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冰山微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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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祈转身一看,那人一身玄色大氅,不沾凡尘,极为锋利的长相让本就疏离的气质显得更加冷清,不是沈聿宁又是谁?
因山谷地势错落,她和袁韶站在前方,后面的那块大石头不偏不倚地掩去了沈聿宁的身影。这人惯会偷听墙角,只怕刚刚的对话,早一字不落地被他听了去。霍祈心中又惊又怒,还有一丝秘密被窥探的羞愧。
沈聿宁从岩石背后缓缓走到霍祈身前,目光又移向了远处袁韶的背影,玩味道:“见你在秋菊宴上毫不留情算计了袁韶,本王还以为霍大小姐与镇远侯世子的坊间传闻都是流言。如今看来,好似是真的。”
霍祈情绪一向掩藏得极好,此刻也被沈聿宁这番刻薄的奚落激得有些生气:“殿下还是一贯地爱偷听墙角。”
沈聿宁有些冤枉,他本是躲在这找清静,意外撞上了这档子风花雪月的事,现在还被面前的人不分青红皂白讽刺了一通。
不过他并未计较,只是微叹:“啧,瞧着心情不太好。霍青岚安然无恙,你今日还是差了一步。”
“难道殿下以为,臣女是为了今日之事而失望吗?”霍祈冷笑,不知为何,今日总有一股无名火堵在胸前,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跟下冷刀子一般。
沈聿宁微眯双眼:“难道不是?”
“自作孽不可活,她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又何必失望?”霍祈反唇相讥。
听了刚刚袁韶说的“自有安排”,她就知道袁韶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上一世,宁国公府覆亡,她身怀有孕被灌下毒酒。这一世,袁韶杀妻灭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如今,孝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将霍青岚绑死在镇远侯府,袁韶根本没办法明面上休了霍青岚。若霍青岚生下孩子,在镇远侯府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这个孩子简直就是逼疯袁韶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本就是被逼着强娶,又怎么会允许一个不期待的孩子成了他的继承人?
可笑霍青岚以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免死金牌,实际上却是道催命符。若她没怀这个孩子,顶多得到一封休书,进牢狱里呆几年。可如今,恐怕就得去见阎王了。
沈聿宁沉默几秒,看似随意,实则意味深长道:“你倒是了解袁韶的作风。”
听了沈聿宁这句话,霍祈心中泛过一丝凉意,沈聿宁比她想象中还要看得毒辣,也比她想象中还要聪明。她并没有提到袁韶,可他却似乎知道袁韶对霍青岚的打算,并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那抹吃惊被很好地掩饰了起来,霍祈嘴角勾起一抹浑不在意的笑:“并非臣女了解袁韶,而是世间男子,大多薄凉。”
沈聿宁脸色有些古怪,霍祈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却仿佛老妪一般。他望着霍祈满脸肃穆的样子,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只好漫不经心地道:“你好似很不相信男女之间的感情?”
“男女之情,无非是那些文人墨客无聊之时编撰出来的故事罢了,臣女确实不信。与其追求这些虚无缥缈之事,还不如大口吃肉喝酒来得更加痛快。”霍祈斩钉截铁道。
“或许有呢?”沈聿宁有些心不在焉。
霍祈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吧,谁知道呢?”
霍祈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厌弃之色,惹得沈聿宁一时之间有些失语。他对男女之情从不上心,霍祈和他这点也算是所见略同,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却很想反驳霍祈。
她的态度……难道是因为袁韶?
霍祈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正了正神色道:“臣女失言。”
沈聿宁没再说什么,兀自转了话头:“现在看来,你并非为了今日之事失望,或许你是在为崔信的踪迹发愁?”
霍祈微惊,为什么沈聿宁会知道她在找崔信?转念一想,这人手眼通天,知道这些也并不奇怪。
她喉头有些发紧:“殿下知道崔将军在哪?”
沈聿宁似笑非笑,并不回答。
他见过霍祈故作柔弱的样子,也见过霍祈刚硬不屈的样子,但不管怎样在什么境地,她都有一种运筹帷幄的镇定,难得见霍祈不冷静的样子,起了几分兴味。
霍祈有些着急:“可否请殿下告知崔将军踪迹?”
“告诉你对本王有什么好处?”沈聿宁语气顽劣,略有几分笑意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少女的脸,仿佛几片羽毛在逗弄。
霍祈看出了他的捉弄之心,也不再着急追问,只是温声开口:“臣女似乎从未听说过崔将军和殿下有什么交情,殿下又怎么会去关心一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臣子的踪迹,莫不是……在坑臣女?”
“你不必套本王的话,本王大可以直接告诉你,崔信去了卧虎镇。”沈聿宁微微一笑。
凉意爬过她的脊背,霍祈心中骇然不已。
她曾听说过卧虎镇,此地私产冷兵器,朝廷屡禁不止,可也没办法彻底铲除,让孝文帝很是头疼。
崔信一个朝廷的将军,为什么会去卧虎镇?
崔信……和沈聿宁又是什么关系,难道真是一伙的?
虽然脑子里有很多疑问,但鉴于知道太多死得快,她还是没有问出口。当务之急是找到崔信,别的都可以容后再想。
霍祈当机立断:“臣女谢殿下告知,不知这卧虎镇离东雁岭距离大概有多远?”
