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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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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皇宫后园的几个长廊,一名身姿袅袅的女子走在奴婢侍卫之间,在煦风吹送下,她的衣袂欢快地扬起,一路轻|盈。

身后的婢女阿慧见她这种步伐,顿时忧心重重——少主人这是把主人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贴近少女:“少主人……”

冯雁来心中正是雀跃又害羞,虽然皇后只是说让她来采几株鲜花为椒房殿添点儿春意,但是她早被告知,会在后园“偶遇”梁王。

本来她也不好意思,想让进宫向皇后请安的馆陶公主一同前来,但公主却因府内有事,不得不先行离开。

没有人陪伴,她的心中倍加忐忑,但同时也生出更强烈的憧憬。

这个时候阿慧要说的话一定是她不爱听的,但是少女的娇羞却让她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与前面带路的宫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少主人,”阿慧低声道:“梁王殿下集天家宠爱于一身,骄贵率性,虽然皇后让您不必拘谨,但是,您一定要谨慎啊……”

冯雁来嘴角挑出一个微笑,也低声道:“如果梁王那么喜欢谨慎的女子,就不会把畏首畏尾的赵琳引到水塘里了。”

想起探望赵琳时她那受惊的样子,冯雁来的笑意不由加深。

“少主人!”

少女收敛了一下笑纹,安抚的语气道:“我不会那么无能的——梁王这种天之骄子,一定要有人制服他!”

“这!”阿慧大吃一惊,“您这样不听主人的话,我回去怎么交代呀!”

“你没听皇后对公主说,她就希望有人替她管管这个小儿子,如果这是客套话,她自会为梁王选一个老实的女子,怎么还会选中我这种胆大妄为名声在外的呢。”冯雁来斜目看着满脸担忧的阿慧笑了笑,眼中闪闪发亮,“到时候我会让阿翁阿母知道,我可不是徒有其表,我是遇强则强!”

说着,她昂首挺胸端正双臂,随前面的宫人轻步前行。

阿慧焦急地跺了一下脚,跟上前去不死心地又道:“少主人,听说梁王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招数,不用亲自动手便能让人吓得魂飞魄散,您可要小心!”

“哼,当然,他又不是傻|子,才不会直接对人动手呢。”她目不斜视——那,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阿慧手脚冰凉,心肝儿发颤。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内侍姚安和侍卫展肃两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是奉命前来“护卫”冯家女郎游园的。

虽然与她们主仆之间隔得挺远,但是,展肃是个练武之人,听觉自然不在话下,而姚安本身干的就是耳聪目明的活儿,两人早已把她们的对话听得八|九不离十。

没错,梁王殿下可从来不会对人动手,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啊,世上一切美好已经无法与他相提并论,他只能是先贤的逍遥向往中的那位神人,他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他形仪高贵俊逸翩翩,他轻轻一笑便能解人间疵疠,他挥挥衣袖便会拂来万千温情,每每望之令人不由神往……但是,他不喜欢的人可不会有这种荣幸,只怕再想起梁王都是恶梦。

赵氏那一次,只是让她听了一个精彩的动物故事,又让她看到一根蠕动的绳子,她就掉到了水里。

不知道她怕绳子的病会不会落下十年,但是那响彻云霄的尖叫声在宫里可是传了许久。

这一次,对于性情蛮悍的冯氏,梁王当然不会只让她游离在故事之外了。

而且,馆陶公主哪里是府中有事,她的离开可是对同胞亲弟非常了解的最好证明,这一点深意,想必冯女郎日后多回忆回忆才能明白吧。

姚安和展肃对视的目光中道出了同样一句话——冯家女郎,自求多福吧。

大家都自求多福吧,姚安向展肃暗送了一个拱揖。

要说这汉宫后园,果真是美轮美奂,庄严的亭阁雕画精妙、雍雅大气,奇石、流水、苍树、梅枝灵动地穿梭点缀在古韵回廊之间,一眼望去美不胜收。

但冯雁来的心思并不在这园中景致,她微微扫目望去,却未见一个人影。

难道这就是梁王给她的下马威?太小看她了吧。

心中一声轻笑,面上露出高傲的冷视。

婢女侍卫一言不发,恭敬地分立在青石小路两边。

冯雁来走近石山下的几案,大方地坐下,淡定地随手拿起果盘中的大荔枣送到唇边——只等一刻,不来的是胆小鬼。

突然,山上传来一阵异响,是一连串似有似无的轻脆脚步声。

冯雁来猛的一抬头,却看见在山上亭栏处,有一只健硕的小鹰正踱来踱去,它锋利的硬爪击打着木板发出“哒哒”的声响。

冯雁来有些奇怪地盯着它。

那小鹰见冯雁来看过来,钩嘴一张一合,竟然说了话:“见到本王,怎么不懂得谦卑呢?”声音干哑聒噪。

冯雁来先是一愣,难道鹰也能像鹦鹉一样学说人话?

但她再仔细看去,只见那小鹰的嘴还是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而且两只脚上各有一条丝绳。

原来是有人在亭中牵引……

她顿时瞪大一双漂亮的杏眼,气不打一处来,梁王不见她也就罢了,却放了这么一个小东西在这装神弄鬼耀武扬威地羞辱人——

当我是傻|子还是憨子?!

