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红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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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色面具顷刻间被炽烈嫣红覆盖。
一枚仿若纯粹血珠构建的弹丸，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没入面具中心。
苏恩双目微眯，右臂处横生的赤色肩甲如半截羽翼般随风飘扬。
正如那枚宛若流光般迅捷的子弹一般，自燧发枪凭空出现，至身前面具被击穿，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
点点血色逐渐自面具中心扩散，丝缕腥气不可遏制的涌入苏恩鼻端。
血红。
腥臭。
两种与数小时前经历几乎别无二致的元素让苏恩的瞳孔略有收缩。
他看到前一秒还在不断发出怪异笑声的面具怪人缓缓向后仰倒。
他看到晶莹血珠玻璃碎片般自白色面具中央喷溅而出。
他看到……无边无际的猩红雾气不知何时自四方涌现，周围的一切如被莫名力量干扰。
晚风渐止，尘埃凝固。
面具怪人的身体维持着后仰动作定格在半空！
思绪随时间一并停缓，继而飞速回溯至数小时前。
那里有着更为浓烈的腥气，与更为触目惊心的殷红。
…………
‘刺啦’
白磷火柴被划燃的声音打破了逼仄空间内的宁静。
被血色填满的暗室，除去方才亮起的香烟外，仅剩下了那把被安置在木质祭台上的燧发枪仍散发着淡红色光辉。
目光自倒在血泊中同僚的尸体上一一扫过，苏恩的视线最终落在这暗室内看上去格外不同寻常的那柄燧发枪上。
阴暗而充斥血色的暗室顶端，些许积灰缓缓散落。
沉闷的马蹄声隐隐自相隔不远的外界传来。
凌乱的脚步声已然步入这所房间之中。
年轻的警员缓步接近，最终驻足于那把给人高贵气质的枪械之前。
而当他被血渍沾染的手掌碰触到燧发枪的一刹，本朦胧的绯红光华竟瞬间暴涨！
绯红光幕之中，似有一座高耸雄伟的城池傲立山巅。
比起那雄伟城池还要伟岸的，则是立在城池最高点，一道身披血红斗篷的背影。
那人脚下踏着数不尽的枯骨残骸，手中利刃直指雷鸣阵阵的远空。
这世上已没人能做他的敌人，他剑锋所指，是隐没在云端的神明！
可就在那人似要与天空彼岸宣战之际，一道闷雷似的枪响却骤然袭来。
脑海当中，一串字符悄然浮现。
“你应留存末代帝王的尊严优雅赴死，还是遵从心生的暴虐向神挥刀？”
悲哀，愤怒，讥讽，嘲弄。
种种负面情绪一并在苏恩心中涌现。
与之一并灌输入他脑海当中的，则是如猩红瘴气般污秽的名字。
“弑王的燧发火枪，真名——血污。”
绯红的薄雾于身侧环绕，阵阵若虚若幻的呢喃低语浮于耳畔。
游魂似的低语掩盖了天花板上方的错综脚步声，同样掩盖了属于麦伦署长的呼喊。
在这一刻，暗室内令人作呕的景象似完全被浓郁雾气遮挡。
这雾气隔绝了残躯血肉，隔绝了纷杂声响，隔绝了苏恩所处的整片空间。
而仅是眨眼之际，便又有一方全然陌生的景象呈现于他的视野之中。
空旷的室内，苏恩眼神略有波动，他目光所及，是极富年代感的古旧陈设。
不远处，雾气最为浓郁的方向，似有一位衣着华贵的身影正坐于红木座椅向他投来视线。
那是一位身着百年前风格宫廷礼服，有着灿金如烈阳般发色的英俊男子。
暗红镶金的纹饰自他衣袖两端向上蜿蜒，浅紫束腰随意的悬于长椅一侧。
当苏恩向他投来视线的同时，金发男人双手交叉抵于白皙略尖的下颌，并自薄唇间挤出了一段稍显轻浮的笑声。
“呵……”
眉宇间悄然浮生一丝褶皱，那分明极轻的笑声在苏恩听来却似沉雷般震耳欲聋。
“这又是什么地方……”
不着痕迹的后退半步，对于近前仅十步开外远的陌生男人，苏恩已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不知道眼前男人是敌是友，更加不知道那把燧发火枪的诡异力量究竟有何奥秘。
