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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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都巴雅尔和李续此时正在中军大营的后堂之中,宴请杨元吉。李续之前安排的烤全羊和酒水,正好派上用场。
德格都巴雅尔感觉自己简直是捡到了宝。他从来没有想到,只是阅读了一些军中各部将领的简历,然后又听自己大概的述说了一下各支部队的情况后,这个杨元吉竟然将目前的情况和危局分析得如此清晰透彻,而且还浅显易懂,让自己竟然一听就明白。跟家里那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或者汉人典故的儒家博士,完全不一样。上一个让自己有这种感觉的,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妹夫李翀的时候,听他分析讲解自己家族的情况和发展方向。
好,好啊!有了自己的“刘秉忠”,我不信还拿不下眼下的这帮吃里爬外的蟊贼!
“季翔(杨元吉的字)啊。本王敬你一杯。”德格都巴雅尔,举起一盏纯金的海棠纹高足杯,里面盛满了温热的烧酒。举在面前,向杨元吉主动敬酒。
杨元吉受宠若惊,赶忙站起来,欠着身子,也慌忙举起自己已经空了的那盏金杯。正在彷徨无措的时候,李续已经适时地起身,给他斟满了温热的酒水。
杨元吉匆匆点头,算是谢过了给自己斟酒的李续,赶忙对河间王说:
“罪人······不,属下元吉。谢过王爷提拔属下的恩情厚爱。属下在此,谨祝王爷寿。”
主仆双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显然杨元吉并不善饮酒,尤其这种新出现的烧酒(也就是后世的白酒)。过于甘洌香浓,呛得杨元吉,一个劲地咳嗽。
河间王也非常高兴,他开心地笑道:“哈哈哈。痛快,痛快啊。季翔刚才的话,让本王茅塞顿开,大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啊。哈哈哈。哎呀,用这种小杯子喝酒,太不过瘾了。图勒,去,把舅舅的银碗拿来,我今天要好好庆祝一下。”
李续知道他憋闷了很久了,今天突然解开了很多的疑惑,就好像找到了通往胜利的方向,此时的心情必然是无比痛快。但是李续还是要劝诫一下。
“舅舅。现在还不是喝酒庆祝的时候。再说,今晚不是还要有事情要做吗。现在饮酒,我怕误了正事啊。让外甥替舅舅,敬杨先生吧。”
这话换了别人可能要挨骂,但是李续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劝得动德格都巴雅尔的人之一。
德格都巴雅尔明显听进去了,点了点头,说:
“此言有理,此言有理。大事重要。”
李续首先转过头,先给舅舅德格都巴雅尔倒了一碗解酒的奶茶。然后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给诚惶诚恐的杨元吉也斟满了一杯。
然后举着杯子却没有喝,而是对杨元吉说:
“杨先生,果然大才。小子佩服之至。不过小子愚钝,刚才还有一些不解之处,还望杨先生饮完这杯酒后,能不吝赐教。”说完他便将手里金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小子年纪不大,但是在军营里泡了这么久,喝起烈酒来,越来越溜了。
杨元吉赶紧也跟着饮下那杯烈酒。甘洌香醇的酒水,顺着食道流淌下去,就好像一根点燃了的火芯子,从口腔一直烧到胃囊之中。辣得杨元吉半天说不出话。
李续笑着,也给他倒了一碗香浓的奶茶。
“哈哈,来来来。杨先生,别着急,坐下来先饮了这杯奶茶,解解酒气。喝了这种烧酒,再喝一碗奶茶。保证你不会醉,而且酒香也不会被破坏。你试试?”
