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为铸太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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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微亮,胡亥派去保护王瑕的侍卫扮作车夫出了城门,一路向北驶去,来到咸阳城外一个僻壤的村庄,毗邻高山流水,此处水天一线,暗香疏影,是少有的一处世外桃源。坐在马车上的王瑕掀起纱帘向外瞧,金灿灿的麦子已熟透,田埂间百姓人家直起的腰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擦拭着额上的汗珠,此时此景足以说明这又是一个硕果累累的好时节!俗话说得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管是何季节,生长旺盛的农作物总是不枉费人们这一年来辛苦的播种,向荣而生!
这一幕让王瑕不由忆起一年前在频阳老家,她亲手耕种的那块麦田来……时光荏苒!貌似一切都在,一切……又都不复存在,她眼里多了些其他的东西,慢慢放下帘子。
“夫人,你可是累了?”随她一同出宫的是婢女小鱼儿,这一路的颠簸让自幼被送进宫后一直从未出过宫的小鱼儿略有些不适。
“……”
小鱼儿看她侧着脸,未有任何回应,索性闭了嘴。
半晌。
“鱼儿,你种过地吗?”
“回夫人,鱼儿六岁就被送进宫里当婢女,依稀记得和爹娘去过田间,不过也只是帮着浇浇水施施肥……”
“嗯?你跟公子也很久了?”
“是,我和玉茶是同一批入宫就被安置在主子身边伺候的。”
“噢!”王瑕没想到,她们比胡亥小了不过两三岁,原来竟都是他最贴身的婢女,那胡亥的事,想必她们也是略知一二的。
“公子……他平日喜欢做些什么?”
“主子天性不喜束缚,最喜欢游山玩水到处游逛了,几乎一年里要偷偷溜出宫好几次。”小鱼儿说到此不由得一笑。
王瑕想起漫川镇上与他的初遇,倒是挺符合他的本性,难怪……
“他倒一直是如此……潇洒如风,不屑顾忌其他……”王瑕附和。
“可主子也有不如意之时……”小鱼儿突然神色一变:
“自几月前他偷偷溜出宫,回来后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几月前?”王瑕奇怪。
“嗯,就是与夫人大婚前,主子时常夜不能寐又寝食难安,甚至还大发雷霆,连于庚都捉摸不透是为何?”小鱼儿回想起往事,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此刻仍记忆犹新。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王瑕追问。
小鱼儿突的意识自己在王瑕面前失言了,忙摇头:
“没……没什么,请夫人责罚,鱼儿不该妄论主子之事。”
“我没有责怪你之意!”对她淡淡一笑。
知她不会再说下去,王瑕未在纠缠不放,只是莫名的心悸,大婚之前,他难安什么,又恼怒什么?除了灌醉高渐离那件事难道他还做了别的什么……
“夫人,贡渠镇到了——”年轻力壮的车夫大声说到。
王瑕立即回过神,小鱼儿挑起竹帘,王瑕拿起身旁红色长布袋,弯腰下了马车,向两人叮嘱到:
“记住,此行切莫泄露我们的身份,我们只是慕名而来想要铸一把新剑的秦国百姓。”
“诺!卑职明白!”年轻车夫眉目间透着的从容让人心安,对着王瑕握拳一揖。
此处,是王瑕几日前收到贺婉容的书信后托她东捱西问才打听到的,听闻这镇上有个了不得的铸剑师,所铸之剑鬼斧神工,其精湛技术炉火纯青,只是此人鲜少露面,镇上的人也大都只得其剑不见其人。王瑕抱着一丝希望来此,是为了能帮胡亥把那把断了的泰阿剑重铸一番。
贡渠镇最西边竹林层层,高高低低交错着,一条石子路弯曲延伸,一直伸向最角落的院子,一扇铁门敞开着,牌匾上醒目的三个草书“铸剑堂”印入眼帘,很是震人心神!大门敞开着,三人一同跨进院内,偌大的院子里,几间茅草屋分隔却并排着,每间一堵灰墙相隔着,里面都站着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王瑕缓缓而过,仔细看了看里面的人……她之前在章台宫的兵器书籍里读过铸剑和制驽的书籍,里面记载着制作的详细步骤……待走到最后一间屋子,看那壮汉正装置附件,配齐剑具又砥砺开刃,书中内容和眼前景致相重合,她慕然明了,轻语到:
“原来,要铸好一把铜剑,大体是需要制范、材料、熔炼、浇灌和修治这五道工序的。”
话音刚落,对面木屋内走出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来,眼神荡漾:
“没想到,这位小姐竟如此懂铸剑术,一眼看明白了。”
王瑕顺着声音望去,回礼一笑:
“哪里?是你们这样一目了然的流水线让人看了便知。”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
“小姐真是谦虚了!来我这里谈铸剑技艺、论铸剑流程的可都是些大男人,您——可是唯一一个论铸剑的女子。”
随后,那人握拳一揖:
“在下阮旭为,深感敬佩!”优雅的一伸手:
“小姐请里屋入座!”
