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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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是一出离经叛道的魔幻戏。
是说庄子修道而成,回家路上梦见两个骷髅闲聊,感慨世间情薄,没过多久又遇到一个小寡妇对着其亡夫的坟冢煽风,问其缘由,其言婆家说等坟冢上的泥土干了,她就可以改嫁,她因此用扇子煽风,以图快点改嫁。
庄子回家将此事讲给妻子田氏听,并说女子是水性的,不会在一处停留,丈夫死了是必定要改嫁的。
田氏对此大为不耻,说自己一定会为庄子守节。
庄子不信,于是假死试妻,化作一主一仆,假说是楚王孙,知庄子博学多识,特来求教,田氏说庄子已死,便留两人下来吊丧。
楚王孙貌美,被田氏一眼相中,竟不顾庄子尸骨未寒,主动询问王孙婚否。
楚王孙表示不曾婚配,田氏便又主动求嫁。
这还没完,新婚之夜,楚王孙忽然昏倒在地,田氏像仆人询问缘由,仆人只说楚王孙有旧疾,必须立即吃新鲜的人脑才能活,若是没有活人的脑子,刚死不久的人脑也行。
田氏想到庄子刚死不久,竟然想也不想就劈开了庄子的棺木准备取脑。
谁知竟瞧见庄子坐在棺中,指着田氏大骂,惊惧得不像话。
田氏自知被庄子试出本心,羞愧撞棺而亡。
整出戏共由《叹骷》、《搧坟》、《毁扇》、《吊奠》、《说亲》、《回话》、《劈棺》七折组成。
这出戏的剧情最开始出现在元杂剧《鼓盆歌庄子叹骷髅》,是时只有《叹骷》一段,并无后戏。
后于明末由冯梦龙在《警世通言》第二卷《庄子休鼓盆成大道》中添加了更多细节,呈现出基本脉络和故事架构。
明末清初时经谢国、陈一球发展,最后在清乾隆年间由严铸定稿,叫一个一开始只闻名不见面的田妻,一跃成为了故事的主角。
京戏是门写意的艺术,京戏里的很多剧情历史上并不真实存在,比如《铡美案》里的陈世美,《杨门女将》中的诸多人物,都不曾存在于历史中,多由留存下来的画本故事改编。
为的是通过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物,来表达一个观点,印证一个道理,用很浅显又很艺术的方式,将这些观点和道理扎根于戏迷心中。
你说庄子一个修道之人会在乎妻子是否会为其守节吗?
不见得。
田妻又当真会如剧本中那样心狠手辣,对亡夫毫无留恋之人吗?
不大可能。
但为什么这样的故事会流传千年,甚至还很多观众呢?
喜宝觉得一定不是因为大家喜欢看庄子的笑话,而是这个故事的内核有一种反讽的力量,在戏迷的心中划开了一道口子,开始思索为什么不可以这件事。
喜宝第一次读完这个剧本时,也是很震撼的。
剧中的庄子起初分明一副看透了女子本性的模样,笃定了女子守寡后一定会改嫁,可在亲眼目睹田氏改嫁劈棺的场面后,却是那么的恐惧,难以置信,甚至愤怒不已。
而田妻明明口口声声说自己会为庄子守节,却在亡夫还未入殓之时就匆匆改嫁。
这种事在现实生活中不大可能发生,所以它当然是荒诞的,极富想象力的,充满讽刺的,同时又充分表现了人生梦幻,情爱如影的思想。
这和喜宝从前看到的一些传统剧目非常不一样,和当下社会传达的那种对女性诸多束缚的正统思想是大大的不一样。
而这样特别的剧目,竟然会由一群演髦儿戏的女子来演,喜宝当时听宋有贞说起的时候,就觉得绝了。
这简直是绝好的搭配!
“多谢师父!徒儿一定会努力的!”
喜宝冲着宋有贞的屋里喊,宋有贞却不吱声,直接把房门从里面给关上了。
喜宝的心情却特别好,回屋的时候都是蹦跶着去的。
她有一种预感,这次的演出会大获成功。
虽然她只在《煽坟》一折戏里出演小寡妇,算不得什么要紧的角色。
但小寡妇煽坟时复杂的心理变化全部通过她举扇、藏扇、遮扇、快搧、踮步、蹉步、蟀步、圆场等大段动作来表现,这其实是很难的。
难易程度其实不亚于《拾玉镯》里孙玉娇做针线活、喂鸡那一段。
喜宝也是磨着萧永华给她看了好几天,才终于找到些感觉。
“你也不用太认真了。你好歹也是科班出身,在戏班里有我们这么好的班头教了四年出去的,还能比不过外头那些野班子?你只管放宽心了去唱,准保砸不了。”
萧永华安慰她。
喜宝却不能苟同。
“您也别太自信了,我觉着这个髦儿戏班肯定跟从前那些不一样,不然她们也不敢在中元节这一天唱《蝴蝶梦》,特意跟其他大戏班叫板儿。”
“呦,这还没见着人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萧永华有些酸。
喜宝羞得脸红。
“我哪有?”
她说着,脸上又带着点憧憬道:“我只是觉得,她们敢为天下先,跟这世道叫板,是有些了不起的。”
这话说得萧永华也跟着心酸。
他是看着喜宝一路走过来的,她的才华和努力他再了解不过。
要是能有同梅子澜和谭小福同样的机会,喜宝不愁红不起来。
不,她会比他两个红得更早,因为她绝对不是一个会浪费机会的孩子。
哪怕只让她演一个再小的角色,哪怕没有一句台词儿,她也能想法子一亮相就叫戏迷记住她。
可这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苛刻。
要么干脆不让登台,要么好容易登台,还要被人当台调戏,或在背后戳脊梁骨,指指点点,要被各种有权有势的老爷盯着,最终不是做了谁的姨太太,就是被谁包在外头,没两年就不能唱戏了。
是以女艺人多不被重视,更没人愿意用心去教,久而久之,从技艺上就输了男艺人一大截,真要打起擂台来,少有能得胜的。
媒体自然不愿意多给热度,能叫女子登台的舆论支持便更少了。
“丫头,要不你这次过去搭班,就干脆常驻算了,我去替你向叶社长求情,大不了你以后挣了包银,多给一些社里便是。”
喜宝明白萧永华的意思,他是心疼她,想叫她现在出科了,可她也很清楚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当初社里收下她就已经惹得好些人不高兴了,如今要是连出科也破例缩短时间,社里以后要如何约束其他师兄弟?
“您老想得倒是挺远,人家到时候看不看得上我,能不能叫我登台还说不准呢,您就想着要撵我走了?我可不走,我师父和您都在这儿呢,我走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