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矛盾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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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长安官道,宁国公书房中,一盏雕花油灯忽明忽暗,偶尔发出些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一个面目清俊的中年男子背着手站在禅椅后,笔直的身躯如青松一般挺拔,淡淡的两撇胡子挂在下巴上,依稀能窥见年轻时的风华。
此人正是书房的主人——霍如海。
一行人刚从秋菊宴回来不久,本已经到了安寝的时辰,可霍如海却破天荒将霍祈喊进了书房。
他眉目之间忧心忡忡,已站了将近一刻钟,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霍祈望着霍如海的背影,心中略微思索,先沉不住气打破僵局:“爹爹,女儿今日不应该沉不住气,在秋菊宴上擅自卖弄,罔顾您平日的教诲,请您责罚。”
霍祈从小生得一副锦绣心肠,六岁便能七步成诗,是当之无愧的才女。之所以原本在京师中落得一个“花瓶”名头,是因为在很小的时候,霍如海便嘱咐她藏拙,不要在外人面前出风头。
虽然霍祈一直不懂父亲的用意,但却一直在外人面前总是装出不通文墨的样子。
今日,她因为德安公主的激将在秋菊宴上题诗,恰在此时,父亲将她喊进书房叙话,她猜测霍如海恐怕是为此事生气。
霍如海听了此话,缓缓侧过身子,满脸慈爱:“今日是那德安公主欺人太甚,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父又怎么会因此事而责怪你?
只是人老多情,你今日的诗让为父想起你大哥远在塞外,一时之间有些伤感罢了。”
霍祈已经很久没有听父亲提起过自家大哥了,一时之间有些怔住。
霍羡是她一母同胞的大哥,在外人眼里,霍羡身为文臣世家的嫡子,又是宁国公唯一的儿子,继承霍如海的衣钵是顺理成章之事。可霍羡自小叛逆,并不喜欢四书五经,反而喜欢舞刀弄剑。
为着此事,霍羡和霍如海大吵一架。吵架的那天夜里,霍羡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孤身一人去了塞外,留下一封书信后便杳无音讯。
如今已离家三年。
上一世,霍羡是在离开京师后的第四年回来的。
大哥一封家书,激动得爹爹娘亲三天三夜没合眼,府里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大少爷即将归来的喜悦中。
可谁料想,整个宁国公府最后等来的不是大少爷的荣归,而是一具冰冷残缺的尸体。娘亲见到大哥的尸体,直直晕了过去。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爹爹,那一刻似乎是苍老了十岁。
想到此处,霍祈只觉得心中痛不可挡,仿佛一双大手狠狠地揉捏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手紧紧抓住身前的案角,稳住自己的身子。
“好了,不提这些伤心事了。”霍如海没有注意到霍祈的异样,兀自说道:“话说回来,今日秋菊宴上,陛下将岚丫头指给了袁韶那孩子。为父知道,你曾对袁韶有意……”
还没等霍如海说完,霍祈打断道:“爹爹,女儿并无此意,如今霍青岚和袁世子终成眷属,女儿为他们开心。”
霍如海端详着面前的女儿,心中半是心酸半是欣慰。霍祈和袁韶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家女儿对袁韶的心意他又如何不明白?
只是,他到底不似夫人汪氏那样细腻,只好抚了抚胡须,愣愣地蹦出一句安慰的话:“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我霍如海的女儿。”
空气静默片刻,还没等霍祈开口,霍如海却突然转了话头。
“其实,就算今日没有秋菊宴上的这桩婚事,我和你母亲,也并不赞成你和袁韶在一起。如今这样,倒是对大家都好。”
这话让霍祈有些不明所以。
镇远侯袁显之与父亲关系甚笃,两家门当户对。对于她和袁韶的这桩婚事,她一直都以为自己的父亲乐见其成,是亲上加亲之举。
可今夜,他却告诉自己,他并不赞成?
霍祈直觉此事不简单,试探道:“爹爹为何这样说?女儿本以为,您是希望女儿和袁韶在一起的。在外人眼里,袁霍两家结亲,互为倚靠,百利而无一害。”
霍如海背过身去,沉沉地望着书房壁上挂着的山水画,不知在想些什么。
末了,霍如海深深地看了一眼霍祈,洒脱一笑:“你还小,以后会明白的。天色已晚,早些回去休息吧。”
霍祈微微颌首,退了出去。少女轻轻地掩上房门,转身的那一刻,两行清泪从眸子中涌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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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此刻的镇远侯府也是灯火通明,无人安睡,只是气氛却不如宁国公府和谐。
镇远侯府主院一片肃杀之气,袁韶气息微弱地伏在长凳上,整个背部早已经血肉模糊,面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在源源不断地溢出血水。
两个家丁分别立在长凳的左右两边,手中长达一丈的棍子正卖力地往袁韶的身上招呼,木棍与血肉碰撞的啪啪声,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看看这竖子能不能长些记性!”主屋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威严的声音几乎能穿透整个院子,此刻怒意几乎能将屋顶掀翻,正是镇远侯袁显之。
家丁听了这话,只好加重手中的力度。长凳上的袁韶,发出一声闷哼,声音低得如蚊虫在叫一般。
袁显之的夫人江氏见状,跪在袁显之脚下哀求,脸上早已经涕泗横流。
她神情凄厉,手拽着袁显之的袍角,哑着嗓子道:“老爷,阿韶可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您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手!要打死他,不如先打死我好了!儿子没了,妾也不想活了!”
