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消失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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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澄瞳孔收缩,目睹着黑色晶体活生生的钻出血肉,刺破皮肤,将血淋淋的红色带了出来,他生理上一阵不适。
我的天!
连忙回头冲出营帐,李澄用尽全力大喊求救:“女族长出事了,所有大巫快过来!”
“啊?族长出事了?”
一众大巫被惊醒,在疲乏中迷迷糊糊的揉了揉脸,抬头面露惊恐。
听清楚李澄慌张的怒吼,一直紧绷心弦的大巫群顿时慌乱起来,穿衣服的穿衣服,拿法杖的拿法杖,七手八脚的冲了过来。
“快!别忘了通知嘉维尔快点赶过来!”几个人嚷嚷着,快速奔了过去。
矿石病的恐怖,李澄这才第一次切身的体会到,活生生的源石在你的身体内肆无忌惮的生长。顶穿你赖以为生的器官,堵塞你的气管和声道。让你在绝对的痛苦中慢慢折磨致死。
头上高悬一把任谁都无可奈何的利剑,就算不提平常疼痛难忍的状态…你不知道身体里流动的源石什么时候能变成足以要了你命的东西,从身体里面钻出来——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痛苦死亡也可以彻底摧垮一个人的意志了。
说不感到害怕是在吹牛,李澄只看了一眼就手脚发冷了,这诡异的病症只要患上,简直就是不是凭借意志能抵抗的。
倪坝坝也第一时间跑了过来,他面容焦虑,眼皮上全是粘稠的眼屎,看来也好久没睡了,他默不作声的走到了李澄的身边。
“听说你也得上矿石病了?”
倪坝坝老态龙钟的脸上带着凄苦,惨淡的看着手中的权杖:“你怕吗?”
李澄注意到他用的词是“矿石病”,而不是迪亚卡乌人普遍称呼的“石头病”。
“你也出去过?”李澄顿时明白了什么,试探的问道。
“是啊,我也走出过这片狭小的土地,或者说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倪坝坝眼神幽深,回想着很多不美好的记忆。
“这里让我改变了很多,也见识到了很多。”
李澄微微颔首,怪不得倪坝坝也具有这么高的地位,迪亚卡乌人都会下意识的尊敬这些走出过雨林的探索者吧…
毕竟这些人才是能改变这里的希望。
“我也怕…谁能不怕呢?”潮湿的雨林深夜比较寒冷,李澄搓了搓冻僵的手,略带讽刺:“不瞒您说,我比谁都不想得这个病,也比谁都清楚这病的后果。”
“呵,小伙子自求多福吧…”倪坝坝这怜悯的眼光让李澄笑了笑,他岔开了话题。
“女族长是怎么得上这么严重的矿石病的?”
李澄困惑的看向倪坝坝,接着追问道:“明明从外表上来看,她身上根本没有源石结晶,似乎不该这么严重?”
“她是因为我。”
倪坝坝神色僵硬,眼中凝聚着凄苦的回忆,他缓缓道:“她的后脑有一块源石,早已生根发芽了,她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
“你真的想听吗?这是关于古萨尔贡的一段历史。”老爷子的眼神闪烁着。
得到肯定的答复,倪坝坝将那一段往事徐徐托出,还能从那些过去的事迹中窥出荒野的险象环生,独属于那个时代的一缕残影。
要了解一个民族,就要从它的历史开始,倪坝坝想起了这句谚语。以前或许还会啐上几口当做笑谈,不过这一刻他觉得这真有道理。
他淡淡道:“萨尔贡原本不是这样的,阿卡胡拉也没有封闭到这个程度。”
“我们的国家曾有一段伟大的辉煌过去…我们在戈壁和林海上完成了统一,所有人都团结在王都之下,也不分什么三六九等。”
“但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文明痕迹,踏遍了整个萨尔贡,也一个都没有找到…”
“于是渐渐有一种论调认为,世界上只存在萨尔贡一种文明,外面的所有地方都被天灾和荒芜笼罩,直到世界的尽头。”
“我们留下了许多的传统,禁止人民踏出丛林和远山,就这样,所有治下的萨尔贡人民,包括萨弗拉和阿达克利斯都被束缚在原地。”
自我封闭状态下的文明吗?