三人随着阮旭为进了堂内。
王瑕对着他嫣然一笑,直奔主题:
“能否为我将这把剑复原?”身旁小鱼儿起身,连忙将红布袋里装的断剑取出,放在他案前。
阮旭为拿起剑,细看剑柄,又看了断裂之处,脸色突变,但立即又恢复了神色:
“小姐……您的这把剑,可是难得的宝剑啊!”
“听闻铸剑堂的师傅技艺超群,我也是不远千里慕名而来。烦请你们这里技艺最好的铸造师帮我修复好它,必有酬谢。”
阮旭为听她说,又不觉深看了一眼三人,这女子身旁陪着的婢女车夫,极其普通的装束,而她头上连个银饰佩带都没有,看起来顶多也就是个大户人家,除了模样清丽些,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这女子居然手持东周时期越国欧冶子大剑师所铸的泰阿剑,又如此懂得铸剑术,这让他不得不起疑了……
“小姐可晓得,宝剑一旦断裂,即使修复如初,却还是会失了当初的锋利和剑气!”
“我自然晓得,所以还要麻烦你重新帮我再铸把一模一样的剑来!”王瑕做着两手准备,万一此剑无法修复完整,那就只好照着模子再制一把新剑了。
“这……”那人有些吞吐。
“怎么?不可以吗?”王瑕问他。
“哦!小姐,请稍等片刻!”阮旭为起身,走进里间。
“好!”
看他离开,王瑕环视四周,空空堂内简单陈设,只有这招待客人的几张坐榻和矮案。再看去,正堂中间剑匣之上那把泛着蓝光的剑,只一眼,为何会让她有似曾熟悉的感觉?王瑕起身,不由自主的向那里走去……
手刚要触碰,被一声挡住:
“小姐,且莫动!”
王瑕伸在半空的手,放下,回身:
“这把剑……看起来与众不同!”
“小姐好眼光啊!这可是我们的镇堂之剑!只可远观而不可触摸!”
“哦!失礼了!”王瑕望了眼那剑,是真的莫名的熟悉……
“小姐,您的这把剑,剑师已细看过了,此乃上至宝剑,断裂处竟平直无痕,只是这调剂材料中关键的合金比例我们无从得知,因此便也无法复原它,只能照着再为您制一把新剑了。”
“如此也好,有劳了!!”王瑕轻轻一揖。
“客气了!小姐七日后来取便可。”
“这个……你先收下吧!”王瑕眼神示意那车夫,车夫忙从暗袋里掏出碎银递给阮旭为。
“这是定金,待剑铸好再付你全额。”王瑕又说。
“不急!取剑之日再付也不迟。”阮旭为忙接话。
王瑕淡淡一笑,未在说话,转身出了里屋,小鱼儿忙跟在后面。
对着阮旭为,年轻车夫握拳一揖:
“此剑是我家小姐受一位很重要的朋友所托,拜托了!”说完,随后也跟了出去。
他们前脚刚踏出门槛,里间里便走出一个颀长身形的中年男人,英气的面容给人一种坚毅的轮廓,撩起门帘,他神色庄重严肃,若有所思的看着走出去的那几个背影……
阮旭为立即迎上去:
“师傅……”
……
章台宫。
刚刚下了早朝,众官员正陆陆续续向殿外走去,扶苏负手下了最后一个台阶,神思凝重,好似在恍惚着什么。
“公子,暗卫来报,陛下命永宁县地方军胡都郡尉率领三万人马近期在御林苑外的校场练习骑射,演练战阵,出发之前我们的人竟发现此次演练所备之驽正是我们一直要寻的三棱形质镞。”章邯急匆匆迎面而来,急促在扶苏耳旁悄语。
“什么?永宁县?”扶苏顿足,写满复杂的脸庞骤然一紧,匆忙转身又踏上台阶。
嬴政刚刚朝堂之上与众人就渭河开凿灵渠一事又相议半晌,这原本该胡亥负责之事却因他受伤而搁置不前,数日的停工已然阻碍了接下来向楚国驻军军粮运输的大事,众朝臣筹谋推荐给嬴政自认为适合的监管之人,可总不能令他满意,这会儿他眯眼侧躺在案前,轻柔着两鬓,正伤神着……
“大皇子求见——”门外一声通报,扶苏已经走至殿内。
“父王,儿臣有事要奏!”扶苏跪下。
“起来吧,赐座。”嬴政睁开眼,眼里一丝期许。
“儿臣听闻父王派遣胡都郡尉来此大练兵,十分仰慕振奋,因此肯准父王允儿臣前往观战。”
“噢——寡人还以为你是来毛遂自荐的!”嬴政眼里那丝期许灭了,语气有些寡淡。
“父王莫急,儿臣心中倒真有个人选,不知此人是否能随了父王心意。”扶苏轻笑,又一拜。
“说说看!”嬴政看了他一眼,直起身子。
“内史腾!”扶苏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内史腾?”嬴政重复了一遍,忖度的语气,却让他豁然开朗,他怎么没想到此人。
