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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韩世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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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杯酒饮完,众望所归之下,赵玖自然是看向了当今天下帅臣中公认的魁首延安郡王韩世忠。只是韩世忠面对官家期许的眼神,却不免有些心虚,先是扶了扶腰间的玉带,然后小心翼翼地应道:“官家明鉴,臣这一两年在关西虽然有跟着小胡贤弟……胡漕司读书习字,但这种……后世翰林编出来的史书,怕是生字太多,臣还是有些……”

“朕明白了。”赵玖恍然,含笑点了点头,“那在座的其他人……良臣便指一个来替你读吧。”顿了顿,他甚至带了几分揶揄之色调笑道,“便是想让朕替你读,也不是不行。”

韩世忠连忙口称不敢,措手不及间最后还是指了文官里与他关系最好的胡寅。曲端倒还有些跃跃欲试,当然更多的心思是想看看在这本伪书里你泼韩五是不是也有什么黑料,读来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再嘲讽一番,然后果不其然只收到了韩世忠怒目而视的眼神。胡寅对韩世忠的请求倒丝毫没觉得惊讶,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应了。

赵玖只是佯装对众人眉来眼去的各种神情一概不知,心里暗想你曲大是不是又皮痒了,上回抽的二十鞭还不够长记性,真是记吃不记打,干嘛又要去招惹人家老韩呢。

随后那本书卷的扉页便也如众人所预料那般显现出韩世忠的传记名录来。

【卷三百六十四·列传第一百二十三韩世忠】

胡寅应了他的委托,取了那书卷后翻开把眼一扫,却是差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韩世忠见状一时有些惶然,不是说好了开头都只是些籍贯生平之类的东西吗,这也能有什么好笑的?这也得亏是胡寅这个和他交情最好的文官,要是换了别人,以他泼韩五的性子怕不是登时就要拍案而起。

嗯……好吧,倒也不至于,毕竟官家还在边上看着呢。

胡寅也只是笑了那么一下,便不紧不慢四平八稳地念了下去。

【韩世忠,字良臣,延安人。风骨伟岸,目瞬如电。(“难道小胡贤弟是因为这段发笑?可俺老韩难道当不得这么夸奖吗?”韩世忠在心中暗想。)早年鸷勇绝人,能骑生马驹。家贫无产业,嗜酒尚气,不可绳检。日者言当作三公,世忠怒其侮己,殴之。(听到这里在场的其他人几乎都忍不住要哄笑出声,就连赵玖都是勉强在憋着笑意)年十八,以敢勇应募乡州,隶赤籍,挽强驰射,勇冠三军。】

“有甚么好笑的!”韩世忠自己脸也是涨得通红,“这鸟……(意识到赵玖还在场呢他赶紧咬了下舌头把粗话咽了回去)甚么编者怎么还把俺是个小子时候和别人酒后胡言乱语的话都写进书里了……再说了,那时当政的什么三公可是六贼那种人物,这不是在骂俺嘛!”言罢,他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赵玖一眼,最后又加了一句,“没有对现在的诸位相公们不敬的意思……”

赵玖却是直接听乐了,韩世忠这模样明显是担心自己因为他以前看不起三公,然后索性就不给他了吧!当下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胡寅也是敛去了面上的笑容,接着往下读去。

【崇宁四年,西夏骚动,郡调兵捍御,世忠在遣中。至银州,夏人婴城自固,世忠斩关杀敌将,掷首陴外,诸军乘之,夏人大败。既而以重兵次蒿平岭,世忠率精锐鏖战,解去。俄复出间道,世忠独部敢死士珠死斗,敌少却,顾一骑士锐甚,问俘者,曰:“监军驸马兀口移也。”跃马斩之,敌众大溃。经略司上其功,童贯董边事,疑有所增饰,止补一资,众弗平。从刘延庆筑天降山砦,为敌所据,世忠夜登城斩二级,割护城毡以献。继遇敌佛口砦,又斩数级,始补进义副尉。至藏底河,斩三级,转进勇副尉。】

【宣和二年,方腊反、江、浙震动,调兵四方,世忠以偏将从王渊讨之。次杭州,贼奄至,势张甚,大将惶怖无策。世忠以兵二千伏北关堰,贼过,伏发,众蹂乱,世忠追击,贼败而遁。渊叹曰:“真万人敌也。”尽以所随白金器赏之,且与定交。时有诏能得腊首者,授两镇节钺。世忠穷追至睦州清溪峒,贼深据岩屋为三窟,诸将继至,莫知所入。世忠潜行溪谷,问野妇得径,即挺身仗戈直前,渡险数里,捣其穴,格杀数十人,禽腊以出。辛兴宗领兵截峒口,掠其俘为己功,故赏不及世忠。别帅杨惟忠还阙,直其事,转承节郎。】

赵玖这个历史学得稀烂的普通工科大学生前世也只是单单知道韩世忠很有名,而且忠心肯定靠得住,所以斤沟镇那里才有底气几乎是单骑去寻他平叛。但对于韩世忠到底有多厉害,他在靖康建炎之前的那些神仙战绩,从前只是道听图说找人打听了一番,今天在宋史里细细读来,才更觉震撼。

这简直是个三国无双玩家吧?赵玖现在满脑子画面都只有前世某公司做的游戏,这一人在敌军阵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真的太猛了。

而传记的当事人不免也是面有得色,只不过再听一遍辛兴宗这种小人夺了自己擒方腊大功的事情,不免还是有些怨念。

【三年,议复燕山,调诸军,至则皆溃。世忠往见刘延庆,与苏格等五十骑俱抵滹沱河。逢金兵二千余骑,格失措,世忠从容令格等列高冈,戒勿动。属燕山溃卒舟集,即命舣河岸,约鼓噪助声势。世忠跃马薄敌,回旋如飞。敌分二队据高阜,世忠出其不意,突二执旗者,因奋击,格等夹攻之,舟卒鼓噪,敌大乱,追斩甚众。时山东、河北盗贼蜂起,世忠从王渊、梁方平讨捕,禽戮殆尽,积功转武节郎。】

【钦宗即位,从梁方平屯浚州。金人压境,方平备不严,金人迫而遁,王师数万皆溃。世忠陷重围中,挥戈力战,突围出,焚桥而还。钦宗闻,召对便殿,询方平失律状,条奏甚悉。转武节大夫。诏诸路勤王兵领所部入卫,会金人退,河北总管司辟选锋军统制。】

