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庙堂江湖 第一百零一章,一念抚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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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一念抚顶
青州到大名府的驿道上,一辆官家马车急踏而行。
马车两旁各随一骑兵卒,披墨黑玄甲,配长柄腰刀,目视前方的眼神肃然无情。
车帘内一俊男靓女盘膝而坐,闭目凝神,身躯随马车颠簸轻微摇曳。
那绝色女子时而睁眼偷瞄闭目吐纳的俊俏公子,待对方有察觉连忙又闭眼躲闪目光,如此反复,公子嘴角带着宠溺的微笑,一把将俏皮害羞佳人揽入怀中。
车队正是去往河东路边塞赴任的赵正立。
左右随行的两骑是奉旨护送禁军,王武王柳兄弟二人。
坦坦大路,树荫底密,远远望去驿道仿若与天地接壤,而在那视野尽头有两道身影立在路中央。
左右禁军行了一段距离发现对方岿然未动,两人目视前方逐渐开始警惕,手在不知不觉间已握紧腰刀,准备必要时发出伶俐一击。
马车内正在你侬我侬的俊男靓女隐约有感,这是修士对气息的微妙洞察,因为左右禁军此刻屏息凝神的防范,呼吸频率逐渐变化被两人敏锐捕捉。
赵正立掀开车帘,举目眺望前方,约在百余丈开外的驿道站着两人,一个瞧着魁梧,黝黑肤色留着更黑的胡子,一身粗麻短衫,配着长裤,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剑柄还有醒目红色剑穂摇摆。
赵正立想起来人身份,古蜀道剑门关,剑阁青年第一骄,慕东方。
他腰挂长剑为“封喉”,与剑阁另一柄屠尽数十万吐蕃人的“见血”齐名。
赵正立当年途径剑门关好似还约定了一场京城切磋,不成想弯来扭去的几经波折,错过了那场比试。
不过,从慕东方带着笑意的络腮脸不难看出他似乎期待已久,赵正立环望四周,此驿道地广人稀,很适合一展身手。
而当瞧见在他旁边的那个身段婀娜,长裙飘飘女子,他心头一愣,转瞬间脑海冒出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突如其来的重逢让他有些愧色,因为听说她一直在江湖寻找自己,而自己一心想着解开身世之谜,将她忽略……
在他自我懊恼之余,那让他不知如何面对的女子近乎飞奔而来,长裙飘舞紧贴身躯,将她那凹凸身段完美展现。
左右禁军预要对来者亮刀,赵正立下马车抬手制止。
只见那欢快长裙飞舞,预要一个飞扑投入心心念念坏道长怀抱,到了近前又生生收住,因为瞧见坏道长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马车面带微笑的绝色女子。
那女子她自是认得,正是当朝兵部尚书之女,余小薇,几人昔日在京城也没少往来。
只是如今见面莫名其妙有些醋意翻涌。
她到了坏道长身前,原本的千言万语最后缩减成哽咽两字:“道长~”
赵正立见她楚楚模样,很想揽入怀中安慰,但理智战胜了冲动,倍感轻柔回应道:“小玉,别来无恙!”
她偷瞄了一眼车厢,脸上露出悲感,细语柔柔答道:“当日小玉跟丢了掳走姐姐的白衣人,回来发现又弄丢了道长,懊恼自责不已,一直挂念道长安危,又四处寻姐姐,在某一日突然有位蒙面白衣女子递交了封姐姐亲笔书信,才得知她被南海紫云宗救下,并且拜入南海门下,后又从江湖听到青城第二道人袁真人下山,为道长出气横推北少林,再踏杜家,轰动整个江湖,当时听见别提小玉多高兴,再后来听说道长与袁真人东出海域访仙去了,听闻那巨船都还是杜家老祖赠送,小玉这才放心。”
赵正立不解:“你是如何知晓我会途径此地呢?”
碧玉朝身后魁梧的慕东方努嘴道:“他说你要去北方当官儿,让我跟他在这儿等你。”
赵正立看了眼一脸横肉,且黑肤黑胡粗麻短衫汉子,以镇守庆国西门的剑阁消息网,不难得知他赦免再封官的旨意。
也没等两人过多倾诉,马车便传来更加温柔的嗓音:“小玉妹妹,外边风大,快来车里避避!”
