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追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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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月光穿破云层，于无声且寂静的夜幕中投下点点银辉。
桦树街街道两旁的煤油路灯忽明忽暗，缺失打理的灌木在绿植带内肆意生长。
当万籁俱寂，时间已悄然转至凌晨时分之际，那无声的夜幕下，却忽的有一道细微至极的脚步声响起。
淡白色的娇柔花朵迅疾飞入茂密的灌木丛，一只纤细的小脚忽而自长草尖踏落。
在月辉和灯光的映照下，那朵秀美的百合花一寸寸扩张，最终竟化为了一位有着浅粉色长发，身着素雅宫廷礼服的美丽少女！
“……那个人还在追百合……”
少女精致的脸庞似一件有着绝伦美感的瓷器，雪白柔嫩的肌肤于月色下更显婀娜，即便她此刻正在蹙眉，那张脸孔近乎摄人心魄的美依旧未有半点减少。
在低声自语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的头微向右偏了偏。
而紧接着，少女用双手提拽裙摆，随后猛地压低身形让自己深埋入近前的灌木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黑暗之中骤然亮起了一团橙红色火光。
那火光出现在桦树街边缘，距离少女先前所在的方向仅有不到百米，且刚一浮现而出，便立刻也如同少女般缓缓凝聚成人型。
“出来！我知道你就躲在这里！”
嘶哑且暴躁的嗓音将长夜的静默完全打破。
相较之少女的小心翼翼，这于火焰中走出的男人显然无所顾忌。
他身着一件几乎可以彻底融入夜色的黑色长风衣，乱糟糟的头发胡乱于夜风中肆意拂动。
橘红色的火光取代了男人原本的五官，这让他的相貌难以被判别，但仅从那种嘶哑声音与他话语中的咄咄逼人便能够肯定——他肯定不是位绅士，至少不是劳伦斯平日里挂在嘴边的那种。
躲藏于灌木丛内的少女身体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她纤细娇柔的右手伸出，在手掌中心，一只黯淡了光泽的百合花正缓缓旋转。
“……百合已经很累了……百合的百合也已经很累了……”
少女近乎无声的诉说着什么，她没有施以粉黛，却依旧红润晶莹的双唇抿了抿，似乎正在于这绝境中思索脱身的办法。
从今晨开始，那名可以化身为烈火的神秘男人便开始追逐着她。
虽然她有着能够淡化身形起到隐身作用的能力，可那男人的火焰却仿佛有着某种追踪效果，不论少女躲藏于何处，向何处奔逃，哪怕能够暂时脱离对方的视野，最终却依旧会被对方追上。
这也是让少女最为头疼和费解的地方。
“明明在王都捉迷藏时，人偶和公主殿下都发现不了百合的……”
她再度发出无声的低语，似乎自我对话是她的某种小癖好。
但那名追击她的男人显然已没有耐心。
他向前跨出几步，被橘红火焰包裹着的双眸不断环伺四周，如同一只已饿了数日，正在搜寻猎物的鹰隼。
百米的距离很快缩短至了五十米，看得出来，那男人的声音虽然依旧凶狠，但因长时间使用旧物能力追逐少女，他的体力似乎也所剩无多。
至少在短时间内，不论是少女还是这男人，似乎都已无力再发挥各自拥有的旧物力量。
很快，五十米的距离再度缩减。
男人的脚步并不算快，但随着那低沉的脚步声在夜色中不断响动，少女的呼吸也不由得随之急促起来。
“我知道……你就藏在这附近……”
当男人再度开口时，他与少女的距离已仅剩十米不到。
透过林荫处的些许缝隙，少女能够清楚看到在黑暗中无比耀眼的橘红色火光在不断靠近。
“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你看，你所在的这条街道，是霍莫司市工薪阶层经常租入的居民区。”
“而我的能力，又恰好是释放与控制火焰……”
少女的呼吸陡然停住，她美丽的琥珀色双瞳忽的缩拢几分，即便平日里未曾出过王宫，即便她的阅历相对较浅，她也依稀可以猜到那男人究竟有了什么打算。
