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得善终的第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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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滚滚红尘之中,对于长生的凤凰来说,人世间的事是最为短暂和多变的。当他从沉睡中苏醒时,人世早已过了百年。凤凰手握瑶池结晶,慢步从碧阳山洞中走出,看着早已翻天覆地外界,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他苏醒的第一时间就掐指算过了,在自己沉睡的百年间,岳玘终是死在了战场之上。
也许是战场上的杀戮,让她投胎时带了一身的煞气,短短百年间,她竟轮回转世了几十次之多。凤清羽掐指算来,只见她的几十世的轮回,皆不得善终。有投胎成了孤儿,因乞讨不到食物,饿死荒庙的;有刚到及笄,便被亲兄弟卖入烟花柳巷,后因逃跑被活活打死的;有投做了男儿,却出生就病痛缠身,英年早逝的;甚至有一世还未出生,便被当家主母差人下毒,一尸两命,胎死腹中的。总之没有一世是安好走完一生的。
看着她经历了各种磨难,一世又一世,短短百年就投胎了几十次,这让凤清羽有点不忍再算下去了。他和天虚门的各个长老打了一声招呼,便再次闭关去了。他决定把金身和元丹留于天虚门内,自己剥离了元神,幻成普通魂魄陪她入轮回,护她生生世世的周全。
当凤清羽站于忘川河畔一片丛生的火红彼岸花旁,想起当年,为护住她最后一线生机,而将她投入了这凡尘轮回的事。当时自己是准备好生祭赴死的,不曾料想她身上居然带了瑶池结晶,生生护住了他的一丝元神和元丹,这才有了如今的他。
当年,她在仙界被同为仙侍的同伴,骗到了无底崖旁。当时因好奇她们去了何处,而悄悄跟着的自己,目睹她被推了下无底崖时是多么的绝望。
那无底崖下,捆缚着的是魔王的不死真身——一头巨大的魔龙。当年这处还是一座名叫承天山的高山,是自己和父神耗尽仙力,才堪堪捆缚住那不断挑衅并攻打天界的魔王,并将他镇压在了承天山下。
可万年不死不灭的魔王,用自己的魔力生生将这承天山毁成了无底崖,但凡有神力不高的仙神掉落下这无底崖,必定会被他那冲天的魔气生生毁了仙骨神识,最终落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当年实力已不足自己鼎盛时期十分之一的凤清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燃烧内丹,生祭了自己,才有可能在那无底崖下,为她搏得一丝活命的机会。救下她时,她仙根仙骨均受了损。无奈之下,只能带她去了冥界,投身入那轮回道,期盼某一世或许她能修回自己的原本面貌,而他就等着消散于这世间了。
当他洗去她残留不多的记忆,将自己装扮成冥君,为她铺好了入轮回的前路后,自己居然被吸入了瑶池结晶中温养了起来。他当时在结晶中,除了那次为她命名外,大半时间他都安静的沉睡修养。只不知为何,每每她受伤了或有劫难了,那瑶池结晶便会把他放出去一小会时间,帮她渡过劫难,好似有什么特殊的护主法阵,这连他也没能探查明白。
但这一次,自从去了天虚门后,瑶池结晶再也没有强制抓他回石头内过,同时也不再束缚他的行动。但他为防万一还是将瑶池晶石留在了碧阳山洞内。
凤清羽收回了思绪,因为他在此处等候的人来了。只见她被一个冥府小差用铁链拖带着,缓缓的向他走过来。靠近他身边时,凤清羽伸手将自己手腕处划出了一道口子,并将血红的血珠凝结成了一条细长的红线,一端圈在了自己手腕,另一端圈上了那魂魄的手腕。在这魂魄和冥府小差从他身边走过,丝毫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他们看不见他。凤清羽轻笑了一下,对着女子轻声自语道:“阿玘,待会见。”
在漫长的等待后,立于奈何桥旁的凤清羽,混迹入了投胎的队伍,走在了她的身旁,接过孟婆汤喝下后,他们先后投入了轮回道中。
“阿玘,无论投胎成了什么,也无论你在何处,只要这一线牵在,哪怕没有了记忆,我仍旧会去寻找你的,但愿我们能早日相见。“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远处飘来空灵的歌声,唱的正是屈原的《九歌·少司命》中的一段,只听这女子反复重复了几次最后那句“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唱的凄婉异常。
唱歌的女子,坐在山崖边一块半边突出悬崖的大石头上,凌空的双脚随着歌声轻轻晃荡,看的人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那女子的脚,再晃上一晃便会掉落到那万丈悬崖。
等歌声停下来后,只见那女子似是沉浸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一般,这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喊她傻姑,因为她看上去似乎脑子有点问题。白天她不是在发呆,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发生的事物总是毫无反应。谁也说不清她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附近的,平时总有几个好心的村民会分给她一点吃食。村子里人大半人都在可惜,这么年轻的姑娘家家居然是个傻的。
而此时的她,脑子里回想的却是,这是那人教给她的,他教过她很多东西。他教过她很多诗书,可她却只记得这半首,这半首是她认真背了很多遍才背下来的。
