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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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昭一听说曹宗渭吃醋就笑了,她很难想象,那样的大男人,是怎么能和一个小孩子吃起醋来。
曹正麾不耐烦地催促着曹正允:“走快点行不行?”为啥要窃窃私语,夫人为什么不跟他说话!
曹正允噘了噘嘴,朝贺云昭眨眼道:“夫人,等你教了我哥弹弓,我再告诉你。”
贺云昭的心情因为曹正允的一番话变得更好,登时射弹弓的兴致也来了,带着哥俩去了园子里的大榕树下面乘凉,搜索着蝉鸣声传来的方向。
贺云昭拿着弹弓站在树下,远远走开几步,对着榕树上一块凸起的树皮,射了一块小石头过去,正好打中凸起的部分。
曹正允跳起来鼓掌道:“夫人好厉害!和我爹一样厉害!”
贺云昭笑道:“我可没你爹厉害,侯爷骑射功夫我还比不上。”
曹正允毕竟是中军都督,立过显赫战功,戎马十几载,他的身手可不是贺云昭几年来在猎场骑射玩耍就能超越的。
不过在京都贵女里面,贺云昭的骑射也算是出了名的,属于一流。大明尚武,武将世家的贵女亦不比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少,能在这么些人里脱颖而出,可见贺云昭在这方面也是颇有天赋。贺镇东曾拿一双儿女开过玩笑,他说倘或生的是一对哥儿,贺家将来必定前途无
量。
只可惜大明再开放,女人也是不能上战场的,贺云昭的才华只能在春秋狩猎之际一展,平日里终是埋没了。贺云昭也不觉着惋惜,她并没有建功立业的心,作为一个姑娘家,她也喜欢胭脂水粉,喜欢锦衣华服,而成为娘子军,都得和这些东西无缘。所以在内心深处,她也只想过着普通的生活,能嫁一个情投意
合的如意郎君便是。
曹正麾目不转盯地看着贺云昭每一个动作,从抬手到射,每一个细节他都牢牢地记住,并且模仿着姿势。
贺云昭道:“你先从齐肩高的东西开始练习起,起初射静靶,准头高了再试试更远的靶子,或是移动的。”接着便把弹弓递给曹正麾。
曹正麾接了弹弓,学着方才贺云昭的姿势,对准了那块凸起的树皮,喘着粗气预备射。
还未射之前,曹正麾脑子正一片空白,忽然柔软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他转头看着贺云昭,听她道:“手臂低一点,不要紧张,呼气吸气都要均匀。”
曹正麾着实很紧张,他被人嘲笑过,也很怕现在会在贺云昭面前丢人,他的手都在抖。
贺云昭注意到曹正麾的身体反应,在一旁引导说:“瞄准,准备、准备、准备——射!”
曹正麾下意识地听从贺云昭的口令,小石子一脱手,果然就射中了!
曹正麾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也轻松了一些。
曹正允亦是笑着鼓掌道:“哥哥也好棒!夫人教的真好!”
曹正麾愣愣地看着凸起的树皮,又看了看脚下,他站的位置离大榕树约莫有一丈多远的距离啊!
贺云昭觉曹正麾心态不是很好,便开导他说:“这不过是普通练习,又没什么要紧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当轻轻松松地玩一场就是。”
曹正麾看着贺云昭欲言又止,紧紧地握着弹弓低着头,道了声谢,便一下子跑出去了。
贺云昭生怕曹正麾迷路,叫丫鬟跟上,先把人送到她院里。
曹正麾和丫鬟都走了之后,曹正允眼睛亮亮地看着贺云昭道:“夫人,您一定要教好哥哥,好不好?”