“如果你就此出来，那我保证，不去伤害这里的居民分毫。”
“可倘若你继躲下去……呵……我保证，明天的霍莫司市晨报，桦树街火灾这几个字将登临头条位置。”
“一把火烧个精光，即便你能够隐遁身形，想必也逃不过死亡的下场吧？”
男人低沉嘶哑的笑声于夜色下弥散开来。
躲藏于灌木中的少女娇躯轻颤，她光洁的前额已然皱起。
“为什么会有这么邪恶的人……”
她依旧在低声自语，用只能由自己听到的声音。
“百合出去的话，一定会被杀死……”
“但百合不出去的话……又会有无辜的平民遇害……”
数息之后，在那串嘶哑难听的笑声中，少女深深吸气，似乎已做好了决定。
她缓缓向外探出半个身体，随后又将深埋入灌木丛中的小脑袋瓜从中拔了出来。
可正当她即将起身，将自己暴露在那男人的视线中时，一道十分陌生的声音，却忽的从她耳畔响起。
“美丽的小姐，你似乎需要帮助。”
…………
躺在硬木床板上的苏恩从未感觉到入睡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
他已翻来覆去折腾了自己三个小时之久，但很不幸，当清楚得知床下有一位能将身体幻化为人偶模样的超凡者后，他不论如何努力，也终究与睡眠无缘。
当然，影响他入睡的原因究竟是因为对方是位陌生的超凡者，还是因为对方是一位陌生美丽的贵族少女，苏恩自己也不清楚。
“您似乎在失眠？”
清澈动听的嗓音于床下响起，那是属于人偶少女的声音。
苏恩的嘴角略微抽搐，过了好半天，他才应了一声。
“嗯……”
小姐，我是在因你而失眠。
这是他未曾出口的后半句话。
“那……您需要听一段睡前故事吗？”
“又或者，我可以为您哼唱王都的摇篮曲？”
伸出一只手掌啪的一声拍在自己前额，苏恩几乎要将绝望写到了脸上。
“我想……还是不用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一位陌生的小姐询问是否需要睡前故事和摇篮曲。
目光透过已拉合的窗帘望向窗外，那油腻腻脏兮兮的破布窗帘只能挡住少许夜空，而最为关键的月亮，却始终露出半截于苏恩肉眼可见的位置。
血丝自有了缺口的圆月上蜿蜒曲折，那只在苏恩看来格外凶恶的眼眸此刻都仿佛染上了几分嘲讽意味。
“草……月亮都在嘲讽我……”
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苏恩继续保持着平躺姿势。
那幽闭狭窄的出租屋内，立刻再度被沉默与寂静所取代。
然而就在苏恩已不知多少次尝试着闭目入梦之际，一道格外细微的响动却忽的自室内响起。
那像是风声，却比风声更加不易引人注意，如同野猫或老鼠的脚步，可也比那声音低上不少。
原本已重新酝酿出几分睡意的苏恩猛地将双眼睁开。
这并非是因为那道几乎用肉耳无法察觉的细微响动。
而是因为在那响动发出的刹那，他右手手臂上竟突兀涌现了被烈火焚烤似的剧痛！
血污在预警！
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似乎也在昭示着，当前苏恩所面临的危机同样前所未有！
“接下来……你可能会死。”
“今晚，你可能会死。”
金发男人的声音跌宕不休，苏恩只一瞬间便自床板上弹起。
在绯红光雾涌现的刹那，他依照本能判别方向，随即将已凝聚为实体的燧发火枪在眨眼间对准了那里！
窗沿边缘，被月光所覆盖的破旧桌案上。
那本属于原主，几乎全新的王国纪实小说自行翻开至新的一页。
当苏恩将血污朝向此处之时，那本小说新的页面上，已悄然跳跃出了数不尽的细密字符！
由印刷机烙印在纸页上的文字，竟自行跳了出来！
“请您小心！我能感觉到，是追杀我的那个人！”
朦胧的湖蓝色光幕自床底涌现，下一秒，已自床上跃至地板的苏恩只觉身侧一阵暖意传来。
他视线未曾脱离诡异的书籍本分，余光则注意到，原本只成人手掌大小的精致人偶，在湖蓝色光幕下，竟逐渐长高变大。
而几乎只眨眼的功夫，人偶便已变为了一位个子不高，但端庄秀美，有着雪白发髻的可爱少女。
漂浮在空中的字符皆是瓦伦泽尔通用文字。
它们一枚枚跃动而起，随即又依照全新的方式自行于半空重组。