【时胜捷军张师正败,宣抚副使李弥大斩之,大校李复鼓众以乱,淄、青之附者合数万人,山东复扰。弥大檄世忠将所部追击,至临淄河,兵不满千,分为四队,布铁蒺藜自塞归路,令曰:“进则胜,退则死,走者命后队剿杀。”于是莫敢返顾,皆死战,大破之,斩复,余党奔溃。乘胜逐北,追至宿迁,贼尚万人,方拥子女椎牛纵酒。世忠单骑夜造其营,呼曰:“大军至矣,亟束戈卷甲,吾能保全汝,共功名。”贼骇粟请命,因跪进牛酒。世忠下马解鞍,饮啖之尽,于是众悉就降。黎明,见世忠军未至,始大悔失色。以功迁左武大夫、果州团练使。】

【诏入朝,授正任单州团练使,屯滹沱河。时真定失守,世忠知王渊守赵,遂亟往。金人至,闻世忠在,攻益急,粮尽援绝。人多勉其溃围去,弗听。会大雪,夜半,以死士三百捣敌营。敌惊乱,自相击刺,及旦尽遁。后有自金国来者,始知大酋是日被创死,故众不能支。迁嘉州防御使。】

便是在座的其他几位武将帅臣也只能摇首叹息,要不怎么连曲端那般骄横跋扈的人物当日在韩世忠面前都不敢再放肆,还乖乖挨了他那二十鞭?他泼韩五的名声可真不是吹出来的,而是这般实打实地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虽然在场诸人中在西军里资历最老的是张俊,但一来他张伯英刚才已经被吓了一回,只觉得自己怕不是和哪个万俟卨一样在这本书里做了许多不太妙的事情,二来当日赵官家约他与吴大在皇宫的桑林中谈话时,便也说的很清楚了。

你觉得韩世忠治军平平无奇,那他的这些神仙仗你打得来嘛?!

那当然还是打不来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所以张老财也勉强只能选择认命了。

【还大名,赵野辟为前军统制。时康王如济州,世忠领所部劝进。金人纵兵逼城,人心忷惧,世忠据西王台力战,金人少却。翌日,酋帅率众数万至,时世忠戏下仅千人,单骑突入,斩其酋长,遂大溃。康王即皇帝位,授光州观察使、带御器械。世忠请移都长安,下兵收两河,时论不从。初建御营,为左军统制。是岁,命王渊、张俊讨陈州叛兵,刘光世讨黎驿叛兵,乔仲福讨京东贼李昱,世忠讨单州贼鱼台。世忠已破鱼台,又击黎驿叛兵,败之,皆斩以献。于是群盗悉平,入备宿卫。而河北贼丁顺、杨进等皆赴招抚司,宗泽收而用之。】

【建炎二年,升定国军承宣使。帝如扬州,世忠以所部从。时张遇自金山来降,抵城下,不解甲,人心危惧,世忠独入其垒,晓以逆顺,众悉听命。李民众十万亦降,比至,有反覆状。王渊遣世忠谕旨,世忠知其党刘彦异议,即先斩彦,驱李民出,缚小校二十九人,送渊斩之。事定,授京西等路捉杀内外盗贼。】

【金人再攻河南,翟进合世忠兵夜袭悟室营,不克,反为所败。会丁进失期,陈思恭先遁,世忠被矢如棘,力战得免。(“都是猪队友啊。”赵玖心里暗自吐槽)还汴,诘一军之先退者皆斩,左右惧。进由是与世忠有隙,寻以叛诛。召世忠还,授鄜延路副总管,加平寇左将军,屯淮阳,会山东兵拒敌。粘罕闻世忠扼淮阳,乃分兵万人趋扬州,自以大军迎世忠战。世忠不敌,夜引归,敌蹑之,军溃于沐阳,閤门宣赞舍人张遇死之。】

好像读到现在韩世忠才算第一次吃了败仗,而其人脸上满是不服气之意,意思是如果没有丁进那种猪队友拖累,策应不利,区区粘罕又算什么。

嗯……赵玖心想粘罕现在的确不算什么了,人都已经在燕京尚书台被金兀术等人一人一锤,锤了个稀巴烂了,但在宋史里,那还是算个人物的,毕竟也不看看他的对手是谁嘛……

诶,但这样一想,是不是张浚传里粘罕死前还叮嘱金兀术不要冒进蜀中,不要去惹张浚啊?你张德远这么有牌面的吗?真是不比不知道啊!

【三年,帝召诸将议移跸,张俊、辛企宗请往湖南(“张俊小人,你怎么和刘光世一样就晓得跑!”韩世忠瞪了一眼身边的张俊),世忠曰:“淮、浙富饶,今根本地,讵可舍而之他?人心怀疑,一有退避,则不逞者思乱,重湖、闽岭之遥,安保道路无变乎?淮、江当留兵为守,车驾当分兵为卫,约十万人,分半扈江、淮上下,止余五万,可保防守无患乎?”在阳城收合散亡,得数千人,闻帝如钱塘,即繇海道赴行在。】

“良臣这里的确说得好,淮、浙富饶乃我大宋的钱粮根基。”赵玖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韩世忠和张俊,“但张卿其实也没错,毕竟归根结底……当日咱们在淮上胜了,如今不就是万事皆允了?如何还要考虑什么去湖南还是去别的地方的问题?”

众人皆是颔首不及。而小林学士他们听了半天韩世忠的神仙战绩,有些晕晕乎乎地,此刻却是反应过来,官家之所以当日宁愿立誓就算死也不撤离八公山,便是早就受这本伪书中的故事启发,知晓一旦退过淮河便会万事皆休,竭力不愿意让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吗?

张浚只得在心中扶额,原来刘子羽说得没错,官家心里的确有他自己的一笔账,还是别人都算不来的那种!

而一直都是无情的读书工具人胡寅读了半天也忍不住喝了口茶,又吃了几片果脯蜜饯缓缓气。当他看到接下来的段落时,面色顿时肃然,又是抬头看了一眼韩世忠、张俊还有张浚。

【苗傅、刘正彦反,张浚等在平江议讨乱,知世忠至,更相庆慰,张俊喜跃不自持。世忠得浚书,大恸,举酒酹神曰:“誓不与此贼共戴天!”士卒皆奋。见浚曰:“今日大事,世忠愿与张俊身任之,公无忧。”欲即进兵。浚曰:“投鼠忌器,事不可急,急则恐有不测,已遣冯轓甘言诱贼矣。”】

这段便是和先前张浚传里提到的所谓苗刘兵变呼应起来了,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大家先前已经听过,有个心理预期了。只是这回张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官家是知晓这本伪书内容的啊!那也就是说,他其实是知道苗傅、刘正彦二人是要作乱的?!

