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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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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浔州这段时间白鹏只来见过他一回,那一回傲气十足,全然不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来之前周月沉就听说了白鹏是此地的土皇帝,山高皇帝远,昭都根本管不到他。他是一方大将,手握重兵,旁人轻易不敢招惹他。

这些年来白鹏的名声并不好听,武将惯来粗糙,为人处世上头总有些不风光的做派。光是弹劾他的奏折都堆了厚厚的一摞,可到底也没个了不起的大错好能完全拿捏住他,也只能口头训斥一番。

那日见面之后白鹏便拿军中有事不得久后便迅速离开了。如今倒好竟然主动来找他。光是这一点就叫周月沉不得不多想,他一抬眸,岁岁也在看他。

“你在后头坐着,孤不叫你便不许出来。”他让流霆搀扶他一把,两人去了屏风前头。走之前也没忘了把那倒霉刺客也提溜走,岁岁就听话的留在原地。

“若是累了便上榻睡会儿,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必害怕……一切有孤。”

她点点头,“殿下一切当心。”周月沉去了前头,同她也不过就是隔着一座屏风。岁岁脱了鞋爬上床榻,被褥间有一股很好闻的气息,倒不是那种脂粉香,而是一种很冷咧的味道。

像冬日的雪,又冷又漠然。

岁岁没忍住,她用被子将自己裹住,环抱紧了自己,竖起耳朵去听外头的动静。

白鹏得到准许后解了佩剑大步走进帐子,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刺客脸上,

在短暂的愣神后他收回视线,在周月沉案下行礼,“见过殿下。”

周月沉没喊起,白鹏难得耐住了性子,竟然真的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许久后白鹏的手都酸了,周月沉慢慢开口,“给白将军赐座。”

“听闻殿下昨夜受惊,是卑职的疏忽,还请殿下不要怪罪。只不过殿下的安危最要紧,卑职此番前来也是护送殿下前去别庄。”

这话说得好听,实则完全不给周月沉反驳的余地。

“白将军倒是关心孤,带着一队人马来是准备护送孤去别庄吗?“周月沉似笑非笑,白鹏也不怕,大胆的迎上周月沉的视线。

彼此对视,电光火石,皆是雷霆。

白鹏哈哈大笑,“城中的时疫早已稳定了,此处的情况要差些,但卑职左思右想这儿都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殿下是天之骄子,若是在浔州出了半点差错,那卑职真是百口莫辩了。”

白鹏来势汹汹,是断定周月沉没有反抗的余地。今日是做了十成的打算,就是要将人送走,送走之后是打是杀或是软禁,皆由不得周月沉了。

“此人将军可认得?”周月沉随手一指地上的刺客,“都说白将军治军有方,没想到还是有宵小之辈,这人说他是将军派来行刺孤的,孤想听听白将军的解释。”

地上的刺客被塞住了嘴,完全没想到周月沉会来这一招。他在地上拼命扭动,像一条丑陋的毛毛虫。白鹏摇头,面上一派坦然,“殿下明鉴,此人是谁卑职并不认得,但他竟然敢行刺殿下,背后必然有人指点。不如陛下把人交给卑职,卑职自会彻查到底。”

“这就不劳烦白将军了,殿下这个人疙瘩的很,只喜欢使唤自己熟悉的人,换做其他不熟悉的,他不得劲。”沈承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如果忽略掉他浑身脏兮兮的狼狈样,他还真挺像进来轻松唠嗑的闲人一个。

岁岁听出了沈承的声音,眼前一亮,那陆霓裳肯定也回来了!她按耐住自己,好不让自己现在就冲出去。

沈承走到周月沉身边,“殿下身子没什么,也用不着去那儿劳什子的别庄。将军的美意咱们心领了,其余的也就劳烦将军了。”