但两世出身警署的资历几乎让他在第一时间便进入了备战状态。
“这里的面积看上去有四十余平大小。”
“房间中除去那张被占用的长椅外，还有诸如陈列柜与大小衣橱等生活器具……善加利用都可以用于周旋。”
“贴靠在我左手边的木质橱柜里有不少看上去是盛装酒液的玻璃瓶，那男人的身后是燃烧炭火的壁炉，这同样可以利用……”
大脑飞速运转，而正当苏恩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制服眼前男人并从此地脱身之际，先前那重若雷霆的笑声却再度于他耳畔炸响。
“呵呵……”
种种念头至此陡然崩裂，一时之间，除去僵立于原地外，苏恩竟浮现不出任何其余想法。
似乎在这温馨如贵族卧室般的居所中，那位金发男子的一言一笑都有令人为之精神震悚的权能！
半息过后，笑声自房间内停止回荡。
金发男子探出一根修长的左手食指，他将几缕散至前额的碎发拨弄至右侧耳梢，狭长却仿若内敛危险光芒的双眸旋即注视向苏恩已因震悚而略显迷茫的双眼。
“你的念头很有趣。”
被凭空放大数倍的声浪层层交叠，金发男子辅一开口，便让苏恩的身躯为之一颤。
这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扩音，相较之而言，更加类似于直接对灵魂呼喊。
“他……能读取我的想法？”
在这一瞬间，苏恩竟突生一个莫名念头。
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惧汇聚成常人几乎难以承受的痛楚，这不断侵袭着苏恩在此处显得单薄无比的躯体。
“倘若我的意志力不算坚定……现在身处此地，会不会已经从灵魂层面被瓦解了？”
他勉力遏制身躯的轻微震颤，竭力控制住面部因头颅剧痛而扭曲的表情。
“你……是谁？”
蚊蝇般细小的声音从苏恩牙缝中挤出，这话音方落，金发男子便摊开双手以异常从容且洒脱的模样耸了耸肩。
“答案要你自己去找，这是规矩。”
并不空旷的房间令男人的声音不断荡起无形声浪。
空气之中弥散的血色雾气徐徐升腾，它们自房间末端的壁炉内不断外涌，仅这短短半分钟时间，便已扩及到了金发男子身下的长椅处。
自己找。
怎么找？
头痛的几欲裂开，苏恩双手紧紧贴靠在太阳穴两端——尽管这并不能缓解丝毫痛楚。
这一切……似乎都是在自己触碰到那把燧发枪时开始的。
猩红雾气，怪异房间，金发男人……
比平日里滞涩数倍的思绪悄然回缩，苏恩将阵痛的头稍稍抬起，再度与那男人对视。
“你是……那把燧发火枪中的‘灵’？”
室内回荡的音浪稍有停歇，但仅转瞬过后，金发男子便再度发出略带轻浮的笑声。
“呵，苏恩，这可算不得答案。”
他知道我的名字……是了，他能读出我的想法，自然可以获悉我的名字……
而且他说的对……刚刚那句的确算不得答案。
这只是类似投机取巧般的应对，以及显而易见的粗浅事实。
再度随着那男人话语扩张的声浪令躯体的痛楚重新剧烈，有那么一瞬间，苏恩甚至想就此冲过去将男人推至熊熊燃烧的壁炉里，哪怕是同归于尽。
但名为理智的弦及时将这种几近歇斯底里的疯狂想法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虽然痛不欲生，但仅以那金发男人所表现出的态度来看。
对方……似乎并非有意发难。
“我们的谈话恐怕要暂时中止了。”
金发男人笑意未有半分减少，他貌似习惯性的用指尖碰了碰位于左侧眼睑下的一颗泪痣——那是男人整张脸上唯一一处称不上瑕疵的瑕疵。
“毕竟……再继续下去，对我一无所知的你，也许会因承受不住‘血污’的知识变做尸体。”
蔓延至长椅三分之一处的血色雾气持续扩张，苏恩有一种预感，当那雾气完全充斥整座房间之时，这片与燧发火枪息息相关的空间便会彻底消失。
“知识……？”
什么叫承受不住‘血污’的知识？为什么对他一无所知，会导致我沦为尸体？
‘血污’……似乎是那把燧发火枪的名字，可除此之外……
男人的话并未解答苏恩心头涌现的困惑，非但如此，他心中的疑惑似乎愈发庞杂。
“你无需太过急切。”
又是一声雷鸣般的巨声自灵魂深处涌现。