“臣有罪!”张浚忽然跳出来拱手以对,若不是现在大家都暂时被限制了行动没那么方便,看这架势张相公怕是直接要当堂下拜。而众人皆是一惊,心想官家之前不是说过无需为这本伪书中的行止向他请罪了么,更何况你张相公在这段还是大大的忠臣,有何罪可请。胡寅倒是暗自冷哼了一声,心想倒要看看你张德远又要出来搞什么事情来作妖。

赵玖也是无奈以对:“德远何罪之有?而且朕先前已经立了规矩,这本伪书里的事情无需在此论罪……”

“非是和这本伪书有关。”张浚的神色愈发恳切,“而是臣想起了当日在斤沟镇的旧事。当时人心惶惶,众人皆是手足无措,臣也是出于无奈,却提了过河去寻刘正彦、苗傅二人的荒悖言语……臣没有识人之明,不知此二人竟是这般狼子野心人物,差点因为自己的谏言陷官家于危难之中,而官家……大约是知晓这二人事情的,却也未曾责怪臣,臣着实惭愧。”

赵玖听完甚至有些心虚,苗刘兵变什么的……其实张相公你想多了啊!真以为自己还能把宋史倒背如流了?其实他最开始除了韩世忠、岳飞还有万俟卨、秦桧、金兀术这些实在太有名的人物以外,对其他人几乎都是茫然一无所知,甚至连你张德远还有人家赵鼎赵相公也是不怎么认识的,所以斤沟镇平叛那次真的是朴实无华,完全是冲着人家韩世忠的名字去做得决断,而你张浚胡言乱语了什么去找苗傅、刘正彦,其实赵官家自己早就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但既然张浚自己提出来了,那就姑且还要当个严肃问题来回复一下。赵玖斟酌了一下,回道:“德远不必如此,你又不知道苗刘二人的事情,当时出于大局考虑随口说了个建议算不得什么事情。而便是朕……虽然知晓在伪书中这苗刘二人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可做事情是要看眼前的,就像对万俟卿还有张伯英一般,不能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就无端指摘他们。只能说,朕的确心里大约是有些不安,但到底还是希望能够劝诱人向善行事……”

众人闻言,却是又立刻转眼去看在场的另一个人,而曲端此时早便没了往日跋扈的威风,其实他从之前听闻官家是早就了解过这伪书中故事时便有了些想法,此时官家虽然没有点他的名,但丝毫不妨碍他心中有所震动。那日官家赐他雕弓还有那些言语,看似是在用誓言约束他往后好自为之,可如今想来……

官家竟然是想救他的命,不忍他犯下大错乃至落到这伪书中那般下场吗?!

一时间曲端这个二十多年的西军宿将顿时又红了眼眶,却不想学张浚那般动辄又哭又闹丢了面子,便还是强咬牙忍住了眼泪,但往日能说会道的那张嘴此刻却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赵玖其实更加心虚了。说实话……如果他真的知道曲端在历史上有那般跋扈,当日还会不会派胡寅去关西这般处置,可就两说了。

但话又说回来,这不历史学得烂也有学得烂的好处嘛!真要认真通读宋史的话,看起来你们在座的诸位除了岳飞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出来有啥黑料,批斗起来其实你们人人都有份。

他要是真的认真读过宋史,知道什么富平之战这种事情,在南阳的时候还敢应了张浚的请求让他去巴蜀经营地方?还有你胡寅,你还在给张浚的书信里给秦桧这种阴间人说好话的?这种人能行?

所以,怕不是还真得庆幸他自己前世少读了这些没用的书。知道的越多,说不定做得还越错呢。

而在众人眼中,官家只是与曲端心照不宣地沉默对视了一眼,之后便再度眼神示意胡寅继续往下去读。

【三月戊戌,以所部发平江。张俊虑世忠兵少,以刘宝兵二千借之。舟行载甲士,绵互三十里。至秀州,称病不行,造云梯,治器械,傅等始惧。初,傅、正彦闻世忠来,檄以其兵屯江阴。世忠以好语报之,且言所部残零,欲赴行在。傅等大喜,许之,至矫制除世忠及张俊为节度使,皆不受。时世忠妻梁氏及子亮为傅所质,防守严密。朱胜非绐傅曰:“今白太后,遣二人慰抚世忠,则平江诸人益安矣。”于是召梁氏入,封安国夫人,俾迓世忠,速其勤王。梁氏疾驱出城,一日夜会世忠于秀州。未几,明受诏至,世忠曰:“吾知有建炎,不知有明受。”斩其使,取诏焚之,进兵益急。】

这一段实在太长了,读到这里胡寅不得不稍微缓口气。而韩世忠看起来已经被这书里的内容给惊得愣在了原地,倒是赵玖见他这般讶异,反而好言劝道:“朕早知良臣是对朕绝无二心的,不然如何敢在斤沟镇单骑去寻你?而梁夫人也确是个忠义无双的奇女子……得此佳配,良臣真是好福气啊。”

而文官那里,李光却是叹了口气:“朱胜非虽然为人滑头了些,又惯是小人心思,只是在这里倒还真是做了件好事,至少大义不亏。”他们如何看不出,朱胜非也是存了想解救韩世忠家属,助其平叛的心思,才会有这番话语?而梁夫人一介女流也有这般身手与胆识,着实也让在座诸人敬佩。

【傅等大惧。次临平,贼将苗翊、马柔吉负山阻河为阵,中流植鹿角,梗行舟。世忠舍舟力战,张俊继之,刘光世又继之。军少却,世忠复舍马操戈而前,令将士曰:“今日当以死报国,面不被数矢者皆斩。”于是士皆用命。贼列神臂弩持满以待,世忠瞋目大呼,挺刃突前,贼辟易,矢不及发,遂败。傅、正彦拥精兵二千,开涌金门以遁。世忠驰入,帝步至宫门,握世忠手恸哭曰:“中军吴湛佐逆为最,尚留朕肘腋,能先诛乎?”……】

读到这里胡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有些犹豫地去抬头看赵玖。虽然官家先前已经明说了这书里的官家和他没什么关系,是什么幻境启示给他的一个错误……错误道路,但当面读到书中的官家诸多怪异行止,胡寅还是有些紧张。毕竟官家当日去见韩世忠的时候,他可也在场跟着的,这什么一见面就拉着手哭哭啼啼的也太……

赵玖倒是没有丝毫觉得被冒犯的感觉,他心理素质好得很,毕竟他是他,完颜构是完颜构,能有什么代入感?听到这里他甚至也恨不得在心中暗自嘲笑完颜构真是菜,所以听到胡寅忽然顿住了倒还一时有些疑惑,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到底在顾虑什么。