顺势将手中的半个枣向小鹰扔了出去,更厉声吩咐道:“来人,把它给我打下来!”

阿慧还没来得及劝阻……

“使不得,使不得!”姚安已慌忙上前阻拦,“冯女郎,这是梁王殿下最喜爱的宝贝儿——华犀,它与殿下朝夕相处,学了殿下的脾气,您可千万别跟它一般见识啊。”

冯雁来蔑睨地扫了一下姚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是吗?这学的可真像呀,都说人话了,我倒要看看它还学了什么!”想骗我?!她不再看姚安,怒喝道,“来呀,给我打!”

说着,她自己又拿起一个果子扔了过去,眼睛直盯向小鹰。

姚安显然吓坏了,不知所措地抖动着嘴唇,原本就白净的脸几乎已经没了血色。

展肃等侍卫却一动不动,警戒着全场。

阿慧不想让动静闹大,也不敢激烈阻拦,贴着冯雁来的身边急切地连连道:“少主人,小心,小心哪……”

冯雁来带来的其他小婢不得不听命,她们拿起盘中果子纷纷向亭子投去,但是她们听了姚安的话哪还敢真的打中,各色红红绿绿的果子在空中乱飞,却都砸不到亭中。

那小鹰在木板上甚是悠闲,踱来踱去的,偶尔跳跃一下,嘴里居然还欢快地冒着:“打不着!打不着!”竟像游戏一般。

冯雁来听在耳中,只当作挑衅,气愤飙升:“上去把它抓下来!”

几个婢子畏畏缩缩地攀向假山,相携而上。

小鹰一见,眼神变得有些精神,“呼”地展开翅膀,先是一个高飞接着便向他们冲下来。

冯雁来吃了一惊,不是拴的绳子吗?

再见那丝绳,竟是装饰的缎带!

她心中又一惊,难道这是诱自己出手的设计?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有些害怕了,就算她再怎么生气,也不敢真的伤了这只鹰,最多只是吓唬吓唬它;但是这只鹰生起气来,可不会懂得分寸不伤害她。

而且,若理论起来,梁王会说是她肆无忌惮的行为激怒了这只小鹰,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这便是梁王的打算!

此时,那小鹰已经俯冲下来,长翅带起劲风猛然一个拂掠,已经登上石阶的奴婢纷纷跌落,哀叫不断。

小鹰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低旋半周,又直冲向冯雁来。

阿慧拦在冯雁来的身前,大叫着:“保护少主人!”

但是鹰翅斜扫而来,阿慧的眼前突然一黑,“啊”,捂着眼睛直接摔倒在地。

阿慧不再是她的屏障,冯雁来不由自主地和小鹰对视了一眼,当场愣得说不出话,那尖利的钩嘴、炯冷的眼睛,一副恶狠狠的嘴脸,和刚才的嬉戏之态完全不一样!

难道这小鹰会做表情,还是她吓出了错觉?

冯雁来有些恍惚,竟愿意相信之前的人话真的是它说的,以期它能守一点儿人的规矩。

但是鹰头却逼视着她越来越近,她连连后退,手上慌乱地舞起学过的招式,却发现毫无用处,不由得颤声大叫:“快来人!快来人!”

一直静立一侧的展肃飞速迎上前来,跳起的肩膀正迎上钩嘴。

“嘶——”

“啊!”冯雁来大叫起来,那大鹰竟然硬生生撕掉了展肃肩上的肉,叼向远方。

“啊。”展肃一声痛叫跌在地上。

冯雁来的心卡在了嗓子眼儿,手足不知何处,眼里也不知不觉蒙上了泪水,模糊得再也看不清。

待大鹰两三口吞了那块肉,在空中伸展了一圈又飞下来,飞速不快却直奔冯雁来。

冯雁来大叫着转头就跑。

“咚——”

她不知道自己早已退到了长廊边,转过头正中梁柱,晕了。

奴婢们趔趄着拥上前:“少主人,少主人!”

……

展肃悄然站起身,扶起一直坐在地上的姚安。

姚安看着他叹口气:“唉,我也五十多了,不能总这么折腾。”

展肃没有说话,扶他站稳,眼睛眨了眨——也没见你反对呀……

姚安看看展肃的肩膀,有些惊讶:“没有注血?”

“殿下说不能让血花四溅,脏了还要擦拭花园……”展肃低声道。

……

万里晴空,一声长啸

胜利完成任务的小鹰在天空中快乐的翱翔,似邀功般向主人展示。

一个傲逸的身影看到它的样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翩然迈上宣室殿门前的台阶。

“父皇,他来了——”听到门外迎接的声音,太子看了看皇帝。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千秋长安。”

“参见太子。”

“平身。”

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太子知道他又顺利摆平了一次。

不过就算是往常,在父皇的威仪前也不能随意打趣,何况今日,所以太子没说什么,只是与弟弟对视一笑,然后将他引向他们父皇的方向。

刘武已感受到皇帝这边完全不同的气氛,笑意未变,但眸中却一闪。

看来刚刚在这里皇兄是为他铺好了上半场,这下半场是要看他自己的了……

心中一动,他再次跪拜,向皇帝正色道:“父皇,儿臣领旨。”

皇帝本是忧心忡忡,看着他不知愁的样子心中正多了几分担心几分犹豫,但他突然的一拜,不由吃了一惊:“领什么旨?”