苏恩再难维持身体的站立姿态，他踉跄着向后倾倒，跌坐于铺有绵软地毯的房间末端。
“历史会给予你答案。”
无形的声浪随男子若隐若现的笑意轰隆作响。
阵阵雷霆怒号声中，那把样式古朴华贵，烙有殷红纹路的燧发火枪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金发男人的掌心。
“再见，苏恩。”
他轻轻旋转着那把燧发火枪，就好像在先前苏恩幻觉之中射杀帝王的枪械，于这金发男子而言，不过是一只造型独特的玩具。
雾气陡然加快了扩张速度，仅短短两息的功夫，便自壁炉内疯狂涌出，遍布了整座房间。
眩晕感立时自心底升腾而起，周遭的一切与绯红的雾气一并飞速旋转。
恍惚中，苏恩似乎又听到了一声夹带叹息的话语。
“你醒着……亦或是在梦中？”
…………
当绯红雾气全数消弭。
当熹微光亮重归暗淡。
当尼古丁的味道再度充斥口鼻。
位于暗室中的苏恩猛地惊醒。
散发绯红光晕的燧发火枪‘血污’如流体般缓缓融入他与其接触的右手掌心。
然后，有关‘召唤’与‘操控’那把燧发枪的知识凭空跃入脑海。
然后，在麦伦署长与众多警员的齐齐目视之中，苏恩自暗处缓步走出。
再然后……
带有惨白面具的身躯轰然倒地。
沁凉的晚风吹拂于苏恩已布满汗水的面颊。
“结束了？”
“那个在幻觉中轻易击杀三名警员的人……就这么死了？”
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回荡在这狭长的暗巷。
苏恩持握嫣红枪支的右手略显颤抖——他并非是对射杀这样一位凶徒而感到愧疚，恰恰相反，那面具怪人的死只能让苏恩浮生快意。
之所以会难以遏制腕部的抽搐，是因为‘血污’的一击消耗甚巨，几乎掏空了苏恩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
“等等……”
轻轻晃了晃脑袋，苏恩眉头忽的皱了皱。
寂静无比的夜色让他重新有了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
这里没有虫鸣，没有风声，西怀特街的夜晚原本便如此寂静吗？
抓握‘血污’的右手缓缓垂落几分，苏恩用空无一物的左手触碰了先前在追逃时被面具怪人用丝线撕裂的脸部创口。
那里依旧鲜血淋漓。
血肉崩裂的位置也仍然刺痛无比。
一切都似乎十分正常。
可偏偏是这植入思绪深处的正常，却给了苏恩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觉。
“这是现实……还是幻境？”
‘滴答’
一颗自脸颊窗口滑落的血珠悄然坠地。
苏恩的视线掠过那颗因碰撞而零落的血珠，而就在下一秒，他双眸之中竟像是被血珠的颜色浸染般涌现了几丝绯红。
浓郁的雾气不断自燧发火枪‘血污’中涌现。
恍惚之中，他似乎透过层叠交织的薄雾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那是有昏暗灯光的逼仄房间。
那是交叉双腿静坐着的女人。
还有……正处于迷离状态下沉睡的自己！
你醒着……亦或是在梦中？
“苏恩……”
“醒醒……”
耳畔，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蚊蝇般萦绕。
“别睡了……”
“快醒来……”
不协调的感觉再度于心中升起。
“怎么回事？”
苏恩于心底发问。
透过朦胧的绯红雾气，他隐隐能看到身边正盘旋漂浮着数不尽的彩色气泡。
一种正在被人窥视的感觉骤然浮现。
苏恩的视线蓦地脱离那面具怪人径直向上看去。
银白色的月华笔直垂落。
但那正不断放射柔和月光的圆盘，却并非是往日新月！
当苏恩的目光转至‘那东西’的同时，‘那东西’也正死死望着他！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充斥着细密血丝，若野兽般凶恶的巨大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