“无妨,明仲继续读下去就是了。”赵玖脸上满是轻松的笑意,“这伪书中的官家和朕并没有什么关系,硬要说的话,算是给朕的一个反面教材,时刻警醒朕不要学其人这般行事……所以诸位卿家便是读到些什么,对其人有何不满,朕不但不会怪罪诸位,甚至还乐意与诸位一同批判一番。”

胡寅只得点头称是,然后继续往下读。

【世忠即谒湛,握手与语,折其中指(“噗。”赵玖又差一点喝到一半把水喷出来,这样竟然也可以?而韩世忠自己都有些尴尬,他仿佛想起自己当时在斤沟镇握住官家的手的时候,官家似乎也是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而被韩世忠这么大力握过手的另一个受害人此刻正在面无表情地当他的读书工具人。),戮于市,又执贼谋主王世修以属吏。诏授武胜军节度使御营左军都统制。请于帝曰:“贼拥精兵,距瓯、闽甚迩,傥成巢窟,卒未可灭,臣请讨之。”于是以为江、浙制置使,自衢、信追击,至渔梁驿,与贼遇。世忠步走挺戈而前,贼望见,咋曰:“此韩将军也!”皆惊溃。擒正彦及傅弟翊送行在,傅亡建阳,追禽之,皆伏诛。世忠初陛辞,奏曰:“臣誓生获贼,为社稷刷耻,乞殿前二虎贲护俘来献。”至是,卒如其言。帝手书“忠勇”二字,揭旗以赐。授检校少保、武胜昭庆军节度使。】

“好!不愧是你韩良臣。”赵玖听完也是抚掌赞叹道,“既是天下无双的勇将,那这忠勇二字自然是担得起。”

结合之前张浚的传,这个苗刘兵变的事情可以说又进一步被完善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林学士也是又在自己的笔记上添了些内容,赵玖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听完所有人的传记之后能给完颜构还原出一个简略版的高宗本纪来。

这么一想,他甚至有些羡慕小林学士了,自己虽然是个穿越者,但毕竟还是担了赵宋官家的名头和这身皮囊,虽然胡乱寻了个理由把自己摘出去,但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只有像小林学士这样的,才是真正愉快的吃瓜群众啊。

愉快到都有时间去推敲什么年号之类的玩意儿了。

不过赵玖还是觉得应该要想办法活跃活跃气氛,似乎在场众人还是因为自己这个官家在这里就显得拘谨起来了。但话又说回来,武将们的传似乎里面都是大量的战纪,听完除了觉得很厉害,似乎也的确没什么可说的。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再给大家发点吃喝啥的,虽然不清楚这个空间的运作机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毕竟大家也都连续在这里坐了这么长时间,赵玖都有些担心年纪最大的吕公相身体还撑不撑得住。

不过看起来……老人家还是很有精神的样子啊?

想到这里他便又给在场诸人点了份果盘出来,还特意加了几片哈密瓜,料想这些常年生活在中原和南方的宰执们应该是没吃过的,而关西的武将们也许见过,但宋朝的水果能有后世科学栽培出来的甜吗?反正赵玖也不担心穿帮,问就是耶律大石从西域带来的,他们总不能去可敦城找耶律大石去对质吧。

不出所料,众人一口下去顿时眼睛都直了,这官家御赐的果品果然就是不同凡响,殊不知在12世纪就算是先前奢靡至极的道君皇帝也吃不到这么甜这么好吃的瓜啊!像韩世忠他们都有些遗憾官家到底是讲究人,赏赐果品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这么好吃的瓜合该一剖两半直接抱着用勺子舀着吃啊,那才叫过瘾。

倒是曲端还略微回忆了一下他们会盟的宴会上,耶律大石还有那个什么高昌回鹘王真的有带这么好吃的瓜?他咋完全没印象了。难道是因为太少了不够分所以只是私下里给官家尝了几个?那还真是有够小气的。

而张浚吃着瓜心里却是更加遗憾了,本来嘛,会盟这种大事他居然无缘在场,就已经足以让这个以武侯为目标的年轻宰执不说抱憾终身吧,至少也得抑郁一段时间了,而且耶律大石还给官家带了这么多好东西,自己连饱个眼福的机会都没有……

诶,好像也不至于,官家带他们吃甜瓜,这不就是心里还想着他们呢嘛。

于是在香甜的瓜果的调剂下,气氛似乎稍微热络了一些。就连胡寅读书都听起来多了几分生动。

【兀术将入侵(“是你啊,终于来了。”众人面面相觑,几乎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这个意思),帝召诸将问移跸之地,张俊、辛企宗劝自鄂、岳幸长沙(这回不用韩世忠去瞪他,张老财自己就先摇头,然后几乎恳求的看了一眼赵玖,只是官家似乎并没打算搭理他),世忠曰:“国家已失河北,山东,若又弃江、淮,更有何地?”于是以世忠为浙西制置使,守镇江。既而兀术分道渡江,诸屯皆败,世忠亦自镇江退保江阴。杜充以建康降敌,兀术自广德破临安,帝如浙东。世忠以前军驻青龙镇,中军驻江湾,后军驻海口,俟敌归邀击之。帝召至行在,奏:“方留江上截金人归师,尽死一战。”帝谓辅臣曰:“此吕颐浩在会稽,尝建此策,世忠不谋而同。”赐亲札,听其留。】

【会上元节,就秀州张灯高会,忽引兵趋镇江。及金兵至,则世忠军已先屯焦山寺。金将李选降,受之。兀术遣使通问,约日大战,许之。(听到这里倒是吴玠差点笑出声来,有当日在坊州完颜娄室久攻不下气急败坏那意思了,但是笑着笑着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他好像还真是打不过娄室的,要是当日娄室真的应了去和他单挑……???)战将十合,梁夫人亲执桴鼓,金兵终不得渡。(诸人皆是肃然,虽然先前便有听闻梁夫人以巾帼之身随军征战的事迹,却不料竟然如此英勇)尽归所掠假道,不听;请以名马献,又不听。(赵玖已经笑得难以自持,果然四太子不论在哪个位面都是吃瘪的谐星担当吗?而韩世忠见官家笑得这般莫名,一时间倒有些尴尬。)挞懒在濰州,遣孛堇太一趋淮东以援兀术,世忠与二酋相持黄天荡者四十八日。太一孛堇(“这谁啊,不认识。”众人皆是一片茫然)军江北,兀术军江南,世忠以海舰进泊金山下,预以铁绠贯大钩授骁健者。明旦,敌舟噪而前,世忠分海舟为两道出其背,每缒一绠,则曳一舟沉之。兀术穷蹙,求会语,祈请甚哀。(赵玖笑得差点滑到桌子下面去了,若是换了个别人正在读书的胡寅肯定要生气了,但瞧见是官家,也只能无奈叹气,更何况也不止官家一人笑得这么开心,曲端也是笑得忍不住都要锤桌子了)世忠曰:“还我两宫,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兀术语塞。又数日求再会,言不逊,世忠引弓欲射之……】

曲端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泼……韩郡王你不中用啊,咋没一箭把他射死。”

而韩世忠闻言直接瞪了他一眼,冷笑道:“那换你来?也不知道那天在尧山娄室弃了弓冲起来后你瞄了半天瞄了个啥?你这废物还来提点俺了?不中用的是你吧!”

