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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七章 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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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七章残城

看着满目疮痍凋敝不堪的赤水城,安邦彦对奢崇明的巨大伤感感同身受。

东墙的墙垛统统消失不见了,整面墙几乎变成了一道一览无余的土垒。哦,好吧,连土垒都不如,不少地方甚至被刨出很大的上宽下窄的豁口!各位苗将都是久经战阵的行家,他们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防守的优势主要来自于墙垛,在它的掩蔽下,完全不需要担心攻方的火力,守军的胸部以下都能得到完美保护,失了墙垛,这个优势则荡然无存。莫说垒上站不了太多的守军——没有墙垛挡着,乱起来前排的人保不齐便会被后面的自己人挤撞下去活活摔死、战事一起,南北各段若是想相互支援,即便是丈多宽的间隔也没人可以一跃而过,只能先从一边下去沿内墙兜个大圈子再从另一边爬上来、而失去墙垛的遮蔽,墙外的攻方对此自是洞若观火,只消横跨几步便可以在薄弱处立即组织、展开新的攻击!

墙下横七竖八的墙砖、石板散了一地,不少都被摔成两三截,大略目测下,堪用的还不到一半。看这样子,要想哪怕是大略恢复、哪怕是这期间孙杰不过来打,也总得花上两个多月的时间……问题是军粮勉强能吃一个月,剩下的一个月大家单只喝赤水河的凉水,能活下来吗?

为了尽早与安邦彦夹击孙杰,奢崇明在赤水只留下两千伤病老弱。这点人,这些天别说修墙,就连城内那些被拆得一塌糊涂的残垣断壁都没修好多少,充其量也就是给大多数四面见光的残墙勉强加个顶而已。七八成的房屋都跟风能进雨能进长虫耗子啥啥都能进的废墟没啥两样,现在最好的建筑,恰恰是原来最破败不堪、罗乾象甚至没舍得浪费柴禾的几间土屋了,奢大王父子与安长老等首领只好屈尊凑合着咬牙切齿地各自住下,至于几万部属,便只能三五成群地蜷缩在废墟间瑟瑟发抖地忍受着不作美的天公洒下的沥沥苦雨了。

奢崇明、安邦彦及几位将领愁眉不展地围着火盆挤在狭小的土屋里,人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这场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正常情况下,下雨对防守一方有很大的好处。首先是体力的保障:再好的营帐也比不得房屋,安安稳稳待在屋里当然比缩在破帐篷里舒服得多、也暖和惬意得多;多雨的南方城里街道两侧都有排水沟,而野外扎营,只能在营外挖几道排水沟免得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把营地淹了,整个营地会泥泞不堪举步维艰、火兵们在雨中做饭当然会苦不堪言,但更麻烦的是如厕,除非溺在帐里,否则人人都要被淋成落汤鸡。差一点的军队,营兵们都是些平日吃糠咽菜衣不蔽体的叫花子,在不懂个人卫生又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屙泡屎淋上一场雨说不好就得把小命送掉。其次是安全:雨天几乎不会发生什么战事,这是这个年代的惯例。就连弩箭在雨中也飞不了多远,换了步弓更不用讲,莫说弓弦,淋了雨弓片一涨一缩,整张弓都要废掉!守城一方好歹还有石头可以向下砸,攻方则没有任何压制城头打击的手段,只能一边爬梯子一边被人往死里打!第三是战斗准备。守方可以趁机向城头搬送补充各种装备物资守具,攻方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即便是逼着辅兵打造些攻城器械,兴许等太阳出来一晒,推不了几步就散架给你看!这不是危言耸听,为什么古代建筑和家具多使用榫卯结构?劳动人民的智慧固然可以骄傲,但这可不是主因——真正的根本原因是没有冲压机、锻压机而完全依靠手工锤的时代,钉子很贵,你用不起!否则叮当两榔头的事,谁耐烦刨、削、锯、锉、再又凿又磨地整上大半天装一条凳子腿儿?攻城器都是一次性用品,木材泡了水会发涨,晒干了又会缩,坑坑洼洼的路上颠几下,榫脱了卯,可不会散给你看?

但此时此地的这场雨,对奢安二位可绝不是什么好事。漏风漏雨的破屋真不如营帐不说了,原来的东墙、现在的那道土垒,时时牵动每个人的神经:没有墙砖保护的土坯,会不会吸足了雨水突然被自己的重量压垮掉?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问题——虽说夯土很坚硬,不怎么透水,可那该死的罗叛狗不是硬给扒开了几道大口子么!即便不塌,再坚硬的夯土也是土,淋了雨就变成湿滑的泥,等雨停了,那孙杰若是来攻,空身走着脚底下都打滑,怎么反击,怎么守?

