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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三月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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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靳家耽搁的时间并不久,而监御使所派的几人有公务要处理,还需留在当地,因此回程便只有自家人。

李烺觉得没有必要在外歇息一晚,所以一路快马加鞭。

但是刚过了晋源城门,李妟突然让马车夫停下。

李烺本来骑马跑在前面,见马车未跟上,皱着眉头又转了回来。

青眉下了马车,对李烺微一施礼:“烺少主,妟少主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有一件坏了的首饰想要修补一下,请烺少主……转向泊云街。”

李烺高坐在马背上俯视而下。

本来他对李妟的自作主张气不打一处来,更烦不可耐,但是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他稳了稳心神,正色地道:“告诉妟妹,女儿家要懂得轻重缓急的分寸,不要只在乎外表,一件首饰而已别看得太重,赶紧回家向父母亲报平安才是。”

说完,他却没有急着催促车夫启程。

按照往常的情况,如果李妟坚持的事遭到拒绝,她会不分场合地点,亲自上前力陈她的道理。

而别人谁会在意一个小女子说了什么说得有没有道理,只会看到她的咄咄逼人。

这时他便可以扮演气度宽厚的兄长,教导一番她的言行,然后再笑着向周围赔礼即可。

青眉不知所措地转过身,看见玉华在车窗边向她招手,她急忙跑回来,李妟贴近窗边对她耳语一番,青眉连连点头。

其实,李烺这种外强中干又道貌岸然的人是容易应付的,李妟并不担心。

李烺看着,怔了怔,李妟这一次不打算自己前来?

青眉又来到李烺的马前,玉华虽然没有听到李妟对青眉吩咐了什么,但是担心青眉莽撞,便也下了车,站在青眉身边,准备随时劝说一二。

“烺少主,”青眉清晰地道,“妟少主说是祖母留下的金连环,想要留做纪念……还望烺少主多多体念。”

“你这婢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李烺紧皱眉头,没有理会青眉说什么,只道,“妟少主有些脾气,你应该劝着才对,怎么能和她一起胡闹呢……今日必须回到宅邸,晚一刻我拿你是问!”

玉华一听,急忙拉着青眉往回走,却没有拉动,不禁暗叹,青眉这是为了成全少主人而不遗余力啊……

“烺少主,”青眉提高了声调,语气却十分诚恳,“妟少主的祖母也是您的祖母啊,思念祖母不应该吗?修复祖母的纪念之物不应该吗?烺少主您可曾时常想念祖母的疼爱呢?”

她不断地提到祖母,让周围的人既使听不清什么意思,也大致能猜到他们争议的方向。

李烺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想念什么,被一个小婢子这般质问,他想动手!

但是突然一转念他发觉,以前都是李妟被气得直吵,这一次怎么变成他想破口大骂了……也许是因为她身体不好,没有直接参与?

不过,难道自己真要当街训斥家婢吗?

见他哑口无言,青眉极快地一施礼,竟拉起玉华回了马车。

“走吧……”车夫还来不及再看看李烺的意思,李妟一声吩咐,马车东转,驶向泊云街方向。

李烺咬着牙关,车行数丈才恨恨地驱马跟上。

此时,街边停靠着一驾马车,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整理其上的马具。

只见他用手中的白色巾帕掸了三下车厢,不远处一个担柴的小仆便走了过来,中年男子接过他的柴担,极低的声音说了些什么,那小奴快速跑开。

转过两个小巷,小奴推开一个很小的院落后门,见到里面有一个人正在打扫,直接上前耳语道:“李家马车转向泊云街。”

“啊?”那人一惊,“知道为什么吗?”

“好像是要修理什么首饰,那个方向一定是去了萧家银庄。”

“那我们之前的准备就全都没用了……”那人沉吟了片刻,“这条路上只有一个地方能行|事……你速去通知大郎,所有人转移至碧河湾。”

“诺。”

李妟一行进了泊云街,又顺着主路行出几里,渐渐听到了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不多时便看到了在此地已设立多年的市廛。

十字通道的两侧井然有序地排满了陈列各种商品的商铺和摊位,间或还有占地更广的高楼重宇。

正值未申之时,许多摊贩仆从站在道边大声吆喝,招揽着一边闲逛一边寻找餐食之地的客人。

马车缓然前行,玉华和青眉一左一右地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寻找着非常有名的萧家银庄。

李妟却一直注视着右侧的景物,袖中的手已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那应该是一栋独立的二层楼阁,轮廓古朴线条简练,每层都配以实用的飞檐掾角和精致雕刻的灵禽,再以褐色与红棕搭配的彩绘让其浑然一体,无处不彰显出其主人的沉稳与超尘。

也许唯一让观者奇怪的就是楼顶并没有加上一只常见的凤鸟或者代表生意红火的火焰珠,而是立着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的瑞兽。

其实那是一只头顶独角背有双翅的飞马,遥遥向着北方凝望……

突然,在玉华抬手处的上方空隙,正看到这样色彩的楼角!

马车缓动,二楼正中间的匾额渐显……“月”……“明”……

马车突地一颠,李妟的心跳骤然停止——月明楼!

不是月明居,而是月明楼!