袁显之听了这番威胁,怒气丝毫未减,反而更盛。厚掌一拍桌子,震得还在嚎啕的江氏噤若寒蝉。
他一双浑圆的眼睛低头怒视着江氏,鼻头呼出的浊气震得胡须发抖:“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平时太过娇惯,他今日又怎么敢在宫里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本侯的脸早已经被他丢光了!”
江氏摇着头,哭天喊地:“老爷,阿韶是您从小看到大的,他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咱们的儿子定是被奸人害了呀!”
袁显之听罢此话,直起身子,原本掩藏在太师椅里的昂藏身躯舒展开来,远远看着像座小山,颇有些压人的气势。手背在身后,在主屋内来回踱步,神情阴鸷。
其实,袁显之今日如此生气,并不是为着袁韶的风流之事。他只是没想到自己教出来的儿子,竟然蠢到这个地步,居然被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玩得团团转。
若不是袁韶是根独苗,他早恨不得踹死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跪在地上的江氏见袁显之没说话,目光上下乱颤:“老爷,此事恐怕是霍青岚做的,身份低贱就想用这种手段嫁进侯府。只怪阿韶年纪轻轻不识人心,这才上了那个贱人的恶当!”
听了江氏此话,袁显之大步迈进院子里,抬手让家丁退至两边。他居高临下地对着长凳上的袁韶说:“今日果真是那霍青岚算计了你?”
袁韶此刻早已经奄奄一息,连呼吸都夹杂着浓浓的血沫星子。可**上越痛苦,思绪反而愈加清明起来。
他闭了闭眼,秋菊宴上的记忆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只记得,今日长乐宫中,有个面生的小太监给了他一张纸条,故意诱他去御花园小筑,他刚进去没多久,只闻到一股花香味,没多久就晕过去了。
等他再清醒过来,已经是回府的途中。他质问了一通旁边的内侍,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塞了个夫人,还在一众大臣面前将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
他虽然心中恼恨,但也没有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现在越回想起秋菊宴上的点点滴滴,越觉得此事不简单,那小筑里的花香,恐怕是什么迷香。
此事一定和霍青岚脱不了干系,这点他是肯定的。霍青岚筵席上的那段霓裳舞,定然存了勾引他的心思。
可这事难道就和旁人没人半分关系吗?
他觉得未必。
想着想着,脑中竟然浮现出霍祈那张言笑晏晏的脸。
他咯着一口血痰,口齿不清道:“爹,是那霍青岚主动勾引,儿子才被算计。只是,我总觉得这事和霍祈也脱不了干系。秋菊宴上,她看儿子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
闻言,袁显之眼睛微眯,想起第一次在宁国公府见到霍祈。
霍祈低眉顺眼,给他奉茶。他瞧得明白,这少女脾气品性皆是温软良善。出身高贵,偏偏性子软和又好拿捏。因此,霍祈是他心里最中意的儿媳人选。
可现在,袁韶却说这桩丑事和霍祈脱不了干系?
他心中犹疑不决。
如果此事是袁韶冤枉了霍祈,那也就罢了。如果真是这少女在背后算计,那面上的温软良善定是伪装。一个十几岁就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女人,绝不是什么善茬,也绝不能留。
袁显之目光有些不善,看了一眼袁韶便拂袖而去。
待袁显之走后,江氏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连忙扑了过去,扶着浑身是伤的袁韶回了韶明轩,那是袁韶日常起居的院子。
袁韶趴在榻上,身上的痛早已让他觉得麻木,一股细密的痛从心底涌了出来,似乎要将他吞噬。他没想到,霍祈竟然心狠至此,对他的真心视若无睹也就罢了,竟然还恨不得要毁了他。
强烈的恨意夹杂着莫名的不甘,他撇头问旁边给他敷药的江氏:“娘,如今我必须娶那霍青岚吗?”
江氏擦了擦眼泪,温声劝慰:“陛下亲旨,又是在那么多朝臣面前决定的,此事就算是你姑姑去说,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你放心,娘不会放过那些害你的贱人,等霍青岚嫁进来,娘有的是法子折磨她。”江氏的眼神闪过一抹恨意。
袁韶点点头,闭上双眼,伏在床榻上任由江氏上药,脑中想起霍祈那张温软无害的脸,却是抓紧了手中的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