“是,父王,内史腾把南郡治理得井井有条,法令严明,官吏恪尽职守,又抚定百姓之心,严防不法的行为,使南郡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如此属吏帝业谨记心头,竭诚供奉之人才,相信他也定能将渭河开凿之事放与心上的。”扶苏将自己所思一一呈现:
“再者,渭河之事前期铺垫已完成的差不多了,只剩这后期监工,不过一两年光景便会竣工,待那时他依旧可以奉命再回南郡,岂不两全其美!”
“嗯……内史腾自灭韩后便一直治理着南郡,他的能力及为人寡人还是信得过的,他——的确不失为一个非常适合的人选。”嬴政低语,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似是想起了什么:
“扶苏,下月便是你大婚,你母妃近日为你的事可是操劳不少,平日里多去她宫里陪陪她吧!”
“诺!”扶苏脸色一晃:
“父王,那校场观战一事……”
“你既想去学习学习,那去看看也好!”嬴政嘴角上扬,眼里对扶苏是越来越多的认可和喜爱。
“多谢父王恩准,儿臣告退!”扶苏心事已了,轻退了出去。
……
公子府。
深秋的夜晚总是来的那么猝不及防,不到申时天已大黑,圆月早已当空,闻得鸦声一片。
“公子,婉容小姐来了。”管家甄越站在书房门口禀报。
“让她进来!”扶苏拿书的手一顿,放下。
“怎么这么晚过来!”见到贺婉容,扶苏起身。
“见过公子。”贺婉容一揖。
“瑕儿妹妹今日回府,我与她小聚片刻耽搁了些时辰,此时来是有要事与公子商量。”
“哦……坐吧!”扶苏指着早已备好的坐榻。
两人面对面。
“何事如此着急?”扶苏问。
“婉容思前想后,有些事凭自己一己之力远是不够的,所以要叨扰公子了。”
“无妨,请讲——”
“自瑕儿妹妹静安寺遇险后,婉容心中一直难安,这几日便循着一些蛛丝马迹去查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划这起事,本打算借妹妹此次回府将心中疑虑全数告知她,只是最近让她伤神的事都凑在了一起,着实不想再烦扰她了……”
贺婉容好似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停歇的讲了出来。
“别急!喝些茶水。”扶苏看她慌乱的神情,为她斟了一杯放跟前。
“瑕儿,她怎么了?”听她提起王瑕,扶苏还是没忍住,问到。
“十八皇子受伤,瑕儿妹妹这段时日日夜陪着伺候照料,人都清瘦了不少,这倒也罢了;今日回府姨娘和姨夫因为小妾音然的事产生了隔阂和争执,妹妹自责不已,将过错全都怪在自己身上,她虽嘴上不说,可那些事就摆在她面前,说她不在意那定是假的,婉容看得出来,她比谁都难受……”贺婉容愁容涌来。
扶苏的心跟着一颤,胡亥为她而伤,遇险之事扰的父母不合又牵连了他人她向来如此,容不得别人对她一分好,甘愿背负所有也不愿有人为她而伤。她这固执的秉性真的得改改了,否则,一直活在歉疚里,她怎么能快乐的起来呢。
“婉容此时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公子了”贺婉容满腔的愁绪跃然而出。
“此事我定然不会置之不理的,你且慢慢说与我听。”
“好!先前我便对姨夫的小妾起了疑心,有段时日她的婢女一直跟踪我被我抓现行,可她始终不承认是受人指使,苦于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我便一时松了心思,其实正如瑕儿所言,我们此乃欲擒故纵一计,可她们反而没了任何举措,直到去静安寺祈愿是瑕儿回府音然突然提出来的,临行前我便有不好的预感,当和瑕儿在后山遇险之时她也并未出现,回到府里她便称病一直未在露面,这些所有的事串联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她很可疑……”
“你怀疑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她?”