“去蔺州怎么样?听说被罗乾象打下来,只把九凤楼烧了便离开了。打过仗自然会有不少损坏,可再残破也总比这里强些吧?”说话的是安邦彦。

“去不得的。”奢崇明没抬头,指了指眼前的火盆,“蔺州‘七山一水两分田’,好年景时田产最多也就只能养得六七千老小。地形上就像这个火盆,四外都是山,地方不大,周围大小山头却有四百多座,还有几条大沟,只要四外被大军围住,不用打,所有人都得被困死在里面。”

蔺州是奢家的发祥地,环境地理奢崇明当然比旁人熟悉得多,他讲的是实情。但他如此说,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安邦彦起兵,几乎把贵阳变成一座死城,给明国造成那么大的一场麻烦,如今自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过安家还有另一支血脉:安位。安位始终没跟明国撕破脸,尽管暗地里少不了帮忙,然表面上还是置身事外,所有人都清楚,哪怕最后安邦彦被彻底剿灭,为了维护地方,明国总要留下安位安抚住水西诸苗,安家便不会绝嗣,血脉总会延续下去;古蔺是奢家的老巢,那里的所有人都能追溯到同一个祖宗、都是奢家人。罗乾象轻而易举地打下蔺州,真正的原因是奢崇明派人传话过去:不许抵抗!因此,罗叛狗也只能一把火烧了老宅便悻悻而去,没被他抓到将奢家人斩尽杀绝的把柄。奢崇明知道,自己杀巡抚占重庆攻成都,捅下的娄子一点也不比安邦彦小,前途已然和安兄弟紧紧系在一起,若是不能逼得明国同意招抚妥协,迟早同样是死路一条。那么无论如何也要给奢家留下些人,若是把叛军引进老寨,所有人都逃不脱干系,明国乐不得来个斩草除根,那样,就真没脸去地下见祖宗了。

“去五峰山!那里有红岩、天台、红土川等二十八寨,足够容得下十万大军。地形奇险,易守难攻,距永宁仅二十里,打得下永宁自不用说,即便失利,也总能站住脚跟。”奢寅决然道。

奢崇明“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安邦彦接话道:“阿明哥哥,那二十八寨的头领靠得住吗?会不会被汉狗收买了?”

奢崇明摇摇头:“不会。五峰山离永宁虽近,但这些寨子都在深山里,他们轻易也不会出来,汉人是不会特意进山去找他们的。那些头人世代受奢家看顾,吃的盐巴都是蔺州的,时不时便会给我通报罗叛狗的消息。前阵金沙的思头领告诉我罗叛狗在烧赤水,等哥哥赶来,被他抢先一步跑掉了,那厮一溜烟跑回永宁的信儿便是红岩寨送过来的。上次我打永宁,本是不想把他们扯进来,便没去联络他们,结果吃了火炮的大亏。若提早打发人进山问一声,也不至于白白折损了那么多勇士……”奢崇明越说声音越低,显是被勾起了伤心的回忆。

歹费急忙插话道:“阿寅说易守难攻,那肯定是了。不过,山里怕是产不了多少粮,若永宁久攻不下,孙汉狗再把咱的后路堵死,一样是困在山里,也不好办呢。”

奢崇明还没搭话,安效良已跳了起来:“什么久攻不下,攻不下便是死!乌撒丢了、蔺州丢了、永宁丢了、毕节丢了、水西丢了、织金老寨也丢了!赤水倒是拿了回来,但大家睁开眼睛看看,这能叫城么?不就是三面墙围了片废墟么!若是再不能把永宁抢回来,咱们统统死了拉倒,还想什么粮!”

奢寅跟着喊起来:“效良哥说得对!拿不回永宁不如死了算了!阿爸,孩儿和效良哥做前队,打不下永宁便是死在城下,也不回来见你了!”

安邦彦正要劝导几句,却听奢崇明道:“你们莫瞎闹。永宁肯定要打,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但能不能一击得手却不好说,绝不能一上来便把几万勇士都稀里糊涂地拼掉!粮倒是不用太愁,阿彦兄弟运到赤水的粮我曾给二十八寨分了一些,五峰山地广人稀,吃不了许多,加上咱们现在带的,吃上两个月肯定足够了。大山不比官道,孙杰过来也要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打,快不了。永宁巴掌大的城,罗叛狗最多三四千人,咱们的兵力是他十倍,打上几天,多试探些地方,总能找到防守的薄弱点,然后集中所有力量雷霆一击,等孙杰钻出山沟,咱们已经进了城了!”说着话,眼色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打下永宁,咱也不守,直上泸州卫,然后去打泸州!再然后,顺着雒水北上成都府!川兵精锐都跟着孙杰在咱们屁股后面,我倒要看看,这回谁能拦得住咱们去抓蜀王!”

“好!”安邦彦高声赞了一声,“打仗的事全听阿明哥哥的。事不宜迟,我看这雨还要下上几日,孙杰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山,咱们明早便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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