这些……应当能吃……吧?”他说的十分心虚,没想到叫来王府厨子,他们居然做出来了。王府的厨子都是最顶级的,这种鱼虽然大多都被当做观赏鱼,可他们也曾见书中记载,不消多久,一桌鱼宴就摆好了。主菜是火炙琉璃月,配菜是清炖洱海花,边上摆着鲛鱼脊骨炸酥后制的丸子,还有肉质细嫩的寒鰤鱼、鲜美的石蚌、红烧的苏眉、煲汤的河豚、纵使江迟暮吃遍京城美味,这些也算得上上佳。更何况,或许因着这些鱼日日吃着鲜鱼饵料,味道更是清甜异常,丝毫不带一点土腥,香味异常浓烈,随风传出好远。江迟暮许久没吃的这么过瘾,尽管养鱼的管事听说自己养了好些年的奇珍鱼要被王妃煮了,当场昏迷,被人抬出府医治,都没打扰他的好心情。可楚宁安却吃的不大开心。那个身材高大,黝黑粗壮的鱼三就守在院门口,一抬眼便能看到。他也不知不觉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心中生起比较。太黑,太笨重,皮肤太糙,相貌一般,除了高大些、肌肉结实、威武些,有哪点比得
上自己?他敛目,轻声问江迟暮。“你喜欢……哪样的人?”江迟暮吃得专心,这问题他上辈子可听多了,随口答道:“胸大腰细腿长的,怎么?”楚宁安的目光顿住了,一项项仔细比较着自己。腰细,或许算细。腿长,团圆似乎经常这样夸自己。可……胸大?他抿了抿,看着自己被衣裳包裹的平坦前襟,又抬眼看了看门口杵着的人,肌肉壮实,胸前有极其明显的弧度,几乎要撑出布衣。他握紧筷子,眉间有些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