“是,那日,那群劫匪很是奇怪,指名道姓要找的人是瑕儿妹妹,当小吉被误抓走后,他们原本是要放了我和瑕儿的,可是不过一会儿又折回来将我们抓回去,让我不解的是他们竟然知道我和瑕儿脚踝上的银铃铛……”贺婉容说到此仍是不可置信。
“你和瑕儿为何会有这样一模一样的铃铛?”扶苏一直也很奇怪。
“这个……是姨娘很多年前在寺里为我和瑕儿求取的平安福,一左一右,终生不得取下,方能护佑我们一生平安。”贺婉容眸底闪过一缕温和。
“原来如此……”扶苏总算是明白了,想当初就是因为贺婉容脚上的这串铃铛,他才会不顾一切想方设法在李信大营中竭力去营救她。
“你是说……你们身上铃铛之事,外人是不可能知晓的?”扶苏在确认。
“是,此事我们从未对外人讲过,虽然和瑕儿阔别几年未见,可是当再见时我们脚踝处的铃铛依旧挂着,从未卸下来过。”
扶苏心神一震,果然不出他所料,原来,这人竟真是王瑕身边亲近之人。只是,现在就妄论是王贲小妾所为,全凭贺婉容口述还不足为据,必须得要找到确实的证据。
“婉容,仅凭你现有的猜测我们还不能下结论此人就是音然,不过既有了更清晰的方向,这便是好的,接下来的事……你可以交给我来查!”
扶苏不想她以身冒险再掺和其中,况且,此事怕是没她想的那么简单,这其中牵连的……或许连他都想象不到。
“公子,你是让我放手不管了吗?”贺婉容情急。
“不是不让你去查,正如你所说那般,仅凭你一人之力远远不够的,此事其实我早已派章邯暗中调查,你今日提供的这些信息十分关键,我会再深入调查,只是从今后你不要再擅自行动,只需在府中密切关注一切,有任何异常第一时间告知我,这样才能更快的揪出那个幕后指使者,明白吗?”
“婉容明白!”贺婉容听他分析的在理,不再反对了。
“此事莫在烦忧了,静观其变,一切如常就好!”扶苏看向窗外,夜幕沉沉。
“夜已深了,我让甄越替你备车,你早些歇息吧!”
“多谢公子!”贺婉容背负了许久的东西此刻松懈了不少,也是,有人愿意与她分担总比一人闭门造车来的轻巧些吧,此刻,她无比感恩他。
两人同时起身,一前一后向屋外走去……
正走着,前面的贺婉容忽然想起有件事还未说,倏地转身,却不料扶苏紧跟在她身后,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撞到他身上,然后惊的她一个趔趄,在即要倒下去的一瞬,扶苏双手一伸,她整个人就被拥在怀里,贺婉容抬头,对上刚低下头的扶苏的脸,瞬间耳红面赤,连忙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我……我还有一事想……想告诉你,小吉说当日……抓她的那个劫匪右手手腕处有一个奇怪的红色印记。”
很不巧,夜色盖住了那丝羞赧,扶苏松手后站直的身体,仿若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神色如常:
“这个线索很重要!”
“嗯!那……先告辞了!”贺婉容心如鹿撞,迫的她想要赶紧离开,忙对着扶苏一揖,看也不敢再看他,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