这倒是不难,况且曹正麾不像毫无天赋的人,长久练习加上实战,必定不会太差,只不过他心态确实不大好,需要好好调整。
当初贺云昭学骑射也是先从弹弓学起,有父兄的帮助,她学的很快,不管打什么,近的远的,静的动的,一打一个准。后来渐渐接触到真正的弓箭,上手之后准头也很高,狩猎之时常能和父亲抢彩头。
贺云昭歪着头打量着曹正允的表情,柔声问道:“你哥哥是不是心里有事?”
曹正允抿着唇拼命地点头,眨了眨眼道:“夫人,我想告诉你,但是你不要说出去。”
“什么事?”
“以前哥哥也是学骑射的,还学刀、剑、戟、拳搏、击刺,包括营阵、地雷、战车和兵法、天文、地理,一样不落。”
这些内容都是武举所考,看来曹正麾是想走武将这条路。
贺云昭问道:“那他现在为何又不去学了?又去族学里读书。”若是曹正麾学上面那些东西,曹家自会给他另请先生,而非让他去族学。
曹正允一脸心疼道:“自去岁父亲过年时回来检查我和哥哥课业之后,他便说不学这些了,只肯读书。但我觉着,哥哥明明更喜欢骑射些,他还说过,将来想做父亲那样的人。”
兴趣爱好不会突然就改变了,贺云昭问曹正允去年检查课业的时候生了什么事。曹正允低着头,回忆起那段不愉快的经历,道:“父亲一年只回来一次,每年我和哥哥都很期待这一天,哥哥去年没有表现好,可能父亲有点失望,一句话都没说,后来我大堂哥嘲笑哥哥,说他一点也不像
父亲,真让父亲丢人。”
曹正允不自觉地替哥哥说起好话:“其实哥哥能表现好的,他平常学的刻苦,也学的很好,偏偏只那一次……就那一次……大堂哥也不好,还笑话他,说他让父亲丢脸,才没有!”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更何况曹宗渭常年不在家,两个孩子没有母亲,自然越依赖看重父亲。
越是在乎,越是容易紧张,去年曹正麾怕是因为这个缘故没有正常挥。曹宗渭的一个眼神,都会令孩子多想。加之还有同辈的堂兄弟雪上加霜,曹正麾的信心就被摧垮了。
自那以后,曹正麾便放弃了武举要学的东西,一心从文,和两个堂兄一样,将来指望着靠着家里的荫蔽,谋个差事。
贺云昭默默记下这件事,对曹正允道:“回头你跟你哥说,他学的很好,倘若还想继续学或是学别的,得空了你们哥俩一起来伯府玩耍就是。”
曹正允惊喜道:“夫人你会别的?”
贺云昭是武将之女,家里又有个哥哥,兄妹俩打小就一起进学,武举所考的东西,除开对力量要求非常高的几项,她几乎都会。
贺云昭点头道:“举重和刀剑这些我不便教他,阵营和兵法还能指点一二。”
曹正允比贺云昭教自己还要高兴,感激道:“谢谢夫人!”
贺云昭给曹正允擦了擦汗,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若真的喜欢,还该跟你爹说清楚,既然不想从文就不要勉强。”
一说到这个,曹正允小脸就蔫了吧唧的,“夫人,哥哥决定不从武之前去问过父亲的意思,父亲说……随便他,哥哥就一心打定主意不学武,只学文了。”
那个时候,曹正麾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去询问曹宗渭,他想得到的答案,是父亲会告诉他,他表现的很好,应该继续学武。
曹宗渭并未想那么多,既然儿子不愿意从武,他也没有逼迫,毕竟打仗是件很辛苦的事,当个文官也不是不能报效国家,他便直截了当地答应了。
贺云昭听罢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这哥俩,假使他们身边有个母亲,应该会好许多吧。
日落西山,天边云霞漫漫,灼热渐减,园子里凉快了起来。
曹正允牵着贺云昭的手,小声道:“夫人,父亲虽然有点凶,不许我亲你,还要抢你送给我的小老虎,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
孩子对父母的濡慕之情,总是那样的浓烈。
不过贺云昭不明白了,曹宗渭不许曹正允亲她,还要跟小孩子抢东西,是为什么?
