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熊之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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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伦！你这狗粮养的！老子刚晾干的袜子是不是又被你穿走了？！”
纷杂的雨滴声不断击打屋顶瓦片。
查尔斯在初春的细雨中暴躁的向室友发出咆哮。
他左脚上套着只黑灰色的袜子，另一只脚上空空如也。
而位于他正前方，与他一样在见习警员培训宿舍床铺上坐着的麦伦则恰恰相反——他右脚上有袜子，左脚则没有。
“啧，行行行，还你。”
二十七岁半的麦伦比查尔斯年长一岁。
他先是翻了个白眼，随即揪住已套上了一半的袜子，并将其甩到了查尔斯那张比起寻常人要大出一圈的脸上。
这举措无疑又让查尔斯哇哇怪叫一通。
细雨连绵不绝，雨滴混杂着马蹄与车轮驶过的声音，让霍莫司市警员中心更添了几分生气。
这是他们二人入职警察的第三年。
同样，也是他们二人转正的日子。
等到负责教导他们的城西区署长卡梅伦·霍纳尔亲自为他们佩戴上警员勋章后。
他们便能去处见习警员的前缀，成为一位真真正正负责霍莫司市地域安全的正式警员了。
花费了足足十五分钟打理好衣装，查尔斯与麦伦不分先后的冲出警员宿舍。
他们比预计的时间已晚了不少。
倘若再如此磨磨蹭蹭的，只怕又要惹得那位死板的老警察一番喋喋不休。
“你等一下……我好想忘记带警官证了……”
然而就在二人即将拦下一辆公共马车之际，查尔斯却忽的眉头一皱。
他伸手入怀摸索良久，但那平日里就放在他上衣口袋的见习警员证件却像是刻意与他开了个玩笑般不翼而飞。
“啧……”
麦伦习惯性的翻了个白眼。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脑子里究竟灌了多少水，不然这样，等到下次霍柯西姆州再干旱的时候，你直接去庄稼地里晃一晃脑袋，我觉得这样能救不少人。”
他先是习惯性的聊做嘲讽，但紧接着却又撇了撇嘴道。
“待着别动……”
然后他将领带自马甲内扯出将其罩在头上，一路狂奔着向警员宿舍跑去。
“真特码的……”
兀自嘟哝了两句，查尔斯斜靠在街巷一侧的墙壁上。
他目光环视行人并不算多的街道，心中已暗自盘算起了转正后第一个月的薪酬要如何花销。
“给老家伙弄一只像样的怀表……唔，这大概需要十银币上下……”
“购置香烟也要花费一两枚银币……”
“嗯，还得请同僚们吃饭，还有……”
“这样看来，兴许还能剩下十几块去地下酒馆玩上两把……周末去曙光教堂投两枚硬币，希望那狗屁的圣父能罩着我点……”
心念至此，查尔斯从怀中取出了香烟盒。
但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甚至忘了带火柴。
“怪了……”
眉头忽的皱紧，查尔斯有了种诡异无比的不协调感。
他的确有可能忘记带警官证，有可能忘记钱包，甚至在出门时还有可能忘了穿裤子。
但唯独香烟和火柴，他绝不可能将其落在屋子里。
“怎么回事……”
伸出手来按了按太阳穴两侧，查尔斯的目光又一次扫过近前街道。
但紧接着……他却惊愕无比的发现。
先前还在街道两端有说有笑，不断行进的路人。
此刻竟清一色的停下了脚步，并纷纷将视线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他们维系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神秘微笑，嘴唇不断开合，却始终一点声音也没能发出！
“该死的！这特么到底是什么情况？！”
凭空多出一身冷汗，查尔斯当街暴起了粗口。
但他没有被眼前的场面吓退！
对大多数人而言，恐惧会让他们畏缩，会让他们慌张，会让他们不知所措。
可查尔斯不同！
他的确感到了恐惧。
但对他来说，恐惧之下的第一反应，却并非逃窜，而是暴怒！
他猛地冲出数步，随即伸出熊似的手掌一把揪住了近前的一位路人。
