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三十三章 初遇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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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山叹道:“怪不得那日章鱼爪将你穿胸而过,你却并未受伤,我实在觉得匪夷所思,但又不敢多问。唉,没想到,大哥身世竟也如此悲惨!”
说话间,跑堂的小二儿上了四个硬菜:一大盘肥瘦相间的羊排、一只现烤的滋滋冒油的肥鸡、一盘鲍参烧牡蛎、一盘卤水鹅掌豆干。
跑堂的一边给两位倒酒,一边说:“客官且稍待儿,余下的菜马上就来!”
吴刚见了,强自笑道:“果然是大酒楼啊,上菜挺快。这卖相倒也像模像样,比船上的好多了!”
巨山见这菜品色泽诱人,卖相极好,真是平生未有,又闻到扑鼻的肉香,不禁流下羞耻的口水……他扯了点羊肉和鸡肉,撕碎喂猫,叹道:“若是人也能如花脸一般无忧无虑,那该多好!”
一个说的累了,一个听的也饿了,两人也不客套,说一句“请”各自开动起来。巨山放开手脚,也顾不得吃相,大嚼起来。吴刚说出了胸中沉积的往事,也是胃口大开,又是一番风卷残云,两人吃的好不痛快。
隔壁雅间里隐约传出女子笑声:“哈哈,那小子怕是三天没吃饭吧……居然用手吃,怎么连骨头都吞了……他这个吃法狗都恨死他了……可能是丐帮弟子……咯咯——”
吴刚听见后,虽是不悦,也不愿生事,低声道:“不必理会他们,你吃着高兴就好。”
巨山笑道:“那是自然,师父教我:世人皆苦,供养来之不易,不可浪费一米一粟。我从小吃饭便是这般骨肉俱下,谁让我牙口好呢!”
吴刚见他只是吃肉,笑道:“肉食难化,也要吃点别的,这芥菜不错!”
巨山笑道:“呵呵,这芥菜想必有芥子吧。我师父曾用一芥子打开南天铁塔,《维摩经》曾言: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
见三爷一愣,他解释说道:“这是说若是大彻大悟的菩萨,将须弥山放入芥子中,也无所碍。”
那少女忽然出了他们的地字雅间,走到栏杆处,将两块羊排带着暗器的手法,扔在楼下的野狗身前,倒是恰到好处。
那狗子先是一懵,左右一看,叼了两块羊排,夹着尾巴,逃入后面草丛里不见了。
“牙口好,也不能吃干抹净啊,没家的狗子们多可怜,连块骨头都混不到?”那红衣少女回座时,眼光扫过巨山,似有责难之意。那个黄衣女子果然也并非是丫鬟,不过却始终未说一句话。
吴刚忍不住叹道:“唉,这世道,人都吃不饱,哪里还顾得上狗子们。”
巨山点头称是:“我虽年幼,也知这世间没有多少公平之事,乞丐和王子生而不同,天竺那些吠舍(平民)都是食不果腹,下层的首陀罗们真的还不如楼下那狗儿自由自在,最下面的达利特(贱民)更不必说了。”
“我也往来天竺多次,不知达利特又是什么?”吴三爷问道。
“他们叫做不可接触者,就是贱民。上面四层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的人绝不愿意与之来往,就是生而卑贱至极,死后也不入他们的六道轮回。
“我师父见一对母女实在可怜,送过一次食物给他们,被发现后,传的沸沸扬扬——什么婆罗门高僧见色起意。
“那些高僧大德们齐声责难,门下弟子们更以罢学退教来要挟,声言若是再送,就是彻底玷污了佛门、蜜宗和婆罗门,要将他逐出教宗。众口铄金,师父最后闭关百日以谢罪,此事才算过去。
“我私下也常送食物与他们,师父只当不见,因我是教外之人,更是中土异族,幼时玩伴们知道我与他们来往,也不再与我玩耍,最后都将我孤立。
“不过我也有意外之喜,自此之后,一心精进内力,倒也有些长进。”巨山平心静气,娓娓道来,吴刚听了也觉得甚是心酸。
“后来我问师父,我做的对么?师父说我来自仁爱侠义的中土,或许做的没错,但他却也帮不了我。
“我心中实在疑惑,若是我没错,错的便是那些攻击师父的高僧和弟子们,他们为何还要鄙薄我的所为?三哥,我做的对么?”巨山道。
“唉,哪里都一样,中土也非你想的那般美好,就算是东西两京的洛阳、长安,繁华之下,哪里不都是成千上万的赤贫百姓,生无可恋,死如蝼蚁。”吴刚叹道。
“穷倒也罢了,就怕没有希望啊,中土之人还是有点希望,天竺真是让人窒息,莫说达利特,就是首陀罗也是暗无天日。”巨山吃着吃着,竟然没了胃口。
“嗯嗯!”吴刚又将半只撕开的烤鹅递到巨山碗里,又挖了一勺豆腐给他道:“你也尝尝这朱砂豆腐,乃是用中土高邮咸鸭蛋的蛋黄炒制,色味俱佳。”
巨山赞道:“这菜卖相甚好,吃着也有些鲜咸……这豆腐天竺却没有,我只在中土吃过,滋味让人难忘啊!”