再看那些出入的客人,也不再是以文人雅士居多,不同打扮不同身份的人纷份杂杂,冲淡了这楼宇原有的气息。

李妟的眼中已经浮起一层蒙蒙的水气。

但是朦胧中闪出的影像却异常清晰,那清雅沉静的男子仿佛就在眼前。

“朋舅舅,你会来接我吗?”

他宠溺地微微一笑:“过了雁门山,每一个落脚之地我都会让你看到不同颜色的锦簇繁花。”这个常年孤寂落寞的男子,面对自己却总能露出温润的笑容。

三月的时节怎么会有似锦的繁花?

但她知道,朋舅舅一定会有办法。

“呵呵,那朋舅舅会不会亲自变成迎春花呢?”

“喜欢迎春花?”

“喜欢,草原上可看不到。”

“好吧,”男子眼角的笑纹更深,“当你看到迎春花的时候,我便会在最灿烂的花丛中迎接你……”

她笑了,笑得像个顽童一样,因为眼中的男子似乎已经映成了花朵模样。

自从她可以单独行动,一直都是朋舅舅远赴匈奴与她会合,这一次她竟可以正大光明地来到代国,来到朋舅舅的地方,她一心只想着在朋舅舅的陪伴下该如何畅游一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该如何呼吸一下不用提心吊胆的气息……

但是,没有繁花似锦,没有迎春之花,更没有最灿烂的花丛中的迎接……当她醒来,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见到那些美好……

“少主人,少主人——”

连连唤声让她怔怔地回过神来。

另一边车窗旁的青眉叫道:“萧家银庄,找到了!”

看到她有些异样,青眉又焦急地问道:“少主人,您又心痛了吗?”

“还好……”李妟虚弱地吩咐道,“玉华去修复金连环,青眉——”

“在……”

“这一路辛苦,你去对面的月明楼买些酒菜送与众家仆吧。”

“诺。”

马车就停在月明楼单设的客道上,客人们推杯换盏举箸闲谈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月明居士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前些日子不是说还要搞一个聚文大会吗?怎么突然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是啊,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居士改做酒菜生意了,还想尝尝大学问者烹制的菜肴呢……”

“我可是第一天就知道,只是借用原来的招牌,因为开张当日黄老板满面春风地亲自答谢了宾客呢……”

“噢,那会不会是经营不善才把这茶楼兑了出去,要说这香茶果品的确单调了一些,真比不上开一个各色佳肴俱备的酒楼啊。”

“不可能,不可能,这位顾居士的头脑可不一般,别看只是清汤净水,但是他总搞一些什么大会啊大赛啊,引得文士学子常常来此切磋聚谈……”

“还有,看到对面了吗?他把茶楼开在金银店附近,让陪着女眷逛店的男子闲得无聊了就过来坐坐,而这么一个雅致之所,女眷们自然放心,我就常来呢……”

“嘿嘿,我早就想问,这么妙的主意是不是居士陪着夫人的时候想出来的?”

“不是,虽然他也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了,可一直没听说他成了亲有位夫人……”

“哦?这样的佳郎君可不应该呀。”

“嗯,我是听说,他这次是与人远游去了,说不定就是找到了心上人,两个人不恋凡尘去做神仙了……”

“哈哈,那也不错……不管怎样,那样清雅之人所往也一定是个清雅之处……”

车内的李妟已是泪流满面,心腔中的剧痛好似随时都会爆裂。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除了救助之人以外,再也不见其他人前来,她就猜到这样的可能,但是不亲眼看一看这面目全非的事实,她绝不相信,她那无所不能的朋舅舅在代国经营数年的营地竟然已经全部倾覆!

虽然她一直被训练的是为了信念流血不流泪,但是坚守的信念中难道没有刻骨的深情吗?当这样的情义再难圆,铁铸般的信念也会痛出眼泪。

朋舅舅,您在哪儿?您在哪儿?

难道,只有自己和救助者幸存吗?

那人也一定来探过,所以明知靳秀有害死李妟之心,却仍将自己换入李家,这是绝境之下多么绝望的一赌!

可那人现在又在何处呢?

遏迄,您收到消息了吗?

遏迄,您能来看看我吗?

在即将离开人世之前,让我再见您一面,再见亲人一面啊!

玉华和青眉回来的时候,见到李妟戴着纱帽,好似已经睡了过去,只是苍白的手却紧握于心口之上。

青眉原想叫醒她进一些饭菜,但玉华摇了摇头,两人便没有再打扰。

离开市廛,都是平坦的街道,马车一路轻驶,虽然在车内,但两个婢子也感到空气越来越清新,这是离流碧河越来越近了。

两个婢子挑起一点车帘向外张望。

流碧河有一处平缓宽阔的流经地,名曰碧河湾,是代都境内最有名的观景地之一,两岸种着数排的桃花,有河水滋养,总能在花开之际盛若云锦,只要是好天气,都会吸引大批的游人前来观赏垂钓。

今日的天气就很好,阳光普照了大半日,让这近黄昏之时异常和暖。

岸边的空地上十分热闹,有人野炊,有人放纸鸢,有人带来丝竹载歌载舞,还有人为河面上划船撒网的收获鼓掌喝彩。

两个婢子正看得应接不暇,却不料,突然感觉座下马车好像受了惊吓似的“轰轱辘轰轱辘”剧烈地左右晃动,然后“砰——砰——”地接连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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