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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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酒司,顾名思义就是提供茶水和酒水服务的民间机构。一般的婚丧嫁娶,都少不了茶酒司的参与。平日里,他们也做酒器、茶盏的租赁生意。
在茶酒司迎来送往的客人里,有公侯高官,也有富商大贾,见到多么显赫的人物都不会觉得奇怪。不过今日来的这位客人,可叫掌柜的曹妈妈有些糊涂。
曹妈妈是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中年妇女。她的脸盘圆润,腰围宽阔,嘴角处还有一颗极为显眼的痣。
她笑着朝莫云潇走了过来,说:“这不是茗楼莫家的大姑娘吗?怎么有闲工夫到我这儿来?”
“曹妈妈。”莫云潇淡淡的说:“谁不知道曹妈妈做生意是四四六局里最公道的。我便是来照顾您的生意的。”
“呦!”曹妈妈干笑了一声,说:“茗楼可是家大业大,上好的汝窑茶盏都是一摞一摞的,咱们这儿能有什么好东西是你莫大姑娘瞧得上眼的?”
莫云潇知道她是有意挖苦。茗楼被抄家已经闹得尽人皆知,曹妈妈自然也是知道的。但莫云潇也没有气恼,只是微微一笑说:“咱们都是做买卖的。无论大小,开门迎进来的都是客。我有一笔钱正愁花不出去,难道曹妈妈就不想问问?”
听了这话,曹妈妈的眼睛果然放光。但她又想到,这莫云潇可是罪人之女,自己与她做生意只怕引火烧身,便呵呵笑着,说:“莫大姑娘,您生在大富之家,咱呢,不过是升斗小民。”她说着还亮出了自己右手的小拇指,表示自己身份卑微。“您就是有天大的买卖,咱也不该眼红不是。”
莫云潇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曹妈妈不愧是老前辈,很懂得明哲保身呐。”
曹妈妈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抹布重重一甩,说:“大姑娘读的书多,咱可不懂什么叫明哲保身,只是知道,该赚的钱赚,不该赚的钱就是送上门来也不能赚。”
“也好,曹妈妈不肯赏面,我只有另找他人了。”莫云潇站起了身来,说:“若他日曹妈妈有暇,也可到我们茗楼来坐坐。小妹定是好生招待。”
曹妈妈眼睛一瞥,不无挖苦地说:“茗楼香盏取一叶,王母亲来换潘园。呵呵,茗楼好大的排场。只是怕排场大了,是非就多了,是非多了,难免遭人嫉恨,最后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莫云潇仍旧不恼,徐徐说道:“不错。我们的树的确是倒了,但猢狲到底没散。曹妈妈该知道我们茗楼能在这东京城里立足,靠的可不是气派的门楼和名贵的茶器。我们有自己的茶药方子,这个呀就叫知识产权。”
曹妈妈心头一动,便又问道:“怎么?难道莫大姑娘还想东山再起?”
“我们家的汝窑茶盏都给官兵们打烂了,这不来租借一些。”莫云潇几步赶上来,说:“若是曹妈妈肯做我这笔生意,将来茗楼的招牌重新立了起来,小妹绝忘不了您的雪中送炭之恩。”
曹妈妈有些犹豫了,但仍是面有难色:“可是你……”
“我既能出来,罪责便已洗脱。”莫云潇又望望左右,凑近曹妈妈的耳畔,低声说:“咱们的买卖可以不走公账,曹妈妈闷声赚钱,神不知鬼不觉!”