奶茶里面没有放任何调料,就是用刚挤出来的羊奶放入茶叶,煮开了制成。杨元吉喝下去一碗后,羊奶特有的寡淡味道,反而更加烘托出刚才那杯烧酒的醇香,从哽嗓咽喉一直升腾到口腔和鼻腔之中,翻滚回味,不断酝酿蒸腾,刚才那种高浓度酒精所带来的熏熏然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内到外的激情燃烧的冲动。
他摸了一下嘴边胡须上得奶渍,一脸的清明,对李续朗声说道:“小将军但有不明,尽管问来。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续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因为下面要问的可能是一些平时他不太敢说大鸣大放地说的话。
“杨先生。刚才我曾经说过,汉军卫的兵士们,过的日子非常苦,而且还经常受到欺辱。因此整个汉军卫三支部队——前卫军、后卫军和左卫军他们的士气不但非常低迷,而且战斗力也大打折扣。尤其是前卫军的左右两翼军。他们几乎全都是由北方汉人组成,军官却都是色目人或者蒙古人。这支部队修房子打水井还不错,但是让他们冲锋打仗,还不如地方的部落签军有用。汉军将士能做到在前线不会一触即溃就不错了。这样的部队,小子觉得应该首先提高汉军将士们的待遇,给予他们足够的激励,从而提高战斗力。如此一来,这三支部队六七万人,足可以抵消不听话的钦察卫军,甚至可以用这三支汉军卫的部队,来逼迫钦察卫军听从指挥啊。但是杨先生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反而首先让王爷先想办法安抚钦察卫军,然后再整顿地方部落军,最后才是提高汉军卫的战斗力呢?这是小子第一个问题。”
他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先生刚才也看到了沙盘。察合台军现在只是我们部队的一半。如果王爷按照你的计划,能够快速有效地整合军队,不正好可以在入冬之前,发动一次突袭作战,进而占领哈拉火州等有效前进阵地。一旦朝廷允许扩大战果的诏命下来,我们就可以率领全军,一鼓作气消灭敌军。为什么先生反而反对王爷提出的入冬前的突击作战呢?”
“第三······”李续偷眼看了一下舅舅,然后问:“第三,按照先生的意思,张景隆可就活不成了。而且他的死恐怕也就白死了······”
杨元吉站起来,双手抱拳,举过头顶,以九十度的弯腰,向李续行了一个大大的拜礼。李续都蒙了,他不明白杨元吉为什么突然如此大礼敬拜自己,也连忙站起来,一个劲地说不敢不敢。
杨元吉转头看了看坐在上首位的河间王德格都巴雅尔,就见他微闭着眼睛,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显然这三个答案,河间王都明白。他只是在笑自己外甥有一些单纯了。
杨元吉也许是酒壮怂人胆,他一咬牙,说:
“小将军果然是至诚至信之人。杨将军能托付给您他的心声,看来果然是没有所托非人。小将军您问了三个问题,其实总的来说,等于问了很多个问题,且容属下为您一一道来。”
“请讲。”李续直接正襟危坐,洗耳恭听杨元吉的解释。
杨元吉也从盘腿坐姿,变成了跪坐的问答模式。他正色道:
“小将军。我大元建立之后,便建立了四等人的制度。而军队作为国家意志的体现,自然在这方面也会有明显的体现。因此,钦察卫和蒙古军的将士们会得到优越于其他各部的待遇,这是我大元国策使然。绝不是因为亲疏关系和什么战斗力有关。”
“更何况,就战斗力来说。汉军卫久疏战阵,他们虽然是当年的平宋主力军,如今早就经过了很多轮的替换,变成了一支辅兵单位。这几万人最主要的任务,其实就是防守营垒或者攻城时候的蚁附攀城,充当消耗战中的消耗品,最多也就是在占领区进行巡逻或者驻防的任务。”
“当然,汉军卫中也有慷慨悲歌、勇猛善战之士。这就是属下在王爷稳定整个军队之后,将会提出的新的计策。那就是从汉军卫和地方部落军中抽调出敢战悍勇之士,组成敢战军。让他们作为全军的先锋和突击力量,在一员猛将的率领下作战立功。这样就能起到城门立木、千金买骨的示范效应。从而调动起全军勇猛作战,立功受奖的积极性。”