“你想去卧虎镇找崔信么?”沈聿宁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懒洋洋道:“明日你就该见到他了,围猎结束后,崔信会来营地。”
听罢此话,霍祈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和沈聿宁这样聪明的人打交道,虽容易被他拿住把柄,却胜在轻松。
沈聿宁从来不会问她太多问题。上次镇远侯府书房,他没有追问她拿印鉴的目的,这次东雁岭,他也没有探究她寻找崔信的原因。
他最终愿意将崔信的踪迹告诉她,今日祭祀大典又出手相帮,若是再摆出些架子,就是她不识好歹了。
霍祈脸上的冷意褪去几分,干巴巴道:“臣女谢殿下告知,另外,今日之事如果不是殿下,恐怕不会如此顺利。若有机会,霍祈定当报答。”
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是十足的诚恳,她这声感谢,是发自肺腑的。虽然之前和沈聿宁的几次相遇都不是那么愉快,可如今他既然帮了她,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她回报一二也是理所应当。
“不是帮你,本王只是想将这团水搅得更浑罢了。”沈聿宁浑不在意地一笑,倒是显得霍祈有些过于郑重其事。
空气有些尴尬。
还没等霍祈反应过来,沈聿宁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玩意儿往霍祈发髻上一插:“明日围猎不会太平,你又爱招惹是非,拿着这个或许有用。”
话毕,他打量了一下霍祈。
和霍祈相识了一段时间,他还从未仔细端详过这少女的容貌。她有一双极为动人的眼睛,若弯弯一笑,定如蜜糖一般腻人。只可惜,她脸上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发自肺腑的笑容,若有,也只是冷笑罢了。
霍祈却没有注意到沈聿宁打量的眼神,只是摸了摸头上的玩意儿,触手生凉,还有点滑腻感,应当是根玉簪。
无功不受禄,她没什么功劳,倒是不好受这份礼,本来拔下来还给沈聿宁。可沈聿宁好似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一张俊脸冷了三分。
霍祈最是会察言观色,见状,只好又放下准备去拔簪子的手。
还没等霍祈开口道谢,沈聿宁又懒洋洋地开口:“你先走吧,最好不要被人发现你和本王走在一起,本王一向爱惜名声。”
霍祈微微一噎,心里登时翻了个白眼,他这话的意思是担心自己攀扯上他坏了他的名声吗?跟他扯上关系,应该也是不利于她的名声吧?
不过霍祈只是腹诽一番,微微屈膝行了个礼便往幄帐方向走。走了两步,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步子骤然停下。
她转头道:“殿下明日一定要小心行事。”
不知道是不是霍祈的错觉,沈聿宁一向冷清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笑,连带着那双桃花眼中的冷意也化去三分,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比上好的杜康还要让人沉醉三分。
心照不宣,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霍祈心中微微摇头,径直走向幄帐。
东雁岭的月亮已经升起,四处燃起的篝火驱散了月光的寒凉。
聆风正在幄帐门口四处张望,待看到霍祈的身影,心中一喜。她走上前去,柔声道:“姑娘可算回来了。”
此刻站在天穹之下,原本郁结在霍祈心中的那口闷气散开了。
霍祈解开身上的披风,闪身进了幄帐。
见聆风要捂上门口的羊皮,霍祈道:“掀上去透透风吧。”
聆风虽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照做。
霍祈坐在榻上,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烛火的方向举起来看了看。
那是一支碧色竹节纹玉簪,竹纹雕刻得一丝不苟,簪子通体透明,泛着淡淡的光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沈聿宁不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么?怎么随手给个东西也这么大方?
玉簪的末端被磨得锋利无比,好在玉质温润,拿着并不伤手。沿着簪子往上摸,顶部似有关窍,轻轻一按,末端渗出几滴液体,想必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再按,那毒液便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了回去,甚至连末端都一滴不沾。
霍祈倒吸一口冷气,表面是个簪子,实则是能要人命的暗器,也难怪沈聿宁说这玩意儿必要时候能保住她的性命。
眼前的烛火被循着缝隙钻进来的山风吹得微微晃动,霍祈放下簪子,兀自盯着灯芯发呆。慢慢的,第一日宁蕙的嘱咐和今日沈聿宁的一番话逐渐在脑海中重叠。
宁蕙提到围猎恐涉太子之争,就连沈聿宁也说明日不会太平,看来必定会发生什么大事。此时多掌握一分信息,也就多掌握一分先机。或许是上一世宁国公府的覆灭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全感。这一世,不管面对什么,她都不想处于一个被动的状态。
霍祈仔细回想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多少还是拼凑出了一些记忆。
上一世秋日围猎前,二皇子沈聿行和五皇子沈聿先分庭抗礼,其他的皇子要么站队,要么籍籍无名。可围猎后,五皇子拿了彩头,得了孝文帝千金赏赐,甚至获准不请旨入御书房请安,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两。
借着围猎后的势头,沈聿先又在镇远侯府的帮助下拉拢了一众朝臣,稳稳地压过了二皇子的势力。
可实际上,沈聿先从未一家独大。
三年之后,二皇子一派势力逐渐没落,无法和沈聿先抗衡,可一向默默无闻的四皇子沈聿清为孝文帝办了几件事,一鸣惊人,得了孝文帝的宠爱,加上又有贤妃的母族势力扶持,最后瞧着和沈聿先的实力竟也差不太多。说起来,贤妃的亲弟弟礼部尚书聂钦,还是霍如海的学生。
霍祈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必然是三派势力。这沈聿宁恐怕也是单打独斗,因为他的野心注定了他不会愿意屈居人下,不过他锋芒藏得太好,以至于上一世她对沈聿宁都没有什么印象。
过去的记忆给她的指引是有限的,上一世的秋日围猎并没有所谓的黑狮之说,这一世却有了。重活一世,有些事情到底还是改变了。
霍祈想了半天,有些头疼。
突然,一支冷箭穿过幄帐,箭矢沿着霍祈耳边一寸的位置擦过,直直射向了霍祈身后,箭头刺穿床头的巨响惊得旁边两个丫鬟不由惊呼一声。
霍祈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她转头拔下床头的箭,却看见上面串着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出现几个大字:
明日有小鬼作祟。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