曲端少见的直接被噎了回去。他本想说明明是我先一箭救了官家的,但仔细一想,娄室当时开弓瞄准官家,那就是个靶子,还真做不得数……

【亟弛去,谓诸将曰:“南军使船欲如使马,奈何?”募人献破海舟策。闽人王某者,教其舟中载土,平版铺之,穴船版以棹桨,风息则出江,有风则勿出。海舟无风,不可动也。又有献谋者曰:“凿大渠接江口,则在世忠上流。”兀术一夕潜凿渠三十里,且用方士计,刑白马,剔妇人心,自割其额祭天。次日风止,我军帆弱不能运,(“不是,就不吐槽四太子你咋也玩钦宗那套什么六丁六甲妖术的问题了,你脱脱一个大元丞相编宋史咋还嘴瓢了什么我军都出来了……”赵玖暗自扶额吐槽,只是这笑点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发现了)金人以小舟纵火,矢下如雨。孙世询、严允皆战死,敌得绝江遁去。世忠收余军还镇江。】

【初,世忠谓敌至必登金山庙,观我虚实。乃遣兵百人伏庙中,百人伏岸浒,约闻鼓声,岸兵先入,庙兵合击之。金人果五骑闯入,庙兵喜,先鼓而出,仅得二人。逸其三,中有绛袍玉带、既坠而复驰者,诘之,乃兀术也。(“不中用的东西,居然让他给跑了。”韩世忠暗暗骂了一句,“不过反正俺是立了誓的,今后直捣黄龙府,必然是要把那兀术给活剐了!”)是役也,兀术兵号十万,世忠仅八千余人。帝凡六赐札,褒奖甚宠。拜检校少保、武成感德军节度使,神武左军都统制。】

小林学士……哦,这次西夏战事了结,回到中枢以后就该是小林尚书了,听完这段,忽然问道:“这段大概便是先前赵相公的传里提到的,韩郡王大败金人于黄天荡吧?因为这场战斗只存在于这本伪书里,我们都未曾经历过,所以郡王当时听了不免有些疑惑……”

就连赵鼎也不免有些惊讶:“林尚书的记性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古人所说的耳闻则诵,过目不忘也不过如此了吧。”不过小林学士只是微笑着指了指手边的笔记:“赵相公过奖,只是林某闲来无聊便擅自记录了些东西而已,哪有那么夸张。”

而赵玖只能吐槽小林学士果然心思细腻,关注点都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沉迷观察文中自己的事情或者找别人的黑料,只有他因为事不关己反而乐得自在。

【建安范汝为反,辛企宗等讨捕未克,贼势愈炽。以世忠为福建、江西、荆湖宣抚副使,世忠曰:“建居闽岭上流,贼沿流而下,七郡皆血肉矣。”亟领步卒三万,水陆并进。次剑潭,贼焚桥,世忠策马先渡,师遂济。贼尽塞要路拒王师,世忠命诸军偃旗仆鼓,径抵凤凰山,頫瞰城邑,设云梯火楼,连日夜并攻,贼震怖叵测。五日城破,汝为窜身自焚,斩其弟岳、吉以徇,禽其谋主谢向、施逵及裨将陆必强等五百余人。世忠初欲尽诛建民(“嗯??!”赵玖走神了好一会儿听到这里忽然精神了,毫不客气地瞪了韩世忠一眼。而韩世忠也是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李纲自福州驰见世忠曰:“建民多无辜。”世忠令军士驰城上毋下,听民自相别,农给牛谷,商贾驰征禁,胁从者汰遣,独取附贼者诛之。民感更生,家为立祠。捷闻,帝曰:“虽古名将何以加。”赐黄金器皿。】

“官家,臣……”迎着赵玖严厉而不赞同的目光,韩世忠一时语塞,最后硬是憋出来一句,“建安乃我大宋领地,就算有贼寇造反,百姓也确实是无辜的,臣……绝不会犯这种事情。”

“不是说这个。”赵玖摇了摇手,“大宋子民不可屠,难道党项、契丹、女真百姓便屠得吗?”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韩世忠一眼,“现在知道朕为什么派杨沂中做监军和胡明仲一起在延安看着你了?”

不等他表忠心发誓,赵玖便也只是叹气:“朕也知晓西军与西夏百年血仇,不是这么轻描淡写便能一笔勾销的,但有些事总归是要向前看的,如今西夏国主李乾顺都已经身死国灭,若是让仇恨的种子这般代代相传下去,以后迟早会结出恶果反噬自身,说到底,那些党项人百年之后总归也还是要汉化成为中华子民的,而真要溯及出身,念及昔年五胡乱华、五代十国故事,又有几人能拍着胸脯说自己祖上没有半点胡人血统?所谓胡汉之别不过一时之说罢了,愿奉我中国为正溯者,皆应为我中华子民,不要搞这些歧视。”

而胡寅这时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女真人也是如此吗?官家在会盟文书里只提到辽、蒙古、高丽、大……大理?为中国正溯……”

“那便等打到黄龙府再说吧。”赵玖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而张浚只是在心里冷笑胡明仲现在在这里操什么闲心,仔细一读便知道官家的话术其实是留了余地的,只说女真起于白山黑水,未能究其根本,说不定等打到黄龙府那小国主或是什么别的人代表金国投降了,这起源就能考出来了嘛!

说到底,该怎么办还不都是官家一句话的事情?

