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何以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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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从武宅出来,见到嘉国公府的丫鬟花影套了车,跟着两个小厮,立在胡同门口张望。见江枫走出来,花影笑道:“夫人,老爷叫奴婢来接夫人。”
江枫把马交给一个小厮,自己上了车,对花影道:“咱们去叶相府上,看看浣画妹妹。”
江枫到了叶府,刚刚下车,迎头撞上了沈浣画身边的陪嫁丫鬟霞影。霞影原是嘉国公府的大丫鬟,又刚刚和江枫交接了嘉国公府的事物,故而二人倒也熟络。霞影一看见江枫,死死抓住江枫的袖子,花容失色道:“舅太太来的正好!奴婢正要去找您呢……”
江枫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正说着,背后又有人来,门子殷殷勤勤地迎过去,比方才迎江枫还殷勤几分:“菱蓁姑娘,您怎么回来了,可是大姑奶奶有甚事?”
菱蓁并不理会他,一抬头瞧见江枫,便笑着走上来见礼:“舅太太来了。”又问霞影,“怎么拉着舅太太不放,非在大门首说话,也不进去!”
霞影和菱蓁也熟,连忙一边拉着菱蓁,一边搀着江枫,快步走到府里抄手游廊下面:“你们来得正好,我们姑娘可遇到麻烦了!”
原来沈浣画那夜给四房的两枚荷包里似乎藏了毒物,四房的兰蕊忽然一病不起。
“我和兰蕊妹妹有什么仇怨,要拿这种把戏害她?”沈浣画恼得满脸通红。
“把戏?我的兰蕊都病糊涂了,你还在这里妆白花。还不是因为我们想把兰蕊给你兄长做小,你瞧不上我们的门第。”四太太嚎啕大哭。
“我几时瞧不上你们的门第了?我要是瞧不上你们的门第,我怎么嫁过来?”沈浣画反诘。
四太太呼天抢地,“你们还不是看上大房的姑奶奶做了娘娘!你便是瞧不上我们四房的兰蕊给你兄长做小,也不该这样害她!”
“那天我兄长成亲,乱哄哄的,荷包我是随手给兰萱妹妹的。至于兰萱妹妹把哪一个荷包分给兰蕊妹妹,我怎么知道!为何四太太亲生的兰萱没事,只兰蕊中毒了?”
“兰萱一向对她妹妹好,有了好东西自然会分给她妹妹。兰蕊最爱平金彩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是算准了,把毒香饵放在平金荷包里面,来害兰蕊!”
兰萱瑟缩在四太太身后,有些心虚。那天四太太抢了平金荷包给兰蕊,兰蕊平素畏惧她,转头就还给了自己。现下两枚荷包都在自己帐子里,自己也没中毒,不只为何四太太这般说。她几次想插言,都被四太太按住。
三太太连声道:“香饵会发散,谁害人会用这种法子?万一兰蕊有孝心,把荷包给了你,你们屋里岂不是都遭殃?依我看,分明是下人在里面作耗,要挑事情报复。让人去查,这荷包经过了谁的手!”
四太太心虚,“三嫂子什么意思?明摆着是大房瞧我们不顺眼!若荷包给了我,大奶奶恨不得毒死了我们一屋子,省得还要分家割家产!”
沈浣画气的浑身发抖:“四太太,您可别让我说出好话儿来!”
沈浣画大家出身,一向气度端华。此番失态,着实罕见。江枫心里却暗暗着急,听着沈浣画被带跑了马上要跌到人家挖出的沟里了,连忙要进去插言。
“都围在这儿看什么热闹,府上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是菱蓁的声音,菱蓁抢先一步打断了阁子里的吵闹声。
众人聚在这一出名为“枕流”,原本是思卿未入宫时的住处,四面环水,只有一桥相连。
菱蓁和江枫把看热闹的下人全都驱赶到水系外侧,江枫命花影守着桥,进门时霞影又守在门边。菱蓁和江枫漫步进来。
屋中一肃,表情各异。那日沈江东与江枫成亲,嘉国府宾客太多,叶府三房四房都没瞧见新娘子,只有沈浣画认出她的新嫂子,扑到江枫身侧来,江枫顺势挽住了她。
四太太有些吃慌,菱蓁和江枫都看在眼里。四老爷连忙上前笑道:“梁姑娘来了,是大姑奶奶有什么吩咐么?这位是——”
菱蓁笑着对四老爷道:“这是嘉国公府的新夫人。”
屋里面除了沈浣画、三太太,还有四老爷、四太太、三房的兰芷,四房的兰萱,众人一听是嘉国夫人来了,连忙乱哄哄地见礼,四老爷就避到屏风后面去了。
江枫道:“方才的事情,我听见了几分。三太太——”
三太太连忙笑道:“让舅太太看笑话了。我们府上不知道哪个下人作耗……”
“大奶奶来了撑腰的了,还一下子来了两个?怎么,有了皇贵妃娘娘和娘家撑腰,就能颠倒黑白?”四太太豁出去道。
屏风后面传来四老爷急促的咳嗽声。
“四太太的性子,一些儿没变。”菱蓁冷冷道,“今儿我来,原是为了送皇贵妃赏赐八月节礼物,可是如今瞧四太太这般样子,我就是给大奶奶撑腰来了,四太太您能怎么样?”
