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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慢两分钟的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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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影推开了楼宇门,他摸出校服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晚上八点零七分,秒针还在一顿一顿地转动,表盘上方的玻璃盖反射着霓虹灯的光。他将怀表的发条再次上满。然后放进裤兜。

耿影双手揣兜,离开了小区。约莫过了十分钟,耿影穿过一排爬满淡粉色的藤本月季的围墙,将双手从衣兜掏出,活动一下面部肌肉,然后满脸阳光地走进一旁的酒店。

他挂着微笑,驾轻就熟地顺着酒店大堂的旋转楼梯上到二楼,左拐,耿影便看见了陈耀。

今天师父见俩旧相识,叫他俩一起来蹭顿饭。

陈耀也穿着校服,胸前印着熙宁中学的校徽。他戴着眼镜,给人一种端正稳重的气质。见到耿影上来,说:“师父刚和两位伯伯落座,让我等你。”

“嗯,不能让师父和伯伯们因为咱俩而一直不动筷子呀。”耿影推开包间的门,笑着和眼前两位之前见过几次的伯伯打招呼。

“韩伯伯好。”

“聂伯伯好。”

然后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与陈耀一同对正坐那慈眉善目的老人说:“师父好。”

老人眯着眼睛,含笑让耿影和陈耀落座。一旁的聂伯伯便接口:“老罗不仅教学有方,这教徒弟更有方啊。把小耿和小陈教地这么有礼貌。”

耿影和陈耀所称为师父的那位老人叫罗兰青,是熙宁中学的校长,也是他们高二年级的教导主任。

“哈哈,哪有哪有,是徒弟们懂事。吃菜,吃菜。”罗兰青爽朗地笑了几声,动筷子夹了口菜,然后喝了口酒。

这顿席便正式开始了。期间耿影和陈耀不停给二位伯伯和师父倒酒,认真地听两位伯伯的讲话,不时点点头赞同二位伯伯的观点。

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时,韩伯伯喝了口小酒,清清嗓子说:“老罗啊,这次......”他看了眼坐着端端正正的陈耀和耿影。

耿影暗中叹了口气:哎,又是这样子。

罗兰青见状,对着他俩徒弟说:“你们先出去会。”示意二人离座。

二人熟练地走出包间,关好门,陈耀便率先开口:“在这呆着?”

“我想去旁边那个公园呆会。”耿影平淡地说道,之前阳光正能量的气质黯然消散,显现出些许疲惫。

陪人吃饭是一件体力活儿。

“那好,下一次就轮到你陪着了。”陈耀说。师父每次和旧相识吃饭,半数都会让他俩在期间离开,独自和那些伯伯姨姨聊天说事。于是俩人便定下一人呆在原地,一人出去歇息,轮流替换且师父同意的法子。

“那我走了......对了,今天几号了?”耿影走到拐角处,又突然扭头问道。

“六月二十一号,夏至。”

“今天夏至呀,难怪这么热......”耿影揪揪衣领,走下楼梯

他走出酒店大门,抬头看了眼晴朗无云的夜天,月明星稀,明灭可见,眼前的路灯发出黄色的光照亮了整条街道。

耿影再一次经过一排爬满淡粉色的藤本月季的围墙,进入了公园。扫了几眼一旁的告示牌,告示牌张贴着几张声明和通知,其中有一张新贴的通知是关于“公园监控近日因为电力原因而导致暂时性不能使用。”

上方有几束灯光故意调整过,全照在告示牌的地图上,地图用“翻过来的凹”标识着座椅的位置。

公园里没有几个人,许是因为监控的原因,或者因为晋行现在的夜生活开始兴盛。

走了一段路程,耿影快要来到公园人工湖湖边,湖面反射着远处高楼的灯光,波光粼粼的,湖水澹澹兮生烟。

他刚才挑选了一个不错的座位,那个座位便在眼前不远处。透过石制围栏,可以看到湖对面的近水楼台,楼台的飞檐挂着红灯笼,灯笼散发的光隐隐将它的轮廓勾出,却没照亮楼台的整体。两边还有柳条垂岸,树荫摇曳。