白鹏是被活生生气走的,临走前还把那刺客也带走了。不过他也不可能走的这么干净利落,他带来的人将整个营区围了起来,明面上是说为了保护周月沉,实则就是软禁他。

“白鹏简直就是放肆!殿下,咱们杀出去?”流霆也是气坏了。

周月沉摇头,“浔州是他的地盘,他最大,咱们要是硬碰硬那是不可能的。”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性命,白鹏不会在这时候杀人。他限制他的自由,应当是为了那两笔赈灾银的去向。

他已经能够断定,白鹏都这桩案子是脱不了干系的。

陆霓裳在林子里受了伤,是被沈承一路背回来的。岁岁见她裙子都破了,脸上也有好几处血痕,那脚踝更是肿的跟猪蹄一般。

“好好地一个人怎么出去一趟就成了这样!”岁岁心疼坏了,“我先去打盆水给你擦一擦。”

“不着急,我找到能解这假疫症的药了。”她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里头裹了三株根茎还带着土的绿色草药。

”殿下好像也中招了,这营中到底是谁能够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害人呢?“岁岁想不明白,”这么多人呢!难道他想把大家都害死?“

此事暂时下不了定论,现如今解毒才是最要紧的。

岁岁按照陆霓裳拟的方子,熬了一碗药出来。那味儿实在是太冲了,岁岁没忍住,头一次吐了出来。陆霓裳拽过她的手腕给她把脉,“你这脉象有些虚弱,回头我开个方子给你补一补。”

“我倒没什么,就是殿下……他也得了时疫,不过我觉得那只一种像时疫的病,但并不是时疫。”

陆霓裳点头,“没错,城中的时疫是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让背后主使之人得了灵感,他想要一些人悄无声息的死去,这样就不会引起任何动静。“

岁岁熬了药给周月沉端过去,他半躺在床榻上微微合着眼想心事。而沈承则是在边上剥橘子吃,见岁岁来了还扬起手,“岁岁妹妹,你要吃吗?”

岁岁摇头,“殿下,先把药喝了吧!”

周月沉睁眼,岁岁将药碗托在手心里,用勺子轻轻打转试图让里头浓黑色的苦药汁儿凉下来。那碗药刚凑近鼻端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直冲脑门,周月沉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惜岁岁眼巴巴的瞅着他。

“殿下,你喝一口药,我给你一颗梅子吃,成不成?”她剩下的梅子也不多了,但周月沉昨晚待她还不错,她就贡献出来给他喝药了!

“母后,这药太苦了,儿臣不想用。”年幼时候他每回病了都要喝药。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奶团子,正是爱撒娇的年岁。

他不肯喝药,勺子喂到嘴边也能吐出来。

没法子,皇后一只手拎着一个荷包,“里头都是蜜饯,酸甜可口,你若是答应母后乖乖喝药,母后就把这一包都给了你。”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他欢喜吃各色各样的蜜饯,各种类型的梅子都有不同的味道。他最爱的便是桃干,可是甜的吃多了容易坏牙齿,所以皇后看的很严。

“殿下?”岁岁轻轻拍他,苦口婆心的劝解:“所谓良药苦口,您又不是孩子,万不能这么任性的哦!来,张嘴……啊!”

他从善如流的照做,那药是真的难喝啊!也不知道陆霓裳究竟往里头放了什么,那苦涩简直都能通到了人心里去。

一碗药见底,岁岁笑眯眯的履行诺言,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那上头裹满了糖霜,但果子本身是带着酸味的,酸甜交织在一处,逐渐压下了那股不适的苦涩。

她将腰间的小小荷包搁在周月沉手心里,“霓裳还说了这药服下后人会昏昏沉沉的,神志会有些糊涂,所以她为了安全起见在里头添了一份镇静药材。”

其实她还有没说的。霓裳说这药服用之后人会产生巨大的幻觉,深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这种药草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这里。它长于深山老林,常年不见太阳,这种药很稀有,二十年才能有一株。但它也有一个缺点,它会使人神志不清,深陷幻觉里无法自拔。特别是如果这个人有过很难以割舍的过往,那他就会一直沉浸在那个梦里,很难再醒来。“

