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执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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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灯影下读山,也能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幸福。
此时此刻,程子扬正秉烛卧游,披鉴画本。清代恽恪《瓯香馆集》题画跋说:“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恽恪是一位画家,将山喻为不同形态姿客的美人,用着“我”之色彩的山,表观出不同的自然的写实。
灯影里读画,于是那真实的山竟直趋面前,凝神片刻,群山隐隐绰绰,从屋子扩延,又从夜的窗口奔突出来。程子扬不禁吟诵着一篇的题目:“啊,你蓝茫茫的群山呵!”
山,是读的么?不然,山是用来攀登的,
唯登高者才能亲近山,宋代东坡先生就有诗为证:“足力尽时山更好,莫将有限趁无究。”隔江读山,如雾中看花,仅能“手挥五弦,目送飞鸿”,而离山却很远。
程子扬曾经看过湖,也读过湖。读湖要读得很久很久,读得沉入到眸子的深处,方才知湖的可贵与妙处。湖是自然的灵魂,秘不可测的。山,却是自然的骨骼。登然而后观,一幅幅壮美的山的图画就展现在眼前。
末登而观却初入眼帘的,是这一座古老的山。山很苍凉。
“看来,我媳妇是被你媳妇拐到这儿来了。另外,还包括我家那小子,”在他身旁突地出现的阴王,正在闷闷地鼓吹着那阴森森的风。
“你说,好生生的,她们俩来这里干什么?”程子扬禁不住地问道。
“我不知道!”阴王也回答得很干脆。“你媳妇的奇思妙想,一向是层出不穷。我只希望这次,不要是再一次地转世轮回。这个时候,我是不可能再睡觉了。但媳妇不见了,我会发疯的。”
“放心,”程子扬勾勾自己的鼻子,在安慰着阴王。“她已经恢复了公正的神格。身为七大神将之一,一些规则她可是相当遵守的。”
“哦,”可惜,阴王还是担心。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程子扬。“最近,你不会又做了对不起你媳妇的事吧?”
“你——”程子扬气结,在反驳着。“这个时候,我还能有这个闲功夫吗?连你都很难有睡觉的时候,更何况是我?”
“哦!”这下,阴王无话可说了。
说实话,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这山时,程子扬感受到了震撼。那首绵延数千年前的绝唱不觉涌上了他的心头。它逶迤起伏,仿佛无始亦无终,大青山、乌拉山、狼山、贺兰山都是它的动脉。它树木植被甚少,剥裸岩身,铮铮笔立,如看到站在远古的蚩尤和伏羲;又若作擘窠大字,一骨开张,地柱磅礴,登高一呼;这边是九曲十八弯的万里长河,那边是幅辽无际的碧绿草原。这山的深处藏着旧石器时代的手印画,新石器时代的岩画,处处烽火台,古长城、石门窟……
看这山,就如同在阅读一部历史的长卷。记得有一次,他曾在贺兰山巅,俯瞰黄河如飘飘洒洒的白练,或者是向可汗献上白色的哈达。贺兰,古蒙语是骏马的意思。所以,那贺兰山的每一峰昂扬如马首,万头攒动汹涌,仿佛正冲刺争前忽而点化凝上,鬼斧斫出马群腾跃的雕塑……而此山则不然!
北方的山少雾,也少河流瀑布,干爽、灼热。江南的青山便如出浴的女子,欲说还休,依约镜中,翠袖红襟,光彩流溢。江南的山不是竖的是横的,不用朱黑却用淡青,只轻轻一抹,便风流万种。
于是,他感觉到如果读这山,就是在看幸福的人生。自然风蚀容貌,岩石的肌理是岁月的皱褶,愈深愈重,再不得舒展,山魈山灵尽管张牙舞爪,亦也稍微显得孤独呢!
细细的看,远山,近石,紫烟里,晚霞中,朝暾外曛的山,风雪弥漫的山,嵯峨迭异,雷鸣电闪时,山怒而崖腾,沸涟而失态。山的色,山的音,谷的回声……幸福的一生、起伏不平的一生不就是这样地看过去了吗?
“呜呜!”就在这时,已经感觉他们到来的皇甫易云,是猛地冲上前来,紧紧地抱着阴王,大声地啜泣不止。“你还是找来了啊!”
“怎么了,怎么了?”心疼得阴王抱着她,在不停地抚慰着她。“是什么让你如此悲伤?”
程子扬则走到了妻子跟前,在用眼神询问着妻子,是何事让皇甫易云如此悲泣不已?
宁肖却是眨眨眼睛,然后摊开双手也抱住了丈夫,在他的耳边低喃着:“你也来了,真好!我以为你不会来!”