“呵呵,你毕竟流着中土的血,豆腐在中土老少咸宜,谁又不爱吃呢?”吴刚笑道。
那红衣少女忽然走过来,应声道:“我就不爱吃豆腐,你们一边吃的骨头都没了,一边在这里悲天悯人,不觉得有点矫情么?”
吴刚挑眉看了她一眼,笑道:“想来姑娘生于富贵人家吧,这人间百态,你倒似还没见过。我等只是凑巧手上有几两银子,先过两天好日子再说吧。说不定,过两天便连那只狗都不如了!”
少女笑道:“你又怎知我出生富贵人家?或许我只是个穿得好看点的……要饭的呢?”
那小二儿刚好过来上菜,听见如此说,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吗?还是真以为本姑娘没钱给你?”她掏出一锭金子丢在桌上,足有五两,挑衅的喝道。
那小二儿连说“不敢”,急忙退了下去。
“呵呵。”巨山忍不住笑道。
“呵呵你个仙人板板,你这小子,本姑娘又没同你讲话。再说啦,大人说话,哪轮得上小孩插嘴?”这少女喜怒无常,已然收起笑脸,拉下脸抢白道。
“怎么?就许你来我们这边给菜里喷洒口水,难道还不让我在自己座位上笑笑?呵呵,我就呵呵,你待怎地?
“何况,你这口水多了菜味就淡了,小二哥,拿去加点盐巴!”巨山还未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姑娘,忍不住怼道。
他转过头去,从怀中掏出那只花狸猫来轻声说道:“小乖乖,不怕怕!来呵呵,吃肉肉……花脸来吧,快吃,快吃吧!”
对面那个黄衣姑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却是笑在眉眼,并不出声。
“噗嗤——”吴刚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口茶水喷在那少女衣裙上。
这女子惊怒交加,伸手一抓,三爷忽然沉肩,她便抓了个空,收势不住,身子向前一扑,滚落在满桌酒菜上。
巨山眼看她要跌落,连忙一把抱住。那少女“嘤咛”一声,挣脱出去,飞起一掌,打在巨山鼻子上,下手极重,鼻血“滋溜”一下便窜得满脸都是。花脸却爬过来,给他舔去残血。
吴刚见伤了自己兄弟,用手一戳她的“肩井穴”,那少女半边身子便麻了。吴刚正待出手教训,却看她虽是一脸骄横,却也是稚气未脱,心里有些不忍,手不由得顿住了。
只这一顿,那个精瘦老者已然飞身过来架住他手,一阵温和的大力传来,四个大汉也散开围住他们,黄衣少女一脸焦急,想说,却说不出话来,倒似个哑巴。
那少女急道:“连山叔,快揍他们!”
“这位兄台,可否高抬贵手。老夫给你赔个不是!”那精瘦老人道法颇高,并不理会她,说话倒是极为客气,或许也是怕他伤了这女子。
吴刚也不想惹这些麻烦,放开手道:“巨山兄弟也无大碍吧?既然老人家赔礼,我们也得尊老爱幼不是啊。”
巨山不知中土的男女大妨的虚礼,悻悻地说:“能有什么碍啊,蚊子叮我一下也比这疼呢!我好心怕她摔着,早知道……真是狼心狗肺!
“还不如我们花脸呢,吃了肉还知道舔舔 我。”他又拨弄起猫来。
那少女也知他是好意,不过被他搂抱……终究是男女有别,低声道:“狗吠也没你吠得响!你再过来,看我不捶死你,哼——”
巨山还待反驳,却见那老者一抱拳道:“多谢二位包涵,这是主公家女,请恕她年少无知。
“方才这位兄台手下留情,那位小兄弟又出手护佑,老夫很是承情。两位这桌酒菜算是坏了,不如我们两桌并一桌,我让店家重上一席,老夫做东,大家吃杯酒,交个朋友如何?”