贺云昭奇怪道:“你父亲为什么要抢你的东西?那老虎和你生肖相符,他又不属虎,抢了去做什么?”
曹正允十分赞同,努着嘴点头道:“就是就是!我爹明明就是吃醋了!”
吃……醋?贺云昭但愿自己没有听错,曹宗渭和自己的儿子吃什么醋?曹正允一脸愤慨道:“夫人,您不知道,我爹听说您最喜欢的人是我,就弹我脑门!一听说我亲过夫人,抱过夫人,夫人还送我东西,就更凶巴巴的,命令我不许亲不说,还要抢我的东西!还好我跑的快!
!等我回家,就把小老虎藏起来,不让我爹再看见!”
贺云昭被父子俩整的哭笑不得,把曹正允送出了园子,便遇见了文兰,他说曹正麾已经出了角门上了马车,在外边等着。
贺云昭便直接把曹正允送出了二门,嘱咐侯府的车夫小心驾车,待二人平安回家再使人来报个信。
曹正允临上车前都不忘告曹宗渭一状,握着小拳头悄声愤愤道:“夫人,我爹很坏,您要小心他!”
以曹宗渭那般霸道又爱吃味的性格,贺云昭还真该把曹正允的话放在心上。
贺云昭笑着道:“知道了,快上车去,别叫你哥哥等久了。”
曹正允小跑去马车边上,踩着小厮的背上了马车,冲贺云昭挥挥手才进了马车。
曹正麾沮丧地坐在马车里,他有些懊悔没同贺云昭道个别,这样好像不大礼貌。
车内一阵寂静,曹正麾看了一眼正小心把玩小老虎的曹正允,动了动嘴唇,开口道:“夫人同你说什么没?”他想,应该不会说什么吧,毕竟他那般无礼,才学一下子就跑了。
曹正允玩着小老虎,道:“夫人说哥你射的很棒,要是还想学兵法什么的,得空了就去找夫人。”
曹正麾按按捺不住惊喜,瞳孔亮不敢相信地问道:“夫人……当真那么说?”
曹正允下巴微压,道:“我就说夫人很好吧,偏你不信。”
曹正麾几不可闻地道:“谁说我不信了……”
贺云昭目送武定侯府的马车出了巷子,便也回了修齐院。
这厢曹家兄弟俩刚走,程怀仁便回来了,听说武定侯府来人了,便细细问了几句。当得知两人在他院里待了不过一会儿便去了修齐院,他开始窝火了!
曹家那俩臭小子!难道因为他们没母亲,所以就来抢他的母亲吗?
越想越生气,程怀仁便叫下人不忙着摆饭,独自去了修齐院。
贺云昭这厢正摆了饭,便听丫鬟来说程怀仁来了。
搁下手里的事去了次间,贺云昭等着程怀仁赶紧请了安回去,她好用晚膳。
程怀仁亲眼看着厨房的人抬着食屉过来,请过安后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他就不信,都这个时候了,嫡母不留他吃晚饭!
两人相视无言,还是贺云昭开口催促道:“仁哥儿吃饭了没有?”
程怀仁喜上眉梢,抱拳道:“还未,一回家来,便来同母亲请安了。”
“以后晚间就不用来了,你在外忙绿回来的晚,夜里来请安多有不便,只早晨待我在的时候请安就是了。”
程怀仁听后十分不悦,却还是答应了,眼看着贺云昭没有留他吃饭的意思,他厚着脸皮道:“母亲,儿子许久没同父亲一起用膳了,今儿个想同父亲一起用晚膳。”
贺云昭一口答应了,让程怀仁去西次间里边等着。
程怀仁一脸愉悦地去了那边,贺云昭果然还是不忍拒绝他的。
等到饭菜都摆齐了,程志达也上了桌,程怀仁都还未见着贺云昭,便问万嬷嬷道:“夫人不同父亲一起用饭?”