这话顿时让程子扬的身子酥了半边。他也展开双手,搂住了妻子。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个被迫参加战争戍守边疆的士兵,含泪唱出的爱情誓约,却风靡了华夏几千年,风靡了不知多少的痴男怨女。
鲁隐公四年夏,卫联合陈、宋、蔡共同伐郑。战争打响,他只是那个主战国队伍里的一个普通小兵,跟随着他们的将领孙子仲,踏上了茫茫的征途,从此与妻子天各一方,生死难测……
这是一个深沉而无望的爱情故事,其忧伤弥漫了整部诗经,也忧伤了不知道多少生灵的眼睛,传颂千古。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令读者不由得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端详,错综复杂的纹路,勾画着怎样的爱情波折?这双手要怎样才能担当起一段感情,直至生命尽头?
其实,关于手的赞美自古不绝于耳,大凡美女必定有一双细嫩柔滑的手。诗经里的《硕人》就不遗余力地渲染了庄姜的手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短短二十八个字便勾勒出一个自然清新、摄人心魄的窈窕美人来。
其实,在一些经典的爱情故事当中,最先出场的也往往是手。它如细草般的柔软灵活,排在了人们审美的第一步。《孔雀东南飞》中就曾如此描述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可以想象那手指如刚剥出的葱那样白白嫩嫩,自是风情万种。
手之重要,在于它给人心跳的感觉。初恋时的第一步是牵手,当将心仪女孩的纤纤玉手握在手心时,用心如撞鹿、血脉贲张等词语形容都不为过。实际上,最深密的爱意,不是激情拥吻,而是伸出手来,十指相扣。手与手的相握,是最洁净最长久的爱的方式,朴素、温暖、深情,让人感觉血肉交融。
“一生就这样牵着你的手,只愿与你白首偕老,细水长流,绵绵不绝。”女歌手在《牵手》里深情地吟唱着:“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就把了断一段情缘亦称为分手。爱是牵手,不爱了、不能爱了便是分手。世间那么多双手,能够彼此正好够到而又相挽相牵,又该有着怎样的前缘纠缠啊?而今一“刀”把手划开,肯定会痛。宋代柳永在《雨霖铃》中就曾写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世事都是“多情自古伤别离”,徒留的只不过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凄迷和从此不能携手的痛楚。
宋代的陆游最想“执子之手”的就是表妹唐琬。可惜,他的母亲不喜欢唐琬的活泼开朗,借口唐琬不能生育,迫使陆游休妻。陆游无奈与爱妻分离,心中有说不出的怨恨与痛苦。三十岁时,陆游去沈园散心,巧遇唐琬,旧日恩爱夫妻猝然相见,感慨万千,“红酥手,黄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曾经十指相扣的手依然温润莹洁、柔软娇嫩,但隔烟隔柳,这手心的温度已不能为之所热。
在《倾城之恋》中,那位倾城的女作家张爱玲借主人公范柳原和白流苏的故事道出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铭记在她心中的爱。无法不爱亦无法不恨,爱情在时光的流转中更加铭心刻骨,但张爱玲只能把自己的真心、真情深深地刻在心头。
天若有情天亦老,最先老去的不是容颜,而是一双手。积年累月的操劳,使得这双手布满老茧,长满黑色的斑点。此时,你依然愿意牵着她的手,并肩而立,共同凝望太阳的升起、落下,天变地变情不变,这才是世上最稳妥最持久的爱情。
阴王与皇甫易云之间,应该是这样的爱情。你看,此刻的皇甫易云泪如雨下,阴王温情地安慰着。但无论阴王如何探问,她都咬着牙不告诉他,自己为何哭泣不止。因为在她的心中,早已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定:无论是生还是死,都要跟眼前的男人在一起,那怕身消魂灭!
就在阴王决定带着妻子和孩子离开这山时,皇甫易云才偷偷地跟宁肖在耳语着:“你就别指望我了。我家男人活,我就活。我家男人死,我决不独活!”
“嗯——”令宁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她又黯然了下来。因为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怎么了?”目睹着阴王一家离去,回头发现妻子的神色不对时,程子扬不由得有些担忧。“有什么事让你忧心吗?瞧着阴后哭得那么伤心,我担心你……”
“没什么!我才不会跟她那样动不动就哭鼻子呢?”宁肖把头靠向丈夫的胸前,在掩饰着眼中的黯然。“只是觉得你我之间没有他们那样相伴得长久,很可惜!”
“傻瓜!”程子扬笑了。他抚慰着妻子:“我是王者,你是神将,这个时候当然是不可能相伴很久的。但等儿子长大了,能接手我的位子了,我就跟你去神界。那样,我们就能比他们相位得长久!如果你不信,大可拭目以待……”
“不!”听到这话,宁肖的眼泪忍不住盈出了眶。“待那场战事一了,我就回人界陪你,管他什么神将!”
“好!”程子扬听着,笑容扩大了,搂着妻子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