“这……”曹妈妈皱眉一想,又说:“若日后茗楼起来了,你可得送我几张茶引。”
所谓“茶引”,便是去采购茶叶的凭据。只因宋代饮茶之风大盛,所以“茶引”也是身价倍增。曹妈妈讨要“茶引”自然不是为了去折算成茶叶,而是要等待机会高价卖出,好赚一笔钱财。这个逻辑,就和现代的股票有异曲同工之妙。
莫云潇呵呵一笑,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咱们一言为定。”
曹妈妈也真爽快,立即就和莫云潇签了字据,按了手印。曹妈妈心中欢喜,觉得是趁火打劫,占了一个极大的便宜,便将司里为数不多的几套青瓷拿了出来。
莫云潇却是连连摇头,说:“我不要这样名贵的茶器,就要最普通的,短工都用得起的那种。”
曹妈妈楞了一愣,便也欣然答允了。莫云潇付过了钱,却没有立即将这些茶器带走,而是暂存在曹妈妈这里,然后只身离开了。
她要寻找一个合适的落脚之处,既能安家又能打开门做生意的。她在东京城里转了又转,从马街走到州桥,横穿西大街,进旧宋门,来到了马行街。
戴着帷帽的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但见大街上到处都是人流喧嚷,太平车、骡车、马车彼此交织的热闹场景。她走着走着,竟是有意无意间,又回到了茗楼门口。
她驻足一望,这时的茗楼早已寂寥萧索。大门紧紧关着,上面贴着封条。挂在大门上方的硕大牌匾也扔在了角落里,裂痕满布。想想这里曾经的繁华,一股怆然之感在莫云潇的心中升起。她不忍多看,只有加快脚步匆匆离开。
而就在这条大街的尽头,是一个十字路口,四方百姓彼此交织。朝着左方走去,便会来到东京城的主干道—天街。
就在这路口,她望见有一家茶肆却上了门板。此时正当中午,正是人们吃饭、喝茶的当口,可这家茶肆为何不开门呢?
莫云潇心中好奇,便上去轻轻拍了拍门板,问道:“主人可在?主人可在?”
“谁呀?”里面一个老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老人家,我是路过的,想讨碗水喝。”莫云潇这样说着。
里面的老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可是莫家的大姑娘?”
“正是!”莫云潇有些惊奇,忙问:“老人家居然通过声音就能认出我来,想必是极为熟悉的了!”
“哎呀!如何能不熟悉!”老人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将门板也拆了下来。他将门打开,正好瞧见了莫云潇。
莫云潇有些迷惑,一时还想不起他是谁。可这老人立即就跪倒在了莫云潇的身前。
“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她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扶。
老人却攀住她的胳膊,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说:“大姑娘,你还记得我吗?上元节你去金明池,还特意光顾了老小儿的茶摊呢。”
“哦?”莫云潇想了想,记忆里却是一片空白。那时她还没有穿越而来,因此也就不认识这个老人。
老人哽咽着说:“难得姑娘开恩,肯让小老儿去茗楼学艺。这份恩情,俺可不能忘记!”
“哦,原来如此,咱们里边说吧。”莫云潇将他扶起来,随他一起进了店来。
这是一家小店,大小几乎只相当于以前茗楼的一间柴草房。但莫云潇左右一望,但见这里桌椅齐全,心中暗喜:“地理位置不错,店里环境也不错。是个好地方。”
老人用衣袖擦去凳子上的灰尘,请莫云潇坐了下来,继续说:“俺去茗楼学艺之后,便将金明池的摊子收了。本想着在茗楼学三年手艺,出来再做。可惜……唉,老天爷不长眼呀,偏偏把霉头降到茗楼来了。俺也本是要和茗楼的伙计们一块被卖的,只是俺是学徒,不在店里吃住,侥幸逃过一劫。俺瞧这铺子还好,刚花光了积蓄将它买了。叶子、茶盏什么的都还没有预备,姑娘正巧来了。可真是救星来了呀!”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是呜咽不能自己。
莫云潇忙安慰他,说:“老人家不要太伤悲。”
“俺不是替自己难过,是替姑娘难过。”老人抹了一把眼泪,说:“茗楼是莫家几十年的心血,就这么倒了。”
“茗楼倒不了。”莫云潇说:“赶巧咱们遇着,不如一起重新把茗楼的招牌立起来吧。”
老人一惊,忙抬头说:“姑娘可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莫云潇说:“我已在茶酒司租了茶盏器具,现下就是出来找铺子的。我还正发愁手里的现钱不够,真是幸甚,叫我遇着了先生。这家店我想盘下来,只是这盘店的钱恐怕……”
“哎呀!”老人急忙起身,向莫云潇作了一揖,说:“俺哪还敢收钱。这家店就归姑娘所有了。”
莫云潇心潮澎湃,也站起身来说:“这可万万不能。我们只能借用。老先生若是不弃,也请做我们的茶博士吧!”