碧玉偷瞄了眼坏道长,念念不舍“哦”了声,碎步慢挪到马车。
赵正立驾驭马车再次前行。
那粗麻短衫的汉子依旧遥遥对望。
几人的距离已缩短到数十丈,左右禁军盯着前方佩剑男子无任何避让意思,兄弟二人也做好随时拔刀准备。
届时,赵正立摆了摆手:“二位,来人也是本道朋友!”
左右禁军迟疑片刻,两人明显察觉那魁梧汉子散发的战意,与刚才欢快长裙女子是天差地别。
下一秒,兄弟两顿感汗毛炸立,因为方才扬言“来人是自己朋友”的赵道长战意更浓,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不经流露出自信。
左右禁军两人眼神交替,纵然有万般疑惑,还是选择松开紧握弯刀的手。
与此同时,左右禁军只感觉耳旁一阵疾风从马背闪过。
马匹后知后觉嘶鸣一声,远处两道残影已然到了咫尺距离。
“轰”
一掌递出,真气滚滚,化形掌力霎时间碰撞一团,余波卷起满天尘土将两人遮掩。
“呯呯嘭嘭!”
飞扬尘土中传来空手肉搏声,震耳欲聋,交手三招,听见长剑出鞘声,寒芒闪现,伴随着一粗犷声:“赵兄请拔剑!”
下一刻,马车内一道紫芒划过,是一柄自行飞惊而起的紫剑,稳稳落在赵正立手中,他极为平淡回应:“只试三剑!”
话音刚落。
“噌!”
“噌!”
两道剑芒寒光迸发,以迅雷闪电之速对碰一剑,刺耳的金属声伴随火星四射。
这一剑单纯拼的蛮力与兵刃刚柔,两人步伐稳固,不退,也不进,蛮力旗鼓相当。
紫.阳剑与封喉剑发出嗡嗡剑鸣,剑气寒光更盛,真气显现,如两柄燃烧的火炬。
两人眼神一凌,附着长剑熊熊燃烧的真气逐渐化形,凝成两柄数十丈的光芒长剑。
“喀喀!!”
在这一刻空气都仿佛撕裂,两人真气还在不断攀升,手中化形真气长剑随之壮大,最后如立在天地间的两根神柱,璀璨夺目。
“嘭!”
两道真气排斥到一定程度,将两人弹开数丈距离。
真气也平分秋色。
两人隔空对视,眼神战意更愈发狂暴,只是都未率先出手,因为在酝酿第三试,施展大法神通。
也是两人对“大道”的感悟程度。
以自身真气引动大道共鸣,化为己用,道行越深,大道威力越重,到了大宗师境界悟透一法甚至有替天行道之手段,至于一法通万法的陆地天人境,更是遥不可及,不敢妄想。
道法千千万,全靠真气灌。
说到底,一切都需建立在雄厚真气之上,不像剑谱,拳法,有取巧克制招式。
两人徒手肉搏三拳,最是直接看出对方体魄与敏捷身手。
拔剑比拼真气也是为了近一步试探底蕴。
前面两次皆为第三次出手做铺垫,若是两次试探都没了底气,第三次的道行碰撞自然没了必要。
显然两次试探,都在不分伯仲之间,这才有了战意更狂的眼神。
在场的气氛空前压抑,连拉车的马匹都变得寂静无声,细观之下,它四条腿正微微打颤,仿佛预感到无形之力的压迫。
同为宗师境的余小薇自是看出两人不相伯仲,起初她还倍感紧张,也不知为何,越往后她反倒愈发轻松,甚至开始揣摩推演两人招式。
此刻她正托着香腮,凝望着背对自己的素衫,他单手握紫剑,衫衣大袖随风摇曳,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写意,甚至心中莫名踏实,明明她也知道两人这场是单纯切磋,她仿佛感觉素衫挡下了千军万马那般安全。
然而瞧了眼旁边比她还紧张万分的碧玉,一切又荡然无存。
“嗡!”
寂静的空中隐隐有声,两骑禁军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余小薇终究是初品巅峰,同样看不出端倪,只感觉周身危机四伏,被无数看不见的利器所包围。
“噌噌!”
