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小元霸 第二百零四章 皇帝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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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安殿,这恐怕是乾元宫里最安静的一个殿。它四面有两重环廊,中央核心是个殿庑式木结构的小殿,周围有四座小小的木桥通连,桥下是四季环流的清水。
夏季水流为小殿带来凉意,冬季下方暗修的暖道提供了温暖湿润的空气,总是使这里舒适、宜人。
朝南的正门上方是宣皇帝题写的“清流精舍”三个漂亮的行书字;东边的桥进出内宦,西边进出宫人、女官;北面则是污物退出的通道。
一般赵拓从前朝退下来并不在本宫的主殿乾德殿休息,他在那边接见内阁、开小会,举行私人会面,但是休息向来都是从乾德殿北出来,经过廊道前往钦安殿里的“清流精舍”。
一阵呻吟和沉重的喘息之后皇帝发出了欢愉的怒吼,刘太监的拂尘摆动下,内宦们抬着水桶、金盆上前将水温调好,一名女官上前在门外轻声呼唤了声:“陛下。”
“进来吧。”赵拓在里面说。女官便开门,指示着宫女们带着手巾、干净衣物进屋。
这些宫女也不敢抬头,就在玄关里跪成两行,空气里奇妙的气味让她们脸蛋都红扑扑的,没人敢轻易动作。
女官脚上穿着薄底袜子进入寝室,先拧了块帕子为皇帝擦拭上身,同时又对随自己进来的一名年长嬷嬷点了下头。
那嬷嬷微微躬身,扶着还在打颤的宫女起身,也绞了块帕子帮她草草擦拭。这时听那女官的声音问了句:“这孩子陛下可还满意?”
皇帝稍犹豫下,叹口气:“怪可怜的,赐夫人号,赏个院子给她。”
听了这话,嬷嬷和女官对视一眼缩回手来,推那宫女谢恩,然后就有人递过衣服来将她裹了,送到隔壁厢房去见太医。
“陛下可要小憩片刻?”那女官挥挥手,所有人都悄然退了出去,然后她柔声问说。
“朕无事,不过心中犹有不足,颇觉燥热。”赵拓只穿着薄纱的小衣,伸手推开了女官要为他披上衣服的手。
“万不敢这样,若陛下着凉,妾等都有罪过了。”
赵拓笑起来,小声说:“你莫怕幕后怪罪,朕的身体自己知道,绝无问题!就是温尚宫你不肯,不然再找两个来也无所谓的。”
温尚宫唬得连忙摆手:“这等事都是要记档在起居注里的,万死不敢!”
看看门口,赵拓压低声音:“你知道,这憋在心里的火不出来有多么难过。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呗。”
温尚宫红了脸,小声佯怒说:“陛下又来又来调笑。”赵拓双手合十,拜了拜。
温尚宫贝齿轻咬,移过来曲膝坐到床边,向周围看看,故意叹口气,扶赵拓在枕头上睡好,伸手从胸前摸出个绣帕来。
赵拓看着她避开自己的眼睛扭过头去,禁不住用手撑着又坐了起来,搂住圆润的肩膀让她靠在胸前,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刘太监微闭着眼睛站在桥头似睡非睡,所有当值内宦和宫人都站在桥外大气也不敢出。殿里一片寂静,仿佛这些人都不存在般。
忽然,清流精舍的门被推开,温尚宫袅袅婷婷地出来,到刘太监身边福了一福,说:“刘大官,陛下刚刚睡熟,留一、两人陪侍即可。”
“姑姑费心了,请回去歇息吧,晚上还要麻烦姑姑呢。”刘太监说完官面上的话,似不经意地说了句:“陛下日趋年长,精神越发地旺盛了,都是姑姑服侍得好呀!”
温尚宫脸上有些发烧,连忙踩上绣鞋,一面口里说:“不敢居功,大官是这宫里的总管,咱们都是借了您的光呵。”说着告辞。
刘太监见她急慌慌朝外走,抿嘴一笑,揣起手来为这个小情节自鸣得意。忽然瞧见一个小内宦的脸在门边晃了晃,不由地皱眉。
他招招手,小内宦踮着脚尖轻手轻脚进来,在刘太监瞪眼拧眉的注视下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爷爷,有个黄门捧了军报在宫门候着,您说我们是接还是不接?”