纵然胡寅不知道张浚在心里是怎么替官家编排的,但当日赵玖对宗泽以万民为誓的时候,他的确是在场的,什么犁庭扫穴之类的话听了总归是不能当耳旁风的,固然当日是一时情势所需,但身为一个在外主政了两三年的地方大员,本能地也对这种潜在的民族矛盾问题是有些警觉的。只不过官家现在显然也没法给出什么答复,只能说他未雨绸缪,想得有那么点多。

赵玖见素来耿直的胡寅眼看又要陷入逻辑悖论开始自闭,忍不住在心里又是哀叹一声。这胡明仲嘛其实哪儿都好,办事能力强,人品端直,而且在关西几年眼看着还算学出来了点,说不定比留在东京的张相公都知兵了(张浚忽然觉得鼻子一痒忍不住想打个喷嚏,但是又硬生生忍了回去),但怎么就不能学你老大哥赵相公稍微豁达点,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钻牛角尖嘛。而且要说还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实在有些不解风情,赵官家难得开个玩笑玩个谐音梗都不愿意接,信不信当时如果是张浚在,肯定麻溜地跟上再吹五块钱的。

当然,赵玖是不知道以张相公那个诗歌水平别说五块钱的了,五毛钱的写出来都未必好使。不过胡寅再怎么不会察言观色,官家不想谈这回事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他也只好老老实实接着读书。

【世忠因奏江西、湖南寇贼尚多,乞乘胜讨平。广西贼曹成拥余众在郴、邵。世忠既平闽寇,旋师永嘉,若将就休息者。忽由处、信径至豫章,连营江滨数十里,群贼不虞其至,大惊。世忠遣人招之,成以其众降,得战士八万,遣诣行在。遂移师长沙。时刘忠有众数万,据白面山,营栅相望。世忠始至,欲急击,宣抚使孟庾不可,世忠曰:“兵家利害,策之审矣,非参政所知,请期半月效捷。”(张浚听到这里和对面的岳飞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岳飞的表情越是诚恳,他便越是觉得尴尬,左顾右盼了一番却发现官家似乎也带着笑意瞥了他一眼,更是脸色又红了几分,还是边上的赵鼎实在不忍心只好又给他手里塞了个苹果,让他吃点东西转移下注意力)遂与贼对垒,弈棋张饮,坚壁不动,众莫测。一夕,与苏格联骑穿贼营,候者呵问,世忠先得贼军号,随声应之,周览以出,喜曰:“此天锡也。”夜伏精兵二千于白面山,与诸将拔营而进,贼兵方迎战,所遣兵已驰入中军,夺望楼,植旗盖,传呼如雷,贼回顾惊溃,麾将士夹击,大破之,斩忠首,湖南遂平。授太尉,赐带(“好家伙,完颜构你这阴间人也太他妈小气了,玉带还能批发量产的啊?!我给老韩发了玉带以后都只系金带了!”赵玖又是差点被噎住)、笏,仍敕枢密以功颁示内外诸将。师还建康,置背嵬军,皆勇鸷绝伦者。九月,为江南东、西路宣抚使,置司建康。】

韩世忠常年驻军关西,对岳飞南下洞庭平钟相之乱的事情就算有所耳闻,但显然邸报并不会把什么“当朝枢密院相用全家老小百来余口性命为岳飞担保”,之后又不得不亲自南下督师,还气急败坏地与岳飞约期十日平叛这种事情详详细细地发出去。所以他见张浚和岳飞之间眼神交换一番之后张相公的脸色越来越古怪,甚至多了几分尴尬之色,不由地也有些好奇。

而赵玖虽然知道张浚什么赌咒发誓之类的事情,但他到了洞庭那里,在岳飞军中又发生了些什么,发回来的军报显然也是不可能写得那么仔细的,便也带着好奇的目光看了张浚一眼,当然他想得是如果张相公实在好面子不想说也行。

而张浚转了转眼睛,也的确是不太想说的,但是岳飞见官家有询问的意思,又觉得似乎说出来也没什么,便开口道:“当日张枢相曾与臣约期十日平定钟相杨幺之乱……”

“好了,朕大概知道了。”瞥见张浚的脸上一分分退却了血色,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赵玖已经大概在心中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张德远这个不知兵的见岳飞驻军不前,实在觉得挂不住面子,便发了一通脾气还是如何,最后被飞哥干脆利落的手段打脸了呗,那还是少说两句给他留上几分面子吧。

【三年三月,进开府仪同三司,充淮南东、西路宣抚使,置司泗州。时闻李横进师讨伪齐,议遣大将,以世忠忠勇,故遣之。仍赐广马七纲,甲千副,银二万两,帛二万匹;又出钱百万缗,米二十八万斛,为半岁之用。命户部侍郎姚舜明诣泗州,总领钱粮;仓部郎官孙逸如平江府、常秀饶州,督发军食。李横兵败还镇,世忠不果渡淮。】

【四年,以建康、镇江、淮东宣抚使驻镇江。是岁,金人与刘豫合兵,分道入侵。帝手札命世忠饬守备,图进取,辞旨恳切。世忠受诏,感泣曰:“主忧如此,臣子何以生为!”遂自镇江济师,俾统制解元守高邮,候金步卒;亲提骑兵驻大仪,当敌骑,伐木为栅,自断归路。会遣魏良臣使金,世忠撤炊爨,绐良臣有诏移屯守江,良臣疾驰去。世忠度良臣已出境,即上马令军中曰:“眡吾鞭所向。“于是引军次大仪,勒五阵,设伏二十余所,约闻鼓即起击。良臣至金军中(赵玖和韩世忠自己都没忍住嗤笑了一下,这人名字也太巧了点恰好和韩世忠的字一样,听起来格外喜感),金人问王师动息,具以所见对。聂儿孛堇闻世忠退,喜甚,引兵至江口,距大仪五里;别将挞孛也拥铁骑过五阵东。世忠传小麾鸣鼓,伏兵四起,旗色与金人旗杂出,金军乱,我军迭进。背嵬军各持长斧,上揕人胸,下斫马足。敌被甲陷泥淖,世忠麾劲骑四面蹂躏,人马俱毙,遂擒挞孛也等二百余人。所遣董旼亦击金人于天长县之鵶口,擒女真四十余人。解元至高邮,遇敌,设水军夹河阵,日合战十三,相拒未决。世忠遣成闵将骑士往援,复大战,俘生女真及千户等。世忠复亲追至淮,金人惊溃,相蹈藉,溺死甚众。捷闻,群臣入贺,帝曰:“世忠忠勇,朕知其必能成功。”沈与求曰:“自建炎以来,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一战,今世忠连捷以挫其锋,厥功不细。”帝曰:“第忧赏之。”于是部将董旼、陈桷、解元、呼延通等皆峻擢有差。论者以此举为中兴武功第一。】

赵玖听完这段却是莫名想起那个被自己差遣去做使者渡河去蒲津见兀术的高丽国际友人郑知常了,而当时在场的胡寅显然也是如此。见众人皆是有些疑惑,赵玖便将这一段小插曲讲解给了众人听,当然出于面子他还是略掉了什么又是人参又是雪莲的,这当着这么多相公的面说出来,少不得又要被说无端轻佻。而张浚听完又是愣在当场,继而暗暗嫉妒胡明仲在关西可以随行官家参与这么多庶务要事。

金河会盟你没去成,但这么多名场面你可一个都没少啊!