刘武扬起笑脸,眨眨眼柔声道:“父皇,您平日见到儿臣就头疼——”

听他说了这么一句,皇帝紧紧皱起眉头,声音不大地道:“夸张……”

这个小儿子,小时候是聪明又温顺的,皇后初患眼疾的时候甚为慌恐,就是他一直贴心地守在身边,不到十岁的孩童竟能体察患痛之苦,用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给了皇后莫大的安慰。

但可能是溺爱的结果,这几年他在外面却变得骄横狂纵,一开始皇帝认为,作为皇子有些威势也好,所以并没有严厉苛责他,但是,太后宠爱、皇后宠爱、太子宠爱,没有人对他加以指正,也没有人再能对他有所节制,所以这个重任便由皇帝自己担了下来,虽然他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会走上仗势渐恶之途,但他发现了苗头必须及时规正,于是,他对刘武的脸色就越来越严肃。

“父皇可是甚少在这个时辰召见儿臣的……”刘武笑了笑继续道,“边境出了大事,而您与皇兄详谈后命儿臣过来,想必父皇担心朝中官员墨守成规,特命跳脱的儿臣来破这个困局。”

被刘武猜中了原委,皇帝却正色道:“你这是小聪明,案件侦办需要的可是深谋远虑,此事尚有多重未知隐情,非同小可。”

刘武目光闪动:“父皇是担心局面对大汉越来越不利?”

“不只是担心,”太子向他说明,“父皇已接到代国密奏,有人看到私出兵马,怀疑中尉李遵诚便是致匈奴使团失踪的幕后真凶。”

刘武初次听到此消息,沉静下来,眼中眸色渐渐变深,宛如墨玉。

半晌,他恢复如常,抬起头:“父皇,使团失踪固然惊天动地,但是,对于我们大汉来说,并不一定必须先破此案……李遵诚是父皇亲派,必不会行径脱轨,只要证实他被冤枉不让匈奴握有口实便是……”说到这里,他又微微一笑,“其实退一步来讲,这些年匈奴一族没有借口也时常会侵扰掠夺,只是我们大汉无心吞没他们那些荒蛮之地,所以才容忍它的小动作,如果真正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赢谁输呢。”

皇帝看着他轻抚胡须:“你倒是看得通透……”这算是肯定了。

“呵呵,这些都是皇兄所言。”

听到这一句“皇兄所言”,皇帝的心立刻被融得软软的,同时又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心疼。

虽然他知道这个小儿子所展示的聪明才智超过常人,但可能是一直成长在宠爱之中,这样的孩子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从来不需要防范什么,也从来不需要考虑取舍和争夺,自然无法练就生存于世所需的任何城府和心机。

像这种在皇帝面前得宠的好机会,他却轻易地送给了兄长……

他知道担下这个任务的意义吗,他知道他将要迎战怎样复杂的诡谲之局吗……

太子这边轻声笑道:“我的语气可没有你那么大胆。”

“上有父兄,小儿子的胆子自然可以大一些。”

皇帝不能再看他,担心自己流露过多的情绪,转向太子:“你们主战?”

太子恭谨地回道:“不,我们当然尊崇父皇的治邦之策——不想战,但不怕战。”

皇帝点点头,又转过头正色问刘武:“如果派你去代国密查,知道最需要注意什么吗?”

太子听到皇帝的问题,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这是一道难题,如果说需要注意之事、需要谋划之事,实在繁多且件件严峻,但是,哪一件是其中重中之重,就要看答题者的思路了,而这思路代表着答题者的深度,更关系到会不会影响父皇的决定。

还未起身的刘武却不假思索地脆声回道:“知道——”然后,他瞬间一脸深沉,学着父亲的语气,“——切莫张扬。”

旋即又笑着轻声道:“如果被发现了,我便说自己是偷偷跑去打猎的,再回来接受父皇的责罚。”

看着他的花式变脸,皇帝凝着的气息没有放松丝毫,眼中忧虑轻转,不知这决定会不会让自己后悔。

太子在一边却微微笑着,这一点回答的确是重中之重,不过,是他刘武的重中之重。

皇帝又认真地看了看两个儿子,最终缓缓叹了口气。

如果别人看到这一幕,也许会产生误会,把弟弟送上了前线,兄长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但皇帝知道自己的两个孩子,刘启正是把刘武的安危扛在了肩上,并决定全力负责到底。

那个笑容里有支持,有赞许,更有并肩战斗的决心。

赴险攻坚在即,兄弟二人的笑容正组成了一幅意气风发,跃跃欲试的画面。

老父亲的心中虽然一直会这样忐忑下去,但是君主的明睿与期待让他的双手已慎重地合起案上锦布。

若是遣派刘武作为暗使,便不可能使用这种写有姓名的密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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