李澄稍稍考虑了一下,这倒也不算稀奇。知性缺失加上对制度高度自信的氛围之下,人们很容易催生自大和傲慢——哪怕他们有很多尚未确定的因素,他们也会认为,自己是最强的。
这种傲慢和自大会让人堕落回愚昧,衍生出无穷无尽的枷锁束缚住自己的发展,想到这里,他似乎已经料到了古萨尔贡的结局。
竖起耳朵听他接着道:“不过,这没有持续太久。那个时代出现了这么一个人,阿芙勒尔皇帝。”倪坝坝面容肃穆的说出这个名字。
“他的性格和先皇父辈们完全不同。”倪坝坝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无比,脸上充斥着对他的各种强烈情感,像是爱恨交织。这让李澄竟然一时揣摩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是一个叛逆的皇帝,就算现在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会这么说。”倪坝坝打趣般的道。
“一百多年前兴起的大拓荒运动正是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帝提出的方针。”
“他认为在萨尔贡无尽丛林的外面,必然还存在其他的世界,皇帝的言论震惊了所有的萨尔贡人,外出探险的热情在那个时代被点燃。”
在谈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老爷子仿佛又找回了年轻的热血与干劲,两眼炯炯有神,昂起头颅望向北边的天际。
“我和萨娜也成为了拓荒者的一份子,拓荒队从王都出发,我们横穿了丛林和荒野。跨过了无数河流和危机四伏的天灾地带,最终抵达了一片新的土地。”
“我们救下了几个当地人,当地的村庄很热情的迎接了我们,所有人都很兴奋。他们的友好出乎意料,我们都以为这会是一个划时代的发现。”
“萨尔贡将不再是孤独的…”
他的这句话莫名的让人心头浮现伤感。
说到这里,倪坝坝心有不甘的握了握自己的权杖,胸膛剧烈起伏着,面庞也因为极度愤怒而剧烈皱缩。
“但是…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我们看到的居然只是泡影…我们发现的竟然是一群群贪婪的魔鬼!”
“当拓荒队的成员松懈,风声一村一镇的传了出去,他们所有人全都知道了大陆西南方原来还有一片土地,那里也有文明的痕迹。”
“我们没有隐瞒自己的情况,把萨尔贡所有的情况全盘托出,这就是噩梦的开始。”
“维多利亚发现了我们的落后与悬殊的实力差距,他们开始盘算起阴险的可耻勾当!”
“在这之后,我们与其他文明的第一次交流,居然就是成群的战争机器,与一纸要求臣服的勒令!!”
倪坝坝气愤的捶胸顿足,面红耳赤:“这是欺骗,这是欺骗啊!”
“维多利亚无耻的要求被皇帝断然拒绝,于是一场我们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恐怖地狱上演在我们面前。”
倪坝坝回忆了一下,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权杖,语气讽刺狠狠唾弃道:“拉特兰十字军,莱塔尼亚联军的巫术师,还有维多利亚的全面压制…这就是我们面对的一切。”
“我们引以为豪的力量在维多利亚的炮舰面前毫无意义,血肉之躯被无情的炮弹碾碎,勇士的亡魂在风声中飘散。”
“我们战败了,毫无悬念的成为了维多利亚的奴隶…他们歪曲了制度和理念,让帝国支离破碎。”
“再也没有皇帝的使者来管理各个偏僻的雨林部落了。久而久之,阿达克利斯跟这个帝国的联系越来越少,听说那些萨弗拉人现在都自称什么高贵的老爷,哼…荒谬!”
“自此,萨尔贡即便再度独立,也开始变得孤立保守,我们不再倾向与外界交流,变得愈发闭塞好战。”
这是历史的伤痛留下的教训,所有萨弗拉人都深深烙印在心中并铭记下来——外界是危险的。
「天生万象,裂土沙戈。萨尔贡先有萨弗拉,而后才有阿达克利斯!」
这是某个萨弗拉爱国主义者在闸刀刑场上泣血的疾呼,这句话被传颂四方。拉开了分裂的序幕,萨弗拉们逐渐不再将阿达克利斯视为同胞。
他们被放逐到山林里,其中一部分自生自灭沦为废人。另一部分则习惯了山野丛林间的生活,彻底归入荒蛮,甚至忘却曾经的语言。
而与之相对的就是那位阿芙勒尔皇帝被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这恰恰就是原因所在,这位古萨尔贡皇帝…是阿达克利斯族。
一位具有开创精神的开明皇帝反而成了最受唾骂的君主,让倪坝坝始终不能忍受这个结果,多年来都辗转难眠。
他的目光暗淡下来,对这一现实显然尤为不满,倪坝坝本人就是一本厚重的历史书,还焕发着不屈的生命力,见证这个古老的灵魂让李澄唏嘘不已。
悠远的驼铃在戈壁金沙上遥望对岸的土木堡,暖风伴随碧海云空吹袭着风衣。成批全副武装的弯刀战士行进在驼队的两边,天空上的薄雾变成条纹飘在头顶,给所有大地上的勇士系上独特的绶带…
“萨尔贡的传承啊…”
古老的权杖还在继续闪烁,回应着倪坝坝心中的愤慨,里面寄存的源石技艺宥永古老,还在默默倾诉着这个刚刚走出襁褓就惨遭夭折文明的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