万嬷嬷淡淡道:“夫人在斋戒,只吃素食,最近都是去同老夫人一道用饭。怎么,少爷不想陪伯爷一起吃饭?”
程怀仁眉心一跳,拿起牙筷面无表情道:“万嬷嬷说的什么话?我不过随口问一句而已。”
……
寿宁院那边,贺云昭将将落座,曹宗渭便也来了,因是拜见的谢氏,门房也未通知贺云昭,便只有谢氏院里的人知道武定侯来了。
曹宗渭入座的时候脸上带着喜悦,谢氏等丫鬟们把菜都摆好了,闲杂人都出去了,才道:“信哥儿肯出来了?”
曹宗渭颔道:“起初不肯,见了您的画像痛哭流涕,便答应出来。我暂且将他安置在我的别庄上,请了擅长治骨的大夫先去瞧瞧,派去蜀地那边的人,应当很快也会有回音。”
谢氏双手合十,念了“阿弥陀佛”。
曹宗渭看着一桌子寡淡的饭菜,眼睛都花,现在他只想吃点肉,喝点酒。
“老夫人便这般款待我?”曹宗渭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道。
谢氏瞪他一眼,道:“斋戒之日不可食荤,况且我素日也不大吃肉,小厨房没有荤菜,待会儿我叫丫鬟做些挡饿的糕点给你垫垫肚子吧。”
只要能陪美人吃饭,吃素也值了,曹宗渭便未多言,同谢氏、贺云昭一道用了晚膳。
席间,曹宗渭十分大胆地给贺云昭夹了食香瓜茄——反正谢氏也晓得他的心思了,没什么好藏的,而且今日应该就能拿到和离书了!
贺云昭没有给予回应,也未忸怩,就着清粥,痛痛快快吃了曹宗渭夹的菜。
不到半个时辰,三人便用完了晚膳。
待残羹冷炙撤去,桌上又摆上了几分糕点,澄沙团、金黄薄饼、奶油松酿卷酥,都是些大块儿的糕点,吃多了也能撑肚子。
曹宗渭想起曹正允说的那些话,他吃一口糕点,喂夫人一口糕点,便没急着动手,端坐在圈椅上,对谢氏道:“老夫人预备什么时候把信哥儿接回来?”
谢氏眼里透着兴奋,嘴角扬了个笑容道:“我都等了两年多了,不在乎这一天两天,先听听大夫怎么说他的腿,最好先治到不会作痛,我才好安排后面的事。”从曹宗渭的描述来看,谢氏能猜想到程怀信的腿伤得有多严重,很明显这事不能一拖再拖,但立刻接回伯府长久治疗也不现实。否则叫程怀仁母子知道了嫡子的归来,只怕又要联合族人把两年前的事闹大
。染指父亲小妾这事要是闹开了,便是谢氏把程怀仁母子给整死了,程怀信也没法回伯府继承爵位,程家族里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整垮伯府嫡子,等到这一支断了根,其他庶出两房就有机会夺
取爵位了!
谢氏除了要防内忧,还要担心外患,接程怀信回来一事,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须得稳妥得好。
曹宗渭和贺云昭都明白其中道理,也都和谢氏想的如出一辙。
话都谈到了这个地步,贺云昭便道:“那就请老夫人兑现诺言。”
谢氏点头道:“侯爷帮我到这个份上,云昭也费心费力,我说了不会为难你们。”随即站起身,出门去了内室,准备手写一份和离书,交给贺云昭。
谢氏一走,曹宗渭就不老实了,他拿起一块红色的澄沙团咬了一口,然后笑吟吟地看着贺云昭。
贺云昭被曹宗渭看得不自在,好言提醒道:“这澄沙团是糯米做的,甜的很,少吃两个,省得夜里不消……”贺云昭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来,便被甜津津的团子塞住了嘴,而且还是曹宗渭咬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