老人惊讶莫名,说:“俺才学了不足一月,如何就做茗楼的茶博士?”
“如今呐,只有您能做茗楼的茶博士了。”莫云潇摇头苦笑,便又问:“只是我们一大家子人,如何住得下?”
“这个好办。”老人带着莫云潇来到了后院。这个后院不大,只有一棵老树和一间并不算宽敞的房间。房里有一张桌子,一张大通铺,再无其他什么了。
这房子也不算新,肉眼可见的蛛网四处都有,空中飞舞的灰尘也很呛人。
莫云潇眉头一皱,说:“只有这一间吗?”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说:“是,只此一间,只怕是委屈姑娘们了。”
莫云潇掰着手指默数着:“云湘、云溪、二奶奶、三奶奶、我,嗯,挤一挤倒是够了。时雨嘛……可住在太学。”然后她又问:“那先生你呢?”
“不妨事不妨事!”老人笑着说:“外面的桌子并起来,足够老汉睡一觉了。”
“那倒也委屈先生你了。”莫云潇转身向回走,说:“说起来,这铺子是您的,我们这叫鸠占鹊巢,真是过意不去。”
“姑娘说哪里话。”老人跟在她的身后说着:“姑娘的恩情,老汉总得报答。”
莫云潇走到门口,转身问道:“老人家,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老儿姓周,排行老四,人们都叫俺周老四。”他挠了挠头,笑着说:“爹妈没读过书,起不了什么好听的名字。”
“嗯,那我就以先生相称了。”莫云潇说:“周先生,你的情义日后我一定重重报答。现在,我要去接我的妹妹和姨娘了。”
于是当天下午,莫云潇一家人就都搬来了这个小店。这两对母女见了这屋子都是大为吃惊,云溪更是连连后退,说:“我不要住在这儿,我不要住在这儿……”
“云溪!”莫云潇迎上去,对她说:“你不住也得住了。不仅是你,我也得住在这儿。”
“荷露,不是我说你。”张芸儿凑了过来,指指点点的说:“你瞧瞧,这儿哪是人住的地方。”
莫云潇眼睛一瞪,说:“周先生不是人吗?他能住,我们为什么不能住?”
“唉,我们和他又不一样的了。”云湘瞪了站在老树旁的周老四一眼,又说:“不行,我要回曾枢密那里去!”
莫云溪却是一阵冷笑:“你要回去?人家也得收你呀。大女兄和魏夫人是好朋友,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张芸儿忙是劝架:“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住的地方再另想办法吧。反正我们母女是绝不住这儿的。”
“就是,我们可不住。”云湘也说着。
“你们不住也好,我和我娘还有大女兄住。省得跟你们挤在一块!”莫云溪这样说。
莫云潇双手环抱在胸前,倚门而立,静静地看着她们斗嘴,这时才扭头望着在屋里四处打量的李仙蛾,说:“三奶奶,你怎么说?”
“这儿总比牢里好。”李仙蛾转过身来说:“荷露,就住这里吧。”
“哼!慢走!不送!”云溪冲张芸儿母女俩扮了个鬼脸,便也进屋去了。
“娘!你看她!”莫云湘拉着自己的母亲还要撒娇,但张芸儿已是半张脸都给羞红了,只能重重将她的手一甩,斥责道:“你还嫌你丢人丢的不够是不是!”说完也悻悻地走了进去。莫云湘讨了个没趣,也只得跟着进去了。
李仙蛾走过来对莫云潇说:“荷露,这次咱们家能劫后重生,可全亏了你。没有你的话,我们……唉,惭愧得很,大郎在的时候,我们总想合起伙来整你,可如今……”
“三奶奶,旧事不提。”莫云潇打断了她的话,说:“咱们得向前看,日子总会一天好过一天的。”
李仙蛾含泪点头,说:“是,日子总会一天好过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