陆霓裳是这样告诉她的。

岁岁起初是不能理解的,陆霓裳只好把话说的更明白些,“崇德皇后的死有些蹊跷,这桩事是殿下的心病。”

她这才知道原来殿下五岁的时候就没了娘亲。她自己五岁还在做什么呢?窝在爹娘身边,阿爷还会时常抱着她出去玩,她的童年其实过得非常幸福。

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是不在乎女儿的,长期以来的偏见让那些人觉着女儿家都是要嫁出去的。更有许多如陈氏那样的妇人时常会骂一句赔钱货,所以像他们宋家这般宝贝女儿的是真的不多。

她阿娘周氏把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小时候她生的玉雪粉嫩的,她阿娘总怕她比拐子拍走了,走哪儿抱到哪儿。娘亲身上香喷喷的,抱着她的时候总是特别温暖的。

可是周月沉五岁就没了娘。

后宫里嫔妃众多,陛下日理万机,哪里能有更多时间来看顾一个孩子。

周月沉的童年定然过得很压抑。岁岁都有些同情他了,可一想到霓裳说的话,她害怕周月沉真的会沉醉在幻觉中,于是又央了陆霓裳许久。

“我再给他添一味安神的,尽量抚平他的情绪,不过你也别抱有太大希望。”周月沉做不做噩梦的,产不产生的幻觉的陆霓裳并不十分关心。

不过……她眯起眼睛,“你为什么会这么关注周月沉?”

岁岁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与平时无一二一般,“我没什么意思啊!你们不在的时候殿下还算照顾我,我总希望他能彻底好起来的。”

陆霓裳也没多想,直接就将药拿给了她。

周月沉没多话,她以为他是怕苦,又手忙脚乱的往他口中塞了一颗蜜饯,他正好又闭嘴,就含住了她的手指。

“殿下!”岁岁赶紧抽回自己爪子,拿着空药碗就往后退了几步。她本来想离开的,可又担心周月沉,索性就跪在床榻下的地毯上了,“殿下睡吧!民女会守着殿下的!”

喝了药眼皮就很沉重,周月沉乖乖躺下,岁岁给他把被子拉高。他慢慢睡过去,岁岁就一直在边上守着他。可没过多久周月沉就不对劲了,他好像是在做噩梦,额头上幂幂的都是汗珠。

整个人也在不停的颤抖,口中不断呓语。岁岁凑过去,听见他喊得是母后。

“母后,你别走……你别喝!是儿臣错了,母后你别丢下儿臣一个人!”

岁岁也被吓住了,她轻轻拍打周月沉的手背,“殿下,殿下……那些都不是真的,那只是幻觉,你不能沉醉在其中!”

他听不到,他在梦里回到了五岁。那一天跟平时也没什么很大区别,如果硬要说有就是他闹脾气不肯吃饭。他把自己关在东宫,用被子裹住全身,禁止宫人进来。

前一日母后说了他几句,就因为他把四弟给揍了。母后教导说要兄弟友爱,断不能做这些以上欺下的事情来。他气得不行,明明就是四弟先挑衅他的。

他觉得母后做的不对,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斥责他,还叫他罚抄!他不吃饭了,他就要饿死自己,然后让母后后悔。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他气的直吼:’都说了不许进来,你们信不信孤砍了你们?“

“你小小年纪就如此霸道吗?”温柔又带着无奈的声音响起,下一瞬间他蒙在脑袋上的被子就被拿下来了。皇后蹲在他跟前,目光柔和温暖,“还在生母后的气?”

皇后母家是武将出身,可她是个例外,轮廓柔和长相精致,眉眼间却又有几分硬气。未出阁的时候是赫赫有名的大美人,周月沉的大半长相都随了她。

面对这样的母后,他忽然就发不出火了。

“既然不生气,为何不用膳?”皇后摸摸他的脑袋,“阿沉,你是储君,日后这万里江山都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万不能这样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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