吴刚笑道:“如此甚好,只恐叨扰不便?”
那老者抓住吴刚手臂笑道:“哈哈,不嫌弃老朽已是难得啦!”
小二儿听见动静,早已上楼,停在楼梯处不敢过来,眼见这些人就要火拼,正要去找掌柜的报官,转眼却见他们又要拼成一桌喝酒,一时间都惊呆了:还有这么骚的操作?
巨山盯着地上的酒菜,众人看样子已是弃之不顾。他满脸不舍,吩咐道:“小二哥,将地上的肥鹅、卤肉都给我包起来,我回去还要吃哩!”
众人皆笑,小二也笑道:“客官说笑了。小的这就去给几位重新上些好酒好菜!”
“谁跟你说笑了,给我包起来,还有那半壶酒。酒是粮食精,越喝越神清,这一饭一蔬来之不易,难道要白白丢弃不成?”巨山急道。
吴刚笑道:“我这兄弟,爱惜食物,那小二快去给我们包起来吧。”
那老者点点头道:“倒是难得!”黄衣女子也跑过来,趴在地上将那些肥鹅和卤肉边吹边打。
花脸见了她,“喵——”的一声,也不怕她,摇摇晃晃从条凳上向她走去,眼见要跌落,她忍不住一把抱住,那猫便张嘴去 舔,她又是躲闪又是喜不自胜,拿了块肉给猫,那猫趴在她胸前吃了起来。
她用油纸将剩下的包好放在一个竹篮里,送至巨山椅子边上,用手指指那猫,仿佛在说:它自己来的啊!这可怎么是好呢?
巨山感激道:“有劳姐姐了!花脸是我们从船上……不是,应该是空中捡来的,既然与你有缘,便送与你罢!”
女子一脸难以置信,脸色微红,喜不自胜,连连拱手道谢,还是不交一语。她回到那红衣少女身边,两人逗起猫来,刚才的打斗早抛去九霄云外了。
红衣少女道:“你小子又不老实,说的什么鬼话,猫又不会飞,怎么是从空中捡来的?”
巨山怒道:“我怎么不老实了?那大船在巨浪里颠簸起伏,花脸甩在半空,被我一把抓住,怎么就不是空中捡来的?”
吴刚笑道:“不错,此事我们船上德高望重的法先法师可以佐证,花脸确是飞来的。”
红衣少女一时语塞,急道:“那他也是不老实!居然敢乱摸……”
连山魁喝道:“女娃,不可口无遮拦!”
巨山并不懂中土的男女大防的虚礼,吴刚低声给他说了几句,他似懂非懂的问道:“若你身后是万丈火海,你也怨我扶住你么?”
红衣少女胀 红了脸怒道:“你——,这是两回事,我后面又没有火海!谁要你管?”
巨山冷笑道:“哼——,枉你还是中土高门之后,我在天竺也知孟子曾说: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我是人,自然不愿做豺狼!”
红衣少女被他说的张口结舌,竟然无言以对,她还待抢白,却被黄衣少女拉住。黄衣女子望着巨山,目光温柔似水,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说的对啊,原谅我这妹子吧。
巨山被这温柔的目光扫过,心中的愤懑也渐渐平息,也不自觉的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红衣少女虽说刁蛮无礼,却也天真浪漫,吴刚几句话便问的清清楚楚。
原来她名叫姜女娃,正是炎帝姜榆罔的女儿,一向骄横跋扈,性子迂直——遇事转不过弯来。那老者乃是炎帝的家臣,名叫连山魁,功夫甚是了得。手下四个汉子也练铁砂掌多年,身手不俗。
那黄衣少女名叫姬魃(ba)女,乃是姬轩辕(黄帝)的女儿,不知得了什么病,竟不能说话,众人待之也甚是恭谨。
当年正是因为她,封禁了黑水泉的云雨,黄帝这才杀了蚩尤。她虽立了大功,但眼前每每浮现当时惨剧,心里暗自懊悔,夜半常被噩梦惊醒。
炎黄联军大胜之后,她心中也更为失落,原来父亲的爱只是因为她有用,那还是爱么?她想不明白,便一路浑浑噩噩向东而去。
恰好遇到好友姜女娃来寻她,见她痴痴迷迷,行为失常,便带着侍从等人,一路跟随。
两人一路手谈。
“姐姐,你若是心中烦恼,得像我一般,先去大吃大喝,再去买些漂亮衣裳,然后纵马奔驰,或去山林狩猎……那烦恼便飞去爪哇岛了!”女娃劝道。
魃女叹道:嗯,我若是跟你一样洒脱任性,又怎会有烦恼啊!何况我又没去过爪哇岛,我的烦恼又怎么会飞去那里呢?