“你!你个家生子儿奴才,猖狂什么!仗势欺人的东西!”
四老爷咳嗽地快憋死了。
“如今也忝居内廷女史之位,四太太,您是否该注意言辞?”菱蓁也不恼,只是淡淡地道。她打压了四太太的气焰,看向江枫,江枫会意,问道:“兰蕊姑娘果然是中毒?说到底是因为荷包——那荷包呢?”
四太太从袖底拿出一只小盒儿丢过来,阴阳怪气:“打开瞧瞧就是了,可别闻。”
江枫打开盒子递给菱蓁,又打开荷包拿出印成梅花形的香饵闻了闻,道:“这荷包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所有碰过的人,都有往荷包里放毒香饵的可能。”她问沈浣画,“这荷包哪里来的?”
沈浣画道:“端王妃赏赐的。”
江枫一面说一面掰开一块香饵丢到茶盏里,拔下银簪子一试,银簪子明亮如新。
众人哗然。
“没有毒,不信找大夫来试,”江枫道,“这香饵就算有毒,也只有焚烧才能发挥毒性。四太太是焚烧过?”
三太太忧心:“找大夫,岂不张扬出去?”但见满屋里的人都看她,她只好对自己的侍女道:“你拿了出去,找咱们府上常来走动的医官看看。”
三太太的侍女拿着香饵出去了半日,回来回禀道:“咱们府上常走动的许医官看过,说香饵没问题。四太太若是不信,只管亲口去问许医官。”
四太太连连后退:“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江枫环顾四周,敏锐地锁定了兰萱。
“这位姑娘,请问怎么称呼?”
“四房的兰萱,荷包她和她妹妹兰蕊一人一枚,她却没事。”三太太在江枫耳边轻声说。
兰萱慌了:“我……我不知道!”
“让我进去!我来说!”门外传来了兰蕊的声音。
“这是兰蕊!”三太太又轻声告诉江枫。
菱蓁示意霞影放人进来。
“我高烧不退,太太不急着给我找大夫,反而着急来找大嫂子算账?果真关心我!太太您怎么不想想,我中了毒,怎么不七窍流血浑身发黑,反而只是高烧?”兰蕊冲进阁子,虽然衣衫清简,但是气势十足,一改往日小心谨慎的模样。
“小蹄子!你来胡闹什么!你……”四太太被菱蓁的眼神震慑住。
“我的好太太,您费尽心思调换了大嫂子给的荷包里那些香饵,把有毒香饵的荷包给了我。殊不知,兰萱姐姐抢我的东西早抢惯了。您把平金包给了我,转头就又叫兰萱姐姐抢去了。那平金荷包,还在兰萱姐姐屋里头呢!”兰蕊一口气说完,激动地有些咳嗽,三太太扶住了她。
菱蓁道:“我去看看。”
菱蓁去了片刻,阁子里一片寂静。菱蓁快步回来时,手里举着一枚平金荷包问:“是这枚?”
兰萱见了面色大变,待要说什么,菱蓁冷笑:“四姑娘掂量清楚再说话,一说话,四太太做的事,可就有你的干系了!”
兰萱立刻噤声。
江枫一闻便道:“银针试不出来,但里头有十足量的曼陀罗,快先丢开!”
兰萱心想自己佩戴了这么久,总是嗜睡头晕,是不是完了,腿一软坐下来。不过没人顾及她,只听兰蕊絮絮起来。
“舅老爷成亲那天晚上,大嫂子给了兰萱两枚荷包。兰萱戴在身上,被太太看见了。太太暗中让她的丫鬟荷叶调换了其中那枚平金荷包里的香饵,荷叶家里是开香药铺的,做这事很容易。然后太太故意做好人,让兰萱把其中一枚平金荷包让给了我……”
“你胡说八道!你……”
菱蓁又阻止三太太开口,她虽然失礼,好在大家都希望四太太闭嘴,没人多说什么,菱蓁于是道:“来人,请四太太先出去。”
兰蕊接着道:“但是四太太不知道,兰萱哪里肯让着我,转头又拿走了那枚平金荷包。四太太处处苛责我,我起了疑心。好在我正好得了块儿平金料子,按照平金荷包的样子,做了一枚类似的,放在身边,就是方才你们试过根本没毒那一枚,所以四太太没察觉。”
江枫拿出起先四太太丢来的荷包问:“兰蕊姑娘自己做的,是这个么?”