而胡寅只是对他嫉妒的眼神置若罔闻,继续往下念了起来。

【时挞懒屯泗州,兀术屯竹塾镇,为世忠所扼,以书币约战,世忠许之,且使两伶人以橘、茗报聘。会雨雪,金馈道不通,野无所掠,杀马而食,蕃汉军皆怨。兀术夜引军还,刘麟、刘猊弃辎重遁。】

【五年,进少保。六年,授武宁安化军节度使、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置司楚州。世忠披草莱,立军府,与士同力役。夫人梁亲织薄为屋。(众人皆是感叹昔日在南阳,吴贵妃也是与官家一同在营中艰苦劳作,只有这般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他们才会奋力死战啊)将士有怯战者,世忠遗以巾帼,设乐大宴,俾妇人妆以耻之,故人人奋厉。抚集流散,通商惠工,山阳遂为重镇。刘豫兵数入寇,辄为世忠所败。】

【时张浚以右相视师,命世忠自承、楚图淮阳。刘豫方聚兵淮阳,世忠即引军渡淮,旁符离而北,至其城下。为贼所围,奋戈一跃,溃围而出,不遗一镞。呼延通与金将牙合孛堇搏战,扼其吭而禽之,乘锐掩击,金人败去。既而围淮阳,贼坚守不下,约曰:“受围一日,则举一烽。”至是,六烽具举,兀术与刘猊皆至。世忠求援于张俊,俊以世忠有见吞意,不从。(“咳。”赵玖在韩世忠要发怒之前就赶紧咳嗽了一声,示意对方不要冲动,而张俊已经吓得也和先前的万俟卨一样缩在椅子里了。只是万俟卨左手边是刘子羽,还可以往右边缩一缩,而张俊的右手边是韩世忠,左手边却是另一个在这伪书里和他有过节的岳鹏举,而其人虽然面无表情,只是轻飘飘看他一眼也是让人心中发毛)世忠勒阵向敌,遣人语之曰:“锦衣骢马立阵前者,韩相公也。”或危之,世忠曰:“不如是,不足以致敌。”敌果至,杀其导战二人,遂引去。寻诏班师,复归楚州,淮阳之民,从而归者以万计。】

“好了。”赵玖直接挥手打断了张俊想要辩解的意思,“朕知晓你想说些什么,也知道你们这些老西军的沉疴顽疾,视军队都为自己的私产,对不对?便是当日在京东,岳鹏举差遣你麾下田师中部与李成主力接战,你敢说你没有心存怨念?”

但说到最后,赵玖复又叹气:“张卿……伯英啊,你既当日在下蔡,在淮上未曾会错朕的意思,未曾辜负朕,只要往后大节不亏,朕与你君臣之间总归还是会有个好说法的……”

张俊闻言只是愈发惶恐,最终还是低头沉默不语。

张俊惶恐的态度其实也在众人意料之内,毕竟最近朝中风传的什么“三大案”,这其中仔细说来最要命的一桩便是这张太尉手下统制官张宗颜擅自渡河出兵乃至大败而归的事情,虽然官家目前的态度还悬而未决,但接连传召了几批回京述职的地方官吏进行考问,不由得让人心生遐想。

只不过赵玖很显然不可能在这里给出什么正式答复来,也懒得因为此事继续费什么口舌。毕竟现在是在读人家韩世忠的传记呢,弄这些事情出来岂不扫兴。

【三月,除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兼节制镇江府,仍楚州置司。四月,赐号“扬武翊运功臣”,加横海、武宁、安化三镇节度使。九月,帝在平江,世忠自楚州来朝。】

【十月,边报急,刘光世欲弃庐州还太平,张俊亦请益兵。都督张浚曰:“今日之事,有进击,无退保。”(“是你张德远一贯头铁F2A莽上去的模样没错了。”赵玖又是在心中暗自扶额以对,“只不过的确需要你这种人啊,不然这完颜构怕是连临安都待不下去了。”)于是世忠引兵渡淮,与金将讹里也力战。刘猊将寇淮东,为世忠兵扼,不得进。七年,筑高邮城,民益安之。

【初,世忠移屯山阳,遣间结山东豪杰,约以缓急为应,宿州马秦及太行群盗,多愿奉约束者。金人废刘豫,中原震动,世忠谓机不可失,请全师北讨,招纳归附,为恢复计。会秦桧主和议,命世忠徙屯镇江。(众人齐齐哀叹了一声)世忠言:“金人诡诈,恐以计缓我师,乞留此军蔽遮江、淮。”又力陈和议之非,愿效死节,率先迎敌;若不胜,从之未晚。又言王伦、蓝公佐交河南地界,乞令明具无反覆文状为后证。章十数上,皆慷慨激切,且请单骑诣阙面奏,帝率优诏褒答。后金果渝盟,咸如其言。】

赵玖听到这里几乎是要破口大骂了,这都多少次了这阴间人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议和议和就他妈想着议和。然而众人见官家的眼神有些发冷,却是以为官家听到这里金人背盟一事,想起他自己让岳飞与张俊抢在和约达成之前率先进攻伪齐,取了京东五路毁约之事,感觉心中不爽了。

但那日官家在胙城的确说得没错,宋金之间血海深仇,便是金人主动乞和,官家都还心中意气难平,可这书里的官家却又如何能够率先这般摇尾乞怜,连一战都不肯便只想乞求偏安一隅?

而韩世忠也是有些目瞪口呆,只觉得眼前的官家比起这书里的昏庸官家,不光是气度和胆识不可相提并论,似乎还有那么一丝……用力过猛了?

不然呢?自己在这伪书里尚且要表请战,而当日在白马,若不是吕公相出言让他们几位领兵的大将赶紧拦住官家不至于让他独走,他怕不是真要去什么八公山落草为寇重头再来吧?