六岁那年家里闹了水灾,灾后接踵而来的是饥荒,在他们那个贫瘠的小村庄里,男孩子才是家中的劳动力所在,六岁的她在那饥荒的年代里,被父亲无情的遗弃了。是他捡回了她的一条命,他给她起名叫小玘,自此之后,他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他把她带在身边,走过了尔虞我诈的功名仕途,走过了烽火连天的战场,走过了山川名岳大江大河,也走过了繁华都市,同时也教会了她很多的生活技能。可现在她常常会想不起来了。
他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爷,是家族败落后被发配边疆的钦犯,是新帝上位家族平反后,在朝中深得圣宠的第一宠臣,是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一路走来她见证了他辉煌的前半生,也见识到了他悲伤的的后半生,那时他圣宠过及,他遭到同僚迫害、那时他功高盖主,遭受了兄弟背叛,战场上孤立无援的他受伤,中毒,一身病痛,年仅28岁便华发早生。
他是谁?他是个漂亮书生。
不对不对,他是个武能带兵打仗,文能治理朝堂的少爷。
眼前依稀又看见了那湖边小筑,他们最后一起在那生活的短暂时光。
那时的他苍白着一张俊脸,身上半盖着薄毯,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对着她轻笑。
她嘴角微微上翘,嗯,他长得真好看,是这世界上最最好看得样子。
耳畔好似又传来了他那文绉绉的循循善诱之声,他说:“阿玘,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有**。就如这世上之人皆有所求,求而得之,实乃稀疏,求而不得,才是常态。“
”阿玘,众人皆是因求不得而妄生苦恼,苦恼之事如是能与人述说一次,便也就会少上一分。偏这世上能与之尽情诉说之人,却实无二三,所以人生大半皆是一个人,独自经历着求而不得的苦楚的。”
“我想啊,那个人便也是这样。阿玘,你别学他。你得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活着。”她知道他说的是谁,是他那个高高在帝位上的好兄弟。
某日,他难得有了点精神,她划船带他去了湖对岸,他看着眼前的夕阳晚霞,对着她说,“阿玘,我觉得我现在很幸福。你看,我身边有你陪伴,出门还能垂钓江畔,闲暇时还可和你一起看看这日出日落。我很知足了。“其实那会儿,他的身体已经坏到,几乎不能自己走出房门了。
他人生的最后几日还笑着对她说:”阿玘,你看如今我俩住在这湖畔,这里空气清新,风景独好,这算不算隐居山林,就是我人生最逍遥开心的日子,阿玘,我死后,你别去找他报仇,我此生无所求,那些烦心事便让它随风而去吧!”
“只是阿玘,你得答应我,我离开后,你要好好活下去,把我没能看到的风景,没能走过的地方,都去看上一看,走上一走。我们阿玘,要活的逍遥自在,如风一样的自在。”她知道的,他在担心她,担心她今后的日子过的不好,担心他走后,她照顾不好自己。担心以后她的人生。
只是现如今,那个叫她阿玘的人,那个担心她的人,他去哪了?
噢,是了,不在了,他不在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关心自己了。一个月前,她亲手安葬了他,她把他埋在了黑漆漆的地下,按他说的连个墓碑都没有给立。眼泪不争气的滑落眼角,滚落唇畔,舌尖上泛起苦涩的味道。
她依稀记得,那日清晨,她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熬煮了药,并做了早膳端去他房中。只是那日他睡得好沉,推门的声响,搬椅子的声音,都没能吵醒他。就连她连喊了他四声少爷,都没有反应。她轻轻走过去,蹲在床边看着他,只见他安安静静的,闭着双眼躺着。她伸手理了理他额前的发丝,她故意忽略了指尖冰凉的触感,故意忽略了他不再起伏的胸膛。自欺欺人的自言自语道:“自从战场上负伤归来后,好久好久没见少爷这样,不受疼痛折磨的安稳睡着过了,得让他好好休息。”说着轻轻帮他掖了掖被角,又轻手轻脚的带上了房门。
出了房门的她,全身颤抖的靠着门,无力的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呜咽的哭泣起来。她知道的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她只是不想承认,她只是想再骗一骗自己而已。
一连几天她都会当他只是沉睡了而已,每日都会做好早膳端去他房中。直到蛆虫爬上了他的脸庞,她知道他很爱干净的,就这样把他放在这里他会生气的。于是,她去镇子里买了副棺材,把他埋了。
现如今想起来,她居然不记得具体埋在哪儿了,是在湖边,还是树林里?是在山崖底,还是这大山的山洞里?
她往崖底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她突然感觉自己脑袋好疼,脑子里好乱,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好痛苦,好痛苦。嗯,痛的时候唱唱歌就好了,过了一会她又悠悠唱起了歌,只是这次,歌还没有唱完她就纵身跃崖了。因为唱歌也止不住那痛苦的感觉了。
当冥府的小差,用铁链拉着这个坠崖而亡的鬼魂,走过了忘川河时。这个鬼魂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想起来了,他叫凤清羽。她默默在心里把这一世的回忆统统回想了一边又一边,想把这些小心翼翼的偷偷藏起来,藏到心里去。她想,她大概是喜欢他的。
她开始期待下一世还能遇到他。下一辈子,她想好好爱他,好好的保护他。希望他能等等她,别走的太快别离她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