也正如她所想,空气中无数真气剑正从无形化有形,方寸大小,这是剑门关守阁奴费时一生悟出的“起剑式”。
以天地为剑。
只是远没达到逆天效果,若这一剑由大宗师施展,那定是一场惊世骇俗的画面。
而此刻那数十上百寸许小剑正齐刷刷刺向手拿紫剑的素衫男子。
换作一般人定然开始惶恐,他却笑意愈发灿烂,虽然同样有如临大敌的威胁,稍有不慎就会被数十上百小剑穿成筛子。
他出人意料抛开手中紫剑,且屏吸闭目,任由数十上百小剑飞速袭来。
远处慕东方都开始替他着急,他这是放弃求死?
自己只是想切磋,弥补剑门关一别的遗憾,若真杀了朝廷正四品武官,恐怕他师傅守阁奴都没法给朝廷交代。
然而他的担忧跟龙椅那位似乎恰恰相反,只是他不明白两者之间弯弯拐拐的曲折故事罢了。
在众人担忧间隙,只瞧见素衫单手抬起下压,与之伴随的是满空从天而降无形掌力,精准无误拍到每一柄飞速靠近的小剑。
霎时间如烟花爆竹,“呯呯嘭嘭”炸响。
同一时间慕东方仰望头顶,一只大手悄无声息悬在三尺之上,带着莫测天威。
他心如死灰般泄了气,胜负已分,恹恹无神道:“这一掌可有名字?”
赵正立想了想:“酒仙李白有句诗是这样说的,“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而我这一掌由念而起,一念生,一念灭,就叫“一念抚顶!””
慕东方汗颜:“……现起的名?”
素衫挠了挠头:“想了很久啦,一直没确定而已!”
慕东方再次汗颜:“你自己悟的?”
赵正立想了想腼腆一笑:“观东海小有所感,再入东海瀛洲观云海大悟,自不其然就有了这一掌!”
“……”
慕东方感觉胸口巨疼,什么小有所感,什么大悟,从他口中说的如此轻松,自己师傅守阁奴耗一辈子也才悟出“起剑式”,自己方才也是比着葫芦画瓢施展。
如此比较,两人在悟性上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他体会到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啊!”
慕东方脑海闪过很多念头,最后想起守阁奴的那句话“与智者同行,与强者为伴!”
这个朋友交定了!
——
前往大名府的官家马车又添一人,让赵正立想到不到的是这糙汉剑客慕东方脸皮异常浑厚。
前一秒输了还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焉,后一秒立马精神抖擞跟他熟络称兄道弟。
更是主动牵缰绳驾马车,全然一副小弟做派。
但两人相貌悬殊巨大,年龄也长赵正立几岁,如此反倒让这位正四品上轻车都尉不好意思了。
慕东方出奇健谈,小到隔夜饭吃了什么,半夜拉了几泡尿,大到宏图霸业,问鼎江湖,是侃侃而谈。
当得知赵正立北上河东路边塞长宁军赴任上轻车都尉,他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说什么:
“手握百卒,恶霸犯怵。”
“帐下万军,文臣头晕。”
“麾将十万,称王一半。”
“独领百万兵,阎王难索命。”
赵正立闷头就是一记暴栗,敲的糙汉满眼冒金星,摸着脑袋莫名其妙回看素衫公子。
赵正立余光扫了两骑护送的左右禁军,他这才想起口无遮拦了,若是这话传到老皇帝耳朵,不得来个“叛军”处理了一伙人?
坐官家马车好处就是不盘问通关文牒,不例行搜查检查,更没不长眼的挡道,各个关卡畅通无阻。
当然像慕东方这样的是例外。
第三日下午抵达河北东路大名府,此地与河东路间隔了河北西路,若走官道肯定曲绕不少,走民用驿道最是捷径,自然没官道畅通,平坦。
一伙人在大名府修整了一日,由接待主薄谭锴夙亲自送走这群当今江湖庙堂都不敢得罪的瘟神。
大名府的刺史田野,州牧蒋严瞳,知军州事石墨,三人也都打了个照面就匆匆离去。
即不想得罪,又不想靠近。
典型的官场老油子,因为他们也没摸透赵正立,初入京城还在天师府,后来莫名其妙成了天下通缉的乱臣遗子,现在又被赦免,还当上正四品上轻车都尉。
对于他们这些远离朝廷的官僚来说,谁看谁不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