当那位少女脱离人偶状态之时，已重组完毕的文字立刻化作一道漆黑流光向着二人激射而来！
“……刀？”
苏恩的眼眸一阵跳动，他辨认出从书籍上跃下的文字已组建好了瓦伦泽尔通用语中‘刀’的含义。
与此同时，黑色字符当真如同利刃般发出了破空风声！
它急速飞掠，只一瞬便已袭向少女面门。
而随着盘旋在苏恩右臂的绯红雾气一阵波动，他上前一步挡在那少女身前，继而将右手中紧握的燧发火枪猛地由上而下挥出。
这动作像极了挥舞苍蝇拍击打苍蝇。
但那被黑色字符构造的‘刀’的单词，也当真似一只被击中的苍蝇般被缠绕着浓郁绯红的血污拍向一旁！
“您身手真好！”
约莫一米六身高的少女颇为乖巧的发出了声称赞。
苏恩无暇回应这位少女的称赞，在那字符被血污拍飞的刹那，他已再度向前窜出一步，并在一瞬间合拢了放置于桌案上的那本书籍！
这虽然只是他真正意义上晋升超凡后的第二战，但苏恩心中的冷静却远远高过慌乱。
“我不清楚发动攻击的超凡者身处何方。”
“但却可以确定，对方的攻击手段是运用书籍中的文字组建字符，再借由那字符所表述的含义发动。”
“比如它先前构造出的‘刀’，虽然那字符的确在血污面前不堪一击，即便不开枪我也足以将其击飞，可从血污的触感来判断，它的确具备刀的锋利与坚硬特性。”
“如果放任那位超凡者继续抽离书中的文字，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比起刀子要更加危险的物品……比如子弹，比如炸药……”
这是他在第一时间将书本合拢的原因。
只是苏恩的反应速度虽快，可先前从书籍中跃出的字符却依旧盘旋在狭窄的房间里。
“您看那里……”
正当苏恩已开始思索该如何应付这些飘飞的文字，与它们还能构建出什么单词之际，他身旁玲珑娇小的少女却再度发出声音。
“什么？”
少女洁白的手指指向了苏恩房间中，那一堆叠放在墙壁一角的杂物。
那是数不尽的赛马报刊，与不计其数的各类杂志！
而不论是报刊还是杂志，其上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印刷字符！
“……啧，我们走！”
迅速拾起先前褪去的衣物胡乱丢在身上，苏恩左手拉住身旁少女的柔嫩手掌疾步奔向房间门扉。
可就在这时，那一堆赛马报刊与杂志上，已向外冲出了十余个瓦伦泽尔通用语字符！
它们比起苏恩的动作更快！
当两人即将推开门扉的刹那，黑色字符已然组建成了一个简单的词汇，并于苏恩和少女抵达之前烙印在了那扇不知已有多少年头的木门之上！
那个单词是——封锁。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自房间响起，一个个构成简单，却又表意清楚的单词不断由黑色字符组成。
苏恩握住少女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他试探性的给了房门一脚，可平日里只需稍稍推动便能吱呀一声打开的房门，此刻却像是被焊接在了原本位置般纹丝不动！
而当他转过身来，借助右臂不断向外散溢的绯红光辉中望向周围之际，那半空的词汇一一浮现于他的眼前。
“网，投石，锋利的矛，刀。”
目光转向身侧少女，苏恩的声音压得极低。
“捂住耳朵。”
那少女未曾犹豫，似乎当苏恩在遇袭之际站到她身前之际，她便已经选择完全信任了这位年轻的超凡者。
她乖巧的贴靠在苏恩身侧，并用两只纤细白嫩的手捂住了耳朵。
而就在少女完成这动作的瞬间，苏恩右手的燧发火枪已然高举！
空中数不尽的黑色字符不断旋转摇晃，在一个个仍在不断构建新的词汇的字符掠动中，几乎要将黑暗彻底击穿的绯红已然自燧发火枪的枪口汇聚！
“斯威克先生……请您原谅……”
苏恩的嘴唇嗡动，他祈求似的无声低语。
而那位被他祈求的对象，是这所出租屋的真正主人，将房子租给苏恩·冯因霍姆，法理上具备其真正拥有和使用权的斯威克·贝尔先生。
那是他的房东。
但字符飘飞的蜂鸣已将苏恩的祈求声全数吞没。
然后，于这显然不会继续平静下去的夜幕之下。
苏恩的手指扣上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