“你瞅啥？！”
浑厚的嗓音瞬间盖过了车马奔行与雨滴坠地之声。
满街向查尔斯投去视线并开合嘴唇的行人在这一刻几乎都怔了一下。
有那么两三秒钟，他们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忘了微笑，也忘了无声低语。
查尔斯的滚圆眼眸牢牢锁住那位被他如拎鸡仔一样提在手中的路人。
他甚至将另一只手并拢成拳，马上便要将那只拳头向那人的脸颊挥舞过去！
可就在下一秒。
查尔斯身躯陡然一颤！
他脸颊飞快多了些火辣与刺痛。
与此同时，一道混杂在雨滴声中的低吼蓦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醒醒！”
“快特么醒醒！”
眼前的所有景象皆变得模糊。
查尔斯如同被人强行按压进了一汪池塘。
他浑身一震，呼吸陡然加剧。
而随着眼前景象愈发清晰，他终于看清了周遭事物！
麦伦扯着他的衣领正不断用手掌拍打着他的脸。
而距离二人不远处，是西区警署的一干同僚，以及明显多了几分愠色的卡梅伦·霍纳尔。
“啊……抱歉！”
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淌下的口水，查尔斯甩了甩硕大的头颅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
“该死……我竟然在转正会议上睡着了……特么的麦伦，都怪你晚上呼噜声太大……”
暗自在心中腹诽两句，查尔斯与麦伦一同起身。
他们接过由卡梅伦·霍纳尔递过的警员徽章，并将其佩戴到了自己胸前。
同僚们纷纷拍打双手，向他们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沐浴在如此热切的气氛中，查尔斯的脸上已不可遏制的洋溢起了笑容。
“大家不要放松，近些时日，‘暗月教团’的行事愈发嚣张……”
困意又一次涌上心头，查尔斯笑着坐回到原本的位置。
嘿，老家伙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心中升起如此想法，查尔斯感觉眼皮愈发沉重。
“昨天，又一起谋杀案发生了，这一次的受害者，是一位政府雇员……”
嗯……
嗯……？
被倦意笼罩的查尔斯猛地睁大双眼。
他莫名感觉眼前这一幕十分熟悉。
暗月教团？
受害者……政府雇员……
“那些受害者最初只是不具备社会地位的流浪汉与平民……”
“但后来却又出现了稍有资产的商人，继承祖辈基业后中落的贵族，甚至正在在政府任职的雇员……”
这是谁的声音？
不……我的脑海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声音……
他……好像麦伦……不，麦伦没有这么苍老和成熟……
等等……等一等……
在这一刻。
查尔斯的瞳孔骤然缩拢！
他目光笔直射向仍滔滔不绝讲述着有关暗月教团近来作为的老家伙。
也就在此时，那道不知源头的声音又一次于他脑海中响起！
“而那组织最后一次的出手对象……”
“是当时出身于霍莫司市中央警署，负责教导我与查尔斯的警务教员。”
“是在我之前任职，负责管辖西区警署以及霍莫司市xc区的署长。”
暗月教团接下来的目标。
最后一名受害者。
正是卡梅伦·霍纳尔！
查尔斯猛地起身！
他双眼紧紧盯住眼前已有些驼背的老人。
那个以一己之力，将他与麦伦拉扯长大，又以一己之力，带领他们走上警员道路的老人！
“老家伙！”
他大张嘴巴，但话语到了嘴边却什么声音也未能发出！
“快跑！他们要杀的是你！他们接下来要杀你了！”
查尔斯声嘶力竭的呼喊。
可不论是办公室内的同僚，还是位于房间最前端侃侃而谈的老者。
却都似看不到他的古怪行为一般。
“快跑啊！快跑啊！”
将身前长桌一把掀翻，将身下座椅一脚踢飞！
查尔斯猛地向前，并一把拖拽起老人的胳膊。
这一次，老人有了反应。
他脸上挂着慈父一般的笑容，就那么静静的望着查尔斯。
似乎自从查尔斯和麦伦成为见习警员后，自从他们对他的称呼由父亲变作了教员后。
他便再也没露出过这种笑容了。
这一瞬，查尔斯呆住了。
但紧接着……