可以说,这是一个欣赏公园景观最美的地方之一。不,或许没有之一,因为耿影的眼光一向不错。但这个座椅已经有人坐了。

换地方吧。他如是想,便转身,往回走。

“别走啊,聊两句如何?“耿影刚走几步,身后传来了男声。

扭过头,是那位坐在他所打算坐的座位上的人。那人目测有二十三四岁,长得挺帅气,头上斜戴着一个样子不平整的面具,穿着长款黑风衣,没有系上扣子,露出了印有嘻哈歌手的白色文化衫。

那个人双手揣兜,站在座椅旁,笑嘻嘻地看着耿影。耿影不觉感到一种亲切感,尤其是那个别在风衣领口的反着十字流光的金属胸针。

“好。”耿影想了想,觉得闲暇时刻和一个从未相识的人聊聊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况且自己小学便和师父学习武,身体素质还可以。

“聊些什么呢?”耿影问道。

“嗯...看你的着装是校服,那你知道‘离骚’吗?我记得这首诗是要全文背诵的。”他抬起左手,摩擦着下巴,抬头看着夜空。

“背过。”耿影盯着男子。离骚是高二必背的古诗,屈原所著,不过课本里只摘要了一个片段,因为整篇太长了,有一百多句。

“嗯。离骚里面有一句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或许这句话没摘要到语文书上,不过也无妨。”他示意耿影靠近点,然后继续说。

耿影慢慢靠近了些。

“这句话结合上下文翻译出来是:道路又窄又长无边无际,我要努力寻找心中的太阳。挺正能量的哈。”

“不过有种字面解释是这样的:’路漫漫‘——长路漫漫如同一条直线,没有尽头。诗人将自己带入这条长路。然后’吾将上下而求索‘——他站在长路中的一个点,向上和下求取尽头。你看——”男子用手在眼前划出一个十字,边划便说“让我们在这条路画个箭头,写个x。”

“再让我们在这条竖线上面画个箭头,写个y。”他在空中画了几笔,空中好似有几条银线在闪烁,描绘出一个平面坐标轴,但没有函数。

“这就是诗人屈原所想告诉我们的东西——xy轴坐标系。”他微笑地摊开双手,在和耿影炫耀自己的新发现。

“哈,看来诗人才是发明坐标轴的人,笛卡尔斯是距离诗人两千年后的发现者呀。”耿影觉得有趣,接上了话。

“是呀,华夏太厉害了!连有关数学的进度都比外国早了两千年,我太爱祖国了。”男子夸张的地瞪大眼睛,不停地挥动两只竖起大拇指的手臂。

像个不正常人。

耿影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便和他靠在湖边的石制围栏上,与男子聊了一会天。

......

“说起来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怎么样?或者你所生活的世界怎么样?”男子抛出了新的话题。

耿影没说话,他和男子对视,他看到不远处的灯光倒映在他有些发灰的淡褐色瞳孔中。

“这里只有我一个聊天对象哦。”他笑笑,打了个响指。

“我觉得,感觉我生活的很好,有伙伴,有家长。无忧无虑的,不为任何发愁。”他扭头看着湖面,依是波光粼粼,澹澹生烟。

“那可真是让人向往的生活,岁月安好,前程无忧。”

“不过也因为这样,总觉得有些假。”

“假?”

“嗯......只能说生活太顺了,而我生活了这么久,还没适应。”

“凡尔赛了昂,不过我倒是想起这几年上映的一部电影,里面有句台词:‘或许,这就是吒儿的命吧’

若是你想让自己的生活这条长路变地更加起伏刺激,所爱你的人或许会说类似的话。”男子笑笑,接着说。

“那你会怎么面对现在的生活呢?”

“正常吧。”

“尽管觉得假?”

“嗯,不过我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快要结束了。”耿影说,因为再过几个月自己就成年了,而师父说他只能陪到自己十八。

师父从父母因事故离去后,便收他俩为徒弟,直到现在,陈耀已经成年,而他也快了。

“那么可要做好准备去笑着迎接真的世界啊。”男子拍拍他的肩膀,耿影没有反抗。

随即他直起腰板,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该走了,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耿影望向男子。

“让我看一眼你的怀表可以吗?”听到这句话,耿影紧张起来,他不再靠着围栏,微微弯着身体,肌肉在一块一块绷紧,他摸了摸装怀表的口袋,怀表还在。

他从未向其展示过自己的怀表,也并未在聊天中说过有关怀表的事情!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盯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年轻男子,思考着什么。