“哈哈,那咱们就去爪哇岛吧!”女娃忽然想到这个绝妙主意,兴奋的手舞足蹈。
既然左右无事,既然哪里都是无法逃脱的烦恼,既然有人陪伴,那就去吧。
如此,两人便坐了海船来到这天涯海角之外的爪哇岛,那船长路上还纳闷儿:这次运气也太好了,竟然一路无风无雨,晴空万里!
那可是啊,也没看谁在船上呢。旱魃出,云雨霁,旱魃出,百草枯!
魃女从前是能说话的,或许是父亲利用她之后,不顾不管,让她心中郁积,或许是黑水泉数万人的惨叫让她多年无法安睡……她渐渐地不说话了,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这刁蛮无礼的姜女娃,只是为了陪着好友散心抒怀,竟然不惧风浪,带着五个下属不远万里来到这荒僻无比的爪哇岛,这份朋友的深情厚谊,男子都未必能比啊!
巨山不禁对姜女娃刮目相看,听说他们还要去东瀛扶桑寻仙远游,心中更是佩服。
吴刚与连山魁等人相谈甚欢,巨山也跟姜女娃杯酒释怀,众人尽欢而散。
吴刚和巨山带了四个素菜,回到船上,见几个船员正从法先身边拖走一具尸体,那人似乎离世不久。
待人都走了,两人问起缘由,法先缓缓道:“巨山啊,这或许就是缘法吧,那人重伤之下逃到船上,临终之际,让我给他超度罪孽,往生极乐。
“我并无此法力,只得念诵《地藏经》为他开解,最后他含笑而去,也算一桩小小功德。”
吴刚走后,法先忽然将巨山拉到身前,耳语道:“那人临死之前,却告知我一件事,或是有助于你。”巨山问道:“何事啊?”
法先忽然露出久违的笑脸:“小兄弟啊,我看你人品贵重,又倾尽所有助我还乡,一路还对我多番照顾,老衲虽是修持佛法多年,自以为六根清净,也着实对小友感激不尽。”
巨山道:“老爷子,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法先叹道:“本来我是无以为报了,或许只能回到中土给你在某个乡下小庙中供个牌位,让你来世少受些苦难。但今日遇见那人——方才已然往生去了。
“临终之时,他却告知我一桩秘事:东瀛扶桑,墨家的风水高手,发现了一座玉山。”
巨山惊道:“啊——,真的么?他不会是要死了,想让你多念几遍经,逗你玩吧?”
法先嗔道:“介孩子,刚说你人品不错,你又来胡扯!我见你整日为了玉石发愁,好心告诉你消息,你倒好……岂不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巨山抱住老和尚笑道:“老爷子休怒,我逗你玩呢!快说说那玉山在何处啊?”
法先见四下无人,低声道:“那是在扶桑的本州岛木增群山以西,有山名为黑龙山,有湖名为琵琶湖,湖畔有轩为浮御堂,有河川名为日野川。”
巨山问道:“下面呢?”
法先道:“下面没有了。”
“想必是进宫了?”巨山笑道,“这一山,一湖,一庙,一川!这倒像是幅画啊。”
法先道:“这你倒是说对了,他说完之后,让我翻开他后背衣衫,整个背上,或是用刀还是针纹刻了一副精美的图画,便是如他所说。”
巨山问道:“那图呢?”
法先道:“你也看到了,那人被船员们丢下海去了。我总不能做那剥皮——”
巨山道:“好吧。有山有水有轩有河,确实已然不容易了,多谢老爷子啊,既然有这般缘分,我便不去中土了,正好去扶桑看看。你……你要多多保重啊。”
巨山拜伏于地,起身之后,不敢看他,只是转过头去,哽咽说道:“嗯,老和尚你要保重啊!我这就去与吴大哥辞别。”
法先抽出一本他手抄的《心经》,送给巨山,转过身去,也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