那位突然浮现出慈祥与和蔼笑容的老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干咳。
几滴温热的液体溅落在查尔斯的脸上。
查尔斯浑身颤抖着将视线垂低……
然后，他看到一柄锋锐无比的刀自老人腹腔处透出。
他看到老人脸上的笑意定格，看到老人的眼睛向上翻动。
看到老人探出一半，试图如幼时那般抚摸自己头发的手顿在了半空。
“老家伙……老家伙？！”
红润的脸多了几分苍白，鲜血不断于老人口鼻和腹部伤口外涌。
“教员！卡梅伦教员！”
无力的肢体垂落于地，老人温热的躯体多了几分冰冷。
“父亲……！父亲！！！”
查尔斯双眼赤红，泪水大颗大颗滑落于地。
他上前紧紧搂住了那名老人，嘶哑着嗓子不断对周围哀嚎。
“去叫医生啊！快去叫医生啊！”
“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快他吗去叫医生啊！”
但回应他的，只有同僚们呆滞的面庞与无光的眼神。
“亚瑟！快！快去叫医生！这，这是我之前欠你的钱！我现在就给你！我不拖到周末了！”
“阿尔敏！你不是说过老家伙是你最敬重的警员吗？快，快去叫医生啊！快去找人来救救他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只是看着？！”
双膝一软，查尔斯跪倒在地，他不断的颂念圣父的尊名，不断的祈求那位他从未信仰过的神明。
他什么都不要了。
尊严也好，理智也罢。
只要能救回那名老人，只要能改变这个事实。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抽泣与嚎哭接连自查尔斯口中发出。
“都怪我！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忘记带警官证……”
“如果不是我出门慢了点……”
他不再如往常那般好似无所畏惧，也不再如往常那般一脸骄傲。
他匍匐于地，蜷缩于地。
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的被放置到了查尔斯的肩头。
查尔斯颤抖着抬起头。
透过朦胧的水雾，他看到了麦伦的脸。
“麦伦……救他……救他……”
沙哑的已组不成完整话语的声音自查尔斯口中发出。
他双手用力抓住麦伦的两侧衣袖。
但随后……
他愣住了。
他看到麦伦的脸上，竟多出了几分笑容。
脚步声接连响起，座椅被挪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然后，所有位于办公室内的同僚一并起身。
他们嘴角上翘，同时对查尔斯绽放出了笑。
如之前梦境中，行走在街道上的路人一样神秘的笑！
查尔斯身体陡然向后一缩！
他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正于身体内部不断攀升！
“查尔斯……”
“查尔斯……”
“查尔斯……”
一声声呼唤自麦伦口中发出，自那些同僚口中发出。
“查尔斯。”
一只冰冷无比的手猛地抓住查尔斯的手腕。
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几乎要将整座房间填满的卡梅伦·霍纳尔挣扎着起身。
他空洞的双眼向上翻起，紫黑色的脸庞格外渗人。
而在那些警署同僚们呼唤查尔斯的时候，他也在不断低语……
“疯了……疯了！”
“你们疯了……不……不……是我疯了？！”
查尔斯不断向后退去，但他后背很快便已触及到了墙壁。
那十几位挂着神秘笑容的同僚又一次逼近。
而这一次，又是走在最前的麦伦率先开口。
“查尔斯……”
他笑的更加灿烂，话音也愈发清晰。
“你醒着……”
“亦或是……在梦中？”
恐惧，惊诧，愤怒，悲伤……
数不清的负面情绪顷刻间充斥了查尔斯的大脑。
“啊啊啊啊啊啊！！！”
嘶哑高亢，充斥着绝望与疯狂的咆哮立时自查尔斯口中发出！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骤然于他脑海中发出了砰的一声！
它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