“别这么警惕嘛,我不是坏——,这话怎么说的这么像坏人啊。嗯......我就是想单纯地想看一眼怀表,你拿着,我看一眼外形进行。”男子笑着摆摆手。

“好。”他看不透眼前的男子,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随身戴着怀表,已是过去式。紧要的是拒绝或者同意他的请求,但都不确定之后男子会做出什么。他想起师父给他说过,看不透的人,要先顺着他的意愿去执行,待到自己不再被其重视后立马逃跑。

耿影摸出怀表,紧握着左手,只露出怀表暗蓝色的金属轮廓和一小片表盘。

“嗯,是块好表,不过好像晚了两分钟。我走啦。”他指了指表盘,双手抱头离开了湖边。·

男子走出公园,电话便接踵而至,他接通电话:“嗯,我是游人......都被人为删除了......好吧,小山那边呢......嗯,收队回酒店,帮我带份面皮,要白的和担担面。”

“嘿,你这人。我像是那种吃饭不给钱的人......我一会发你,帮我多要一份面筋,就这。”

他挂断电话,摸了摸领口的金属胸针,呢喃着:“这次找到了王的后代啊......”他向着一旁的酒店走去。

————

耿影呼了口气,他确认男子已经离开,他慢慢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想着刚才那个很不正常的男子,他很奇怪,但自己也很奇怪。

“所以说,真的世界是什么?”

啪嗒,耿影按开表盖,秒针还在一顿一顿地转动。

时已九点四十二分,将要步入深夜。

他就着远处的灯,再次认真把玩了这块怀表。怀表整体是金属制成,外壳为深蓝色的哑光烤漆,若不仔细看会认为是黑色。按下上方的按钮,弹出的表盖是中间镂空的,不用打开也可以看到时间。

表盘便没什么特别之处,偶有特别的是表盘上方玻璃壳有一道划痕,这是他小时候为了测试玻璃的硬度,用一块铁片划出来的。

说起来这块怀表是父母因空难离去后自己从一个柜子里翻出来的,那时怀表夹着一个小纸条,写着:十二岁生日快乐。

耿影的生日在立秋前后,而自己翻出这块表却在生日一个月前。父亲按照耿影的记忆是个马大哈,什么都记不住,提前一个月准备礼物倒是符合他的为人。耿影便拿着这块怀表问了问怎么用,便一直带着。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父母,他不怎么喜欢现在的电子产品,有块怀表也方便看时间。

到现在,这块怀表已经陪他经历了六年时光,却没有丝毫老旧,发条拧了又拧,也没有坏过。

不过为什么刚才那个人想看我的怀表?耿影想了想,或许是与其父母有渊源吗,或是这块表有渊源。他也不得而知。

“该回去了,要是师父们吃完饭发现就陈耀带在门外,又会说我的。”他揣着兜,离开公园。

耿影经过小山山脚,隐约间,他看到一旁有棵树被扎着一根和中性笔差不多大小的东西。

而当他再次抬起头仰望夜天,发现突然一大片黑云乌压压地笼罩这片区域,将明月和群星遮掩。见状,耿影皱皱眉头,漫步离开公园。

回到酒店二楼,耿影看见陈耀还站在门旁。他扔给陈耀一个饭团,自己拧开了饮料直接喝了起来。

陈耀接过饭团,熟练地撕开塑料包装袋,小口吃起来。

“说起来每次师父和伯伯们谈事,让咱俩避让时,总有种很社会的感觉。”耿影喝了口饮料说。

“就是那种像是无间道,乌鸦哥的电影。大哥谈话小弟望风的感觉。”他低头看着地板,光滑的以淡黄为主色的大理石地板映射出翠绿色的天花板。

“但是那些电影里的小弟之所以望风,是因为他们从事的是违法职业,并且有警督抓他们。”陈耀看了眼耿影,说。

“是呀,师父经历过很多事情,认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也从事过很多职业,你说师父......”耿影看向陈耀。

“你不该谈论师父的。”陈耀打断了耿影,吃了一口饭团。

“或许吧。”耿影和陈耀并肩站在包间的门旁。

直到耿影站地脚麻了,包间门才缓缓打开。路伯伯推开门,与韩伯伯一同笑着和罗兰青告别,下了楼梯。

“刚才和他俩聊得起兴,等回过神来便到了这个时候。需要再吃点东西吗?”罗兰青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不用了。”二人齐声。

“那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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