“嗯?”刘太监纳闷,回头看了看时辰牌子心里嘀咕:“这班黄门都是知道皇爷午睡习惯的,怎么今日换了个新手吗?”他撇撇嘴,低声问:“梁芜,你见那人什么表情?”
“好像特高兴的样子,手捧着托盘都在哆嗦。”梁芜赶紧躬身回答。
刘太监愣了下,眼珠一转:“你去,叫秉笔孙老爷过来问上一问究竟什么情节,是不是密奏。若不是密奏,便叫孙老爷接了、看过,写上黄条再递进。”
“是、是!”梁芜赶紧退出去,有时候离皇帝近的地方更不安全。不过很快他又带着那秉笔太监孙道进来了。孙道手里托着那漆盘,脸上笑盈盈地朝刘太监鞠个躬。
刘太监愣了下,顿时明白这肯定是好消息,急忙轻手轻脚过了桥,来到殿门口问:“怎样?”
“给刘爷道喜,托皇上洪福,江西前线大胜,进贤、东乡、余江三县均已收复。
这是提督江西南路军事赵大人送来的急件密奏,在下权限所致没敢打开,但与大胜有关是无疑。黄门郎说了,同时有奏本已经先一步送到兵部,内阁应该也知晓了!”
刘太监脸上顿时笑出一朵花:“阿弥陀佛,总算有好消息!真是祖宗保佑、苍天有眼呐!”
“那,刘老爷你看这密折……?”
孙道这么一说,刘太监愣了下,他立即感觉到这里头应该不会是只提了胜仗,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至于这些事是否自己能够知晓,他可不敢擅作主张。
踌躇片刻他点点头:“交给我,我去叫醒皇爷。”
“这……,你老可要冒风险。”孙道为难地说。
“没事。”刘太监咬咬牙:“有胜仗的消息在前,陛下断不会怪罪。再说,离每日叫醒的时辰不过就差一盏茶了。”
他回头又看看时辰牌子,说:“些微差一点不打紧。”说着便从孙道手里接过托盘来,朝着精舍内走去。
其实赵拓已经醒了,他倒是想睡呢,可惜习惯还是将他从甜美的梦中拉了回来。这个回笼觉睡得蛮好,神清气爽。
他说了声“水”便有伺候的宫人奉茶上来,喝了两杯感觉眼睁开些。
恰好外门打开,看见刘太监捧着个托盘上台阶,笑盈盈地向自己走来。
“刘大伴手里是什么,莫非是个密奏匣子?”赵拓眯起眼来问。
“诶哟,可见陛下这觉睡得舒坦,一下子就猜中了!臣贺喜陛下,前线有好消息!”
“哦?是什么,哪里来的?”
“江西南道,果然陛下有识人之名。石大人、赵大人刚刚上任这才几日,进贤、余江与东乡都收复了!哎呀,真是苍天有眼……!”
“老货,你在那里嚷个什么,还不将密奏匣子呈上来?”赵拓翻身而起,差点要扑过去抢那托盘了。
刘太监恍然大悟,赶紧双手过头奉上。赵拓取了钥匙打开,取出密奏折子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赵重弼在里面报告了他与李丹商议,决定兵分三路,同时调集湖北、江西官军准备围歼杨贺的江山军,以及进贤、余江、东乡三县被攻克的详细经过。
然后用三分之一篇幅奏明了李丹率队南下贵溪、戈阳,接应丰宁王后准备走凤栖关返回的计划。同时还附上了李丹特遣营的兵力构成和车辆、马匹配备情况。
最后赵重弼说自己奉旨对李丹给予全面协助,因此借用了马背嘴牧所的三百匹军马和一批豆料,请皇帝恕罪的话。
他并说:此次车兵、骑兵、骑步兵混合行动在江南地区绝无仅有,如能成功,可以作为组建江南各省官军新式战兵营、游兵营的一个范本。
如此则可以精兵辖制数百里广阔地域,对朝廷克服冗兵现象、推行精兵简政意义重大等等。
精兵简政?这个词很有意思,赵拓被吸引住了,陷入深深的思考。冗兵现象一直是文官集团攻击武人集团的口实。
当初太祖定下各地卫所兵百二十万的定额,到了太宗时期由于对鞑靼人作战,卫所兵一度达到一百四十万规模。
但是宣皇帝重开北狩之后这个数目再次被打破,并且一度飙升到百七十万的数字。
后来募兵制兴起,卫所兵重新降到百四十万,然而营兵也达到了三十万的数目,而且营兵所费高出卫所兵五成以上!