小林尚书更是在心里哀叹自己前些日子叮嘱自家那个子侄梅栎的话到底还是轻了点,再结合官家当面那样暴力“封还”二圣贺表的行径,这官家哪里只是偶尔会上头啊,也不知道小梅舍人去面圣经历了那么一遭有没有被吓到。

【金使萧哲之来,以诏谕为名,世忠闻之,凡四上疏言:“不可许,愿举兵决战,兵势最重处,臣请当之。”又言:“金人欲以刘豫相待,举国士大夫尽为陪臣,恐人心离散,士气凋沮。”且请驰驿面奏,不许。既而伏兵洪泽镇,将杀金使,不克。】

赵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历史上韩世忠此时该有多么绝望,多么恨铁不成钢。然而就是面对这样的阴间官家,在座的各位也都还在勤勤恳恳任事,无怨无悔地为了国家鞠躬尽瘁,他不禁在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完颜构,你凭什么拥有靖康建炎绍兴几朝这么多的忠臣良将啊?!凭什么啊?!

然而他顿时又清醒地认识到,从宗泽,到韩世忠到岳飞,他们真的发自内心爱戴这样的君主吗?他们尽臣子的本分,也不过是不想辜负这大好河山,不想对不起天下的千万百姓啊。

而自己如今虽然被别人吹捧一番勉强有了个什么“中兴之主”的样子,但扪心自问,自己这个官家和万民苍生比起来又算个什么啊?

不过是还在尽力而为,希望不要辜负他人,也不要辜负自己罢了。

【九年,授少师。十年,金人败盟,兀术率撒离曷、李成等破三京,分道深入。八月,世忠围淮阳,金人来救,世忠迎击于泇口镇,败之。又遣解元击金人于潭城,刘宝击于千秋湖,皆捷。亲随将成闵从统制许世安夺淮阳门而入,大战门内。世安中四矢,闵被三十余创,复夺门出。世忠奏其功,擢武德大夫,闵由是知名。世忠进太保,封英国公,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

【十一年,兀术耻顺昌之败,复谋再入,诏大合兵于淮西以待。既而金败于柘皋,复围濠州。世忠受诏救濠,以舟师至招信县,夜以骑兵击金人于闻贤驿,败之。金人攻濠州,五日而破。破三日,世忠至,杨沂中军已南奔。世忠与金人战于淮岸,夜遣刘宝溯流将劫之,金人伐木塞赤龙洲,扼其归路,世忠知之,全师而还。金人自涡口渡淮北去,自是不得入侵。世忠在楚州十余年,兵仅三万,而金人不敢犯。】

【秦桧收三大将权,四月,拜枢密使,遂以所积军储钱百万贯,米九十万石,酒库十五归于国。世忠既不以和议为然,为桧所抑。及魏良臣使金,世忠又力言:“自此人情消弱,国势委靡,谁复振之?北使之来,乞与面议。”不许,遂抗疏言桧误国。桧讽言者论之,帝格其奏不下。世忠连疏乞解枢密柄,继上表乞骸。(赵玖听到这里鼻子一酸,几乎差点要落泪)十月,罢为醴泉观使、奉朝请,进封福国公,节钺如故。自此杜门谢客,绝口不言兵,时跨驴携酒,从一二奚童,纵游西湖以自乐,平时将佐罕得见其面。】

韩世忠已是目瞪口呆,最后只是讪讪道:“若真是直捣黄龙天下太平了,这种生活倒也不坏,只是……”

赵玖叹了口气,劝慰道:“如今延安都已经光复,即便良臣以后要荣休归乡,那也合该荣归故里,如何去得什么西湖。更何况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良臣可还要与鹏举他们一起,替朕将大宋的旗帜插上黄龙府、乃至金人的上京会宁府呢!”

【十二年,改潭国公。显仁皇后自金还,世忠诣临平朝谒。后在北方闻其名,慰问者良久。十三年,封咸安郡王。十七年,改镇南、武安、宁国节度使。二十一年八月薨,进拜太师,追封通义郡王。孝宗朝,追封蕲王,谥忠武,配飨高宗庙庭。】

原本读到这里似乎传记就该结束了,只是胡寅微微一愣,有些慌张地抬头看向赵玖:“官家,这后面还有些内容……”言罢却是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像是染上了哭腔。

而韩世忠又惯是个急性子,连忙安慰道:“小胡贤弟莫哭,这伪书里的事情做不得真的,你只管念来便是。”

【世忠尝戒家人曰:“吾名世忠,汝曹毋讳‘忠’字,讳而不言,是忘忠也。”性戆直,勇敢忠义,事关庙社,必流涕极言。岳飞冤狱,举朝无敢出一语,世忠独撄桧怒,语在《桧传》。又抵排和议,触桧尤多,或劝止之,世忠曰:“今畏祸苟同,他日瞑目,岂可受铁杖于太祖殿下?”时一二大将,多曲徇桧苟全,世忠与桧同在政地,一揖外未尝与谈。】

读到这里众人皆是齐齐举杯致意,再多的言语在这里都是苍白无力的,而赵玖也是弄出了一壶蓝桥风月来亲自为韩世忠斟上:“良臣……不愧是朕之腰胆,不仅面对外敌从未退却,便是在朝堂之上面对奸佞小人也是个刚直性子,朕……没有看错人。”

而张老财更是在旁边瑟瑟发抖不敢言语。在这书里岳飞被杀了,韩世忠这般作为,那所谓的“一二大将”,排资论辈下来不就几乎是在指名道姓骂他和刘光世嘛!亏他先前还那么嫌弃刘光世,原来在这书里自己和他就是一路货色啊?

岳飞虽然对自己在这伪书中如何被冤杀一事一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以理解,但听到这里唯独韩世忠还出言为自己不平,也是有些感慨,认真地举起酒盏拱手相对,敬了韩世忠一杯。

小林尚书饮完这杯,隔着刘子羽瞥了一眼万俟卨,心想也不是除了韩世忠以外没人替岳鹏举叫冤,只不过那些人最后还不都是被秦桧及其党羽给害死了,也就是延安郡王的地位实在特殊,寻常台谏拿他没办法罢了。

只是对于这样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征战沙场一辈子的名将而言,被罢兵权,告老还乡,看似衣食无忧优容有加,却不得不杜门谢客,绝口不言兵,就连平时相随的部属也不能相见……这样的结局就好了吗?

不,对于一个将军而言最大的耻辱反而莫过于此,不然娄室为何宁愿拼尽全力赌那么一次?虽然最终在尧山被枭首示众,可在他心中也好过在绵绵秋雨中缠绵病榻而终吧!

而在这书中,二圣未还,东京未复,靖康之耻未血,像韩世忠这样的名将便只能宝刀蒙尘,就这样凋零。

林景默的眼眶一时也有些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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