“就是它。我费了一点心思,闹清楚了这件事情,故意用冷水把自己浇得发烧,装成中毒的模样,太太果然自己跳出来露馅了!”兰蕊环顾四周,“三婶子,把荷叶叫来,一问便知。”
三太太亲自把荷叶哄骗进枕流洲,荷叶一进门发觉不好,见四太太不在,转头就要跑,被霞影一把推回来。三太太亲切如旧,和声问道:“听闻你们家是开香药铺的?香药铺生意好么?我有几桩闲银子,又不敢放印子钱,想着开个香药铺子,你给我说道说道?又道这是舅太太,你见礼罢。”
荷叶放松了几分警惕,但还是有疑惑:“舅太太好,我们家是开香药铺的。香药铺市利很是一般,又繁琐,又不易保存。所以……”
三太太笑道:“所以要想赚银子,卖香药得特殊些,是不是?你们家有没有什么稀罕阿物?”
荷叶浑身发抖,“三太太这话,奴婢听不懂。”
三太太故作轻松:“听不懂?我都打探地七七八八了,要不还问你?怎么,你们家里头这个也不懂?我还想借你老子娘帮个忙,看来是不成了。”
沈浣画终于缓过神来了,听她挖坑,连忙帮忙:“三太太,你可别落下话柄来。”
三太太道:“这有什么?又不犯法。”
荷叶松了口气,下意识看了看江枫,对三太太道:“承蒙三太太看得起,奴婢家里愿意出力……只是怎么不见四太太?三太太告诉四太太没有?”
这就是承认家里香药铺有稀罕物了?众人齐齐变色。
“哦?那敢情好。这稀罕物中,有没有曼陀罗?”江枫插口道。
“……没有!没有!”荷叶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大变,拒不承认。
菱蓁懒得和荷叶饶舌,直接把四太太下了曼陀罗的平金荷包丢在了荷叶面前。
菱蓁道:“四太太命你把里头的梅花香饵换成曼陀罗的吧?四太太有没有告诉你,这荷包原来的主人是端王妃?你说,你帮四太太给端王妃泼污,会有什么下场?”
三太太对自己侍女道:“搜她府里的住处,别惊动别人。”
荷叶吓得浑身发抖,四太太原本就刻薄,荷叶叩首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按照四太太吩咐做事,别的都不知道!”
这就是招了,片刻后荷叶房里搜出几封金锭,用一枚虾青帕子包着,大家都认得,那帕子上绣着四太太的闺名,针脚也是四太太的,又稀疏又歪斜。
菱蓁闲闲道:“四太太糊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四太太浑身发抖,四老爷顾不得避嫌,从屏后走出:“仅凭这丫头的话,怎么能断定此事孰是孰非。”
江枫指了指荷包,又指了指兰萱、兰蕊、荷叶,道:“物证、人证,至于荷叶家里头干什么营生,是不是卖‘香药’,一查便知。”
菱蓁问四老爷道:“您觉得还差什么?”
四老爷阴森森地一笑,“胡乱攀咬的贱婢!”抬脚就去踹荷叶的太阳穴,想光明正大地杀人灭口。
江枫生生截住,四老爷一声怪叫,扑倒在地。
三太太连忙道:“她四叔这是怎么了?”
江枫害怕自己失手,连忙去看四老爷是否受伤。这时兰萱忽然抽搐起来,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毒发,众人连忙围上前去扶兰萱。四房最小的叶兰茉只是总角年纪,抱着她姊姊兰萱的胳膊只是哭泣。
混乱中声音太大,惊动了外面的四太太,霞影拦不住四太太,四太太直接挣脱冲上来抄起一个粉青花瓶打兰蕊:“小贱人,我和你拼了!”
三太太突然被搡了一把推出去,江枫正看四老爷的断腿,没来得及看顾三太太,菱蓁沈浣画站得远,众人眼看着四太太手里的花瓶从三太太脑袋上砸裂。
“砰——”三太太轰然倒地。
兰萱彻底晕了过去,闻讯赶来的叶秀峰进来,正瞧看见这一幕。
兰蕊烧得满面通红,缩在角落里,虽然有些恍惚,唇边却逸出一丝报复的笑意。