现在可好,卫所兵还是百二十万,营兵却已经接近了七十万,总人数只增不减,而且卫所兵队伍中还三番五次地出现投贼现象,这让皇帝对卫所兵的印象极其不好。
但是面对文官们三番五次地提出裁军,他就是不肯轻易点头。事情牵涉到文武之争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如果皇帝轻易表态支持其中一方。
最后他会发现这种结果就是两边打得更热闹,而有了圣旨的那方绝对不依不饶,恨不得将另一方连夜清算!
这样的朝廷最后会怎样?没有武人、武勋,这朝堂上望去都是文官,到了那时怎生是好,朝堂上会不会出现文官一体对付皇权的情形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文官集团失去自己传统的目标,会产生内斗走上叛逆、党争的路子!
想到这些赵拓犯难了,他拿着奏章反复琢磨“精兵简政”这四个字。嗯,兵要精锐,政务也必须简化、迅捷!
赵拓需要细密底思考和谨慎实行,才能逐渐实现自己的目的。治大国如烹小鲜,更何况自己手里的是一个如此庞大人口的帝国!
文与武在朝堂上都不可或缺,既要防止它们合力对付皇权,也不能造成两者间失衡。赵拓即位以来尤其是亲政后,越来越体会到先皇的不易。
像这些事他无法去找任何一名臣子商议,只能自己用心揣摩,最多是去请示太后,从她老人家的智慧中得到些点拨。
本朝太祖时期文官是比较受气的,自隆治帝特别是仁宗皇帝以后文人地位大幅度改观,现在文略压武一头,但也仅限于朝堂,这股风气尚未蔓延到地方,所以皇权在两者之间的平衡还算成功。
现在有种力量在不断提出抑武扬文、指出冗兵是走前宋灭亡之道,屡屡有大臣就此上书,以为国家承平就应该裁军。对这种论调赵拓一般都只批示“知道了”,却束之高阁。
然而今天自己信重的现任提督江西军务赵重弼忽然说出了“精兵简政”,这四个字引起皇帝的深深思考。
他重视的不是赵重弼有何企图,而是为什么这位手握军权的族兄,忽然会以此为题呢?
赵重弼与其他军头、将领不同,他是皇族、是自己亲自派下去放在江西的。赵拓在去年江西报告出现流民增多迹象时就感觉有问题,提前把赵重弼等人放到那边去。
这种“掺沙子”的做法,看似任性,实则内有深意。
虽然赵重弼不可能以皇族背景长时间领兵,但就此一胜已经很说明军队现存的问题,也足以看清省、府官员们的毛病,在面对朝廷大臣们时,他已经胜了一着。
“估计现在内阁诸人的脸色不大好看!”赵拓心中暗自冷笑并想,他忽然猜度:“这四个字,不会是那李丹提出来的吧?他为何要说这个?倒要在回信中问问。”
赵拓虽然并未见到李丹本人,但实际他知道赵重弼信中的许多内容都来自于李丹之口。
想好之后他命取纸笔来。刘太监忙叫人搬进来一张床几,在上面铺好文房用具。赵拓伏在案上提笔给赵重弼写回信。
正写着,就听见有内宦和刘太监说话。“什么事?”他头也不抬地问。
“陛下,内阁诸公在宫门外求见。”
赵拓嘴角微微上翘,停下笔想了下:“请他们到前边殿上稍坐、赐茶饮,朕写完回信便过去。”说完,继续伏案专心疾笔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