“说到这里,小将军的第二个问题其实也就有了答案。之所以要安抚钦察卫,其实也就是因为他们其实才是我军最重要的核心战斗力。而这些人所提出的要求,属下猜测无外乎就是钱财和官职。这对于王爷来说不难,但是绝不是他们说要就会给的。军纪军规绝对不容许下属军将,用如此的方式来要挟主将。但是有些事情需要有个轻重缓急。而现在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安抚那些钦察军将,而是确认副元帅对于王爷的真实态度。要确认这个人是不是可以再值得信任,或者说这个人还能不能再被王爷所用。至于那些钦察军将,其实处理起来也很简单。杀一批人,他们立刻会趴进来求着王爷饶恕他们。但是如果副元帅伯颜不花真的是勾结敌国,有意致王爷于不利,那才是我们最大的忧患。毕竟他也是太后和大汗的亲信,王爷不能对他也随意打杀。”
“至于参与欺瞒朝廷,组织走私,泄露机密的罕东王和拉古耶特部落。属下随后会想一个好办法献给王爷。既保证不会破损大军的整体战力,引起其他助战部落的恐慌,还能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问题的根源。请给属下一两天的时间好好斟酌一下。”
“小将军问属下为什么反对这次突袭作战。属下只能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我军的情报在此前,就应该已经泄露,那么敌军对我们此时已经做到知己知彼,而我们内部混乱,既不知己,也不知彼。此时出战,凶多吉少啊。刚才我对王爷只是说了那么一句,王爷便马上明白,从而同意取消这次突击作战。王爷不愧是我朝名将啊。”
杨元吉拱手向座上的河间王德格都巴雅尔,行了个大礼。(关键时候,一定不要忘了给领导戴高帽。否则就是情商的问题了。)
杨元吉继续说:
“最后,小将军说张景隆将军的牺牲是白牺牲了。属下认为不然。张景隆将军毕竟是参与了里通外国的行为,而且他的目的就是出卖情报换取赏金。所以他的死估计他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但是小将军却可以从他那里获得汉军卫中将士们的好感,当王爷以后要组建由汉军士卒组成的敢战军的时候,小将军完全可以成为这支军队的主将,不但可以在以后的作战中,更容易积累功勋,还可以获得指挥大规模军队的实际经验,以及军中勇猛之士的效忠。我想这也是王爷期望的。”
“因此王爷现在要做的事情,首先就是确认副元帅伯颜不花大人的忠诚度,其次就是安抚和整顿钦察卫军,然后则是收拾叛国的罕东王和拉古耶特部落,最后才是整军备战。至于何事发动对敌人的雷霆一击,我猜测王爷作为军事大家,定是已然成竹在胸。”
德格都巴雅尔捋着胡子哈哈大笑。他喝了一碗奶茶之后,刚才酒气带来的醉意已经荡然无存,眼睛中一片清明,射出闪闪的精光。他盯着眼前那盏纯金打造的海棠纹高足酒杯,突然吩咐道:
“来人啊!”
很快,门口听到命令的古力干冲了进来,他单膝跪在王爷跟前,等候着王爷的吩咐。
“你去本王的老兄弟,副元帅伯颜不花大人那里,跟他说。本王今天心情不好,不知道他上午来过了,错过了跟他好好聊聊的机会。听说他那里还私藏了一瓶上好的石榴做的阿剌吉酒(14世纪发源于中亚地区的一种蒸馏酒)。问他愿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兄弟喝两杯,解解闷。如果愿意,晚上的时候就把酒带来。我这里给他烤好了他爱吃的斑鸠,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古力干赶紧遵命,退了出去。
“图勒。你带季翔下去休息吧。就给他安排在我的大帐旁边,方便我随时找他垂询。你也回去休息休息吧。这几天辛苦你了。晚上你也来